按是谕文蔼然哀怜无辜之情,可以想见虞廷于羽之化矣。故当时酋长苦黄金巢、卢珂等,即率众来投,愿效死以报。
疏谢升赏。
朝廷以先生平漳寇功,升一级,银二十两,紵丝二表里,降敕奖励,故有谢疏。
疏处南,赣商税。
始,南安税商货于折梅亭;以资军饷,后多奸弊,仍并府北龟角尾,以疏闻。
十月,平横水、桶冈诸寇。
南、赣西接湖广桂阳,有桶冈、横水诸贼巢;南接广东乐昌,东接广东龙川,有浰头诸贼巢。大贼首谢志珊,号征南王,纠率大贼钟明贵、萧规模、陈曰能等,约乐昌高快马等大修战具,并造吕公车。闻广东官兵方有事府江,欲先破南康,乘虚入广。先是湖广巡抚都御史陈金题请三省夹攻。先生以桶冈、横水、左溪诸贼荼毒三省,其患虽同,而事势各异:“以湖广言之,则桶冈为贼之咽喉,而横水,左溪为之腹心。以江西言之,则横水、左溪为之腹心,而桶冈为之羽翼。今议者不去腹心,而欲与湖广夹攻桶冈,进兵两寇之间,腹背受敌,势必不利。今议进兵横水、左溪,克期在十一月朔。贼见我兵未集,师期尚远,必以为先事桶冈,观望未备。乘此急击之,可以得志。由是移兵临桶冈,破竹之势成矣。”于是决意先攻横水、左溪,分定哨道,指授方略,密以十月己酉进兵。至十一月己巳,凡破贼巢五十余,擒斩大贼首谢志珊等五十六,从贼首级二千一百六十八,俘获贼属二千三百二十四。众请乘胜进兵桶冈。先生复以桶冈天险,四塞中坚,其所由入,惟锁匙龙、葫芦洞。察坑、十八磊、新池五处,然皆架栈梯壑,于崖巅坐发垒石,可以御我师。虽上章一路稍平,然迂回半月始达,湖兵从人,我师复往,事皆非便。况横水、左溪余贼悉奔入,同难合势,为守必力。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今我欲乘全胜之锋,兼三日之程,争百里之利,以顿兵于幽谷,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矣。莫若移屯近地,休兵养威,使人谕以祸福,彼必惧而请伏。或有不从,乘而袭之,乃可以逞。因使其党往说之。贼喜,方集议,而横水、左溪奔入之贼果坚持不可。往复迟疑,不暇为备,而我兵分道疾进,前后合击,贼遂大败。破巢三十余,擒斩大贼首蓝天凤等三十四,从贼首级一千一百四,俘获贼属二千三百,捷闻,赐敕奖谕。
是役也,监军副使杨璋,参议黄宏,领兵都指挥许清,指挥使郏文,知府邢珣、季斅、伍文定、唐淳,知县王天与、张戬,指挥余恩、冯翔、县丞舒富,随征参谋等官,指挥谢泉、冯廷瑞、姚玺,同知朱宪,推官危寿、徐文英,知县陈允谐、黄文鸑、宋瑢、陆璥,千户陈伟、高睿等咸上功。
酋长谢志珊就擒,先生问曰:“汝何得党类之众若此?”志珊曰:“亦不容易。”曰:“何?”曰:“平生见世上好汉,断不轻易放过;多方钩致之,或纵其酒,或助其急,待其相德,与之吐实,无不应矣。”先生退语门人曰:“吾儒一生求朋友之益,岂异是哉?”
十二月,班师。
师至南康,百姓沿途顶香迎拜。所经州、县、隘、所,各立生祠。远乡之民,各肖像于祖堂,岁时尸祝。
闰十二月,奏设崇义县治,及茶寮隘上堡、铅厂、长龙三巡检司。
先生上言:“横水、左溪、桶冈诸贼巢凡八十余,界乎上犹、大庾、南康之中,四方相距各三百余里,号令不及,以故为贼所据。今幸削平,必建立县治,以示控制。议割上犹、崇议等三里,大庾、义安三里,南康、至坪一里,而特设县治于横水,道里适均,山水合抱,土地平坦。仍设三巡检司以遏要害。茶陵复当桶冈之中,西通桂阳、桂东,南连仁化。乐昌,北接龙泉、永新,东入万安、兴国,宜设隘保障。令千户孟俊伐木立栅,移皮袍洞隘兵,而益以邻近隘夫守焉。”议上,悉从之,县名崇义。
十有三年戊寅,先生四十七岁,在赣。
正月,征三浰。
与薛侃书曰:“即日已抵龙南,明日入巢,四路皆如期并进,贼有必破之势矣。向在横水,尝寄书仕德云:‘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区区剪除鼠窃,何足为异?若诸贤扫荡心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诚大丈夫不世之伟绩。数日来,谅已得必胜之策,奏捷有期矣,何喜如之!梁日孚、杨仕德诚可与共学。廨中事累尚谦。小儿正宪,犹望时赐督责。”时延尚谦为正宪师,兼倚以衙中政事,故云。
二月,奏移小溪驿。
小溪驿旧当南康、南安中。丙子,大庾峰山里民惧贼仇杀,自愿筑城为卫。至是年二月,奏移驿其中。
三月,疏乞致仕,不允。
以病也。
袭平大帽、浰头诸寇。
先生议攻取之宜,先横水,次桶冈,次与广东徐图浰头。方进兵横水时,恐浰头乘之,乃为告谕,颇多感动。惟池仲容曰:“我等为贼非一年,官府来招非一次,告谕何足凭?待金巢等无事,降未晚也。”金巢等至,乃释罪,推诚抚之,各愿自投。于是择其众五百人从征横水。横水既破,仲容等始惧,遣其弟池仲安来附,意以缓兵。先生觉之。比征桶冈,使截路上新池,以迂其归,内严警备,外若宽假。被害者皆言池氏凶狡,两经夹剿无功。其曰:“狼兵易与耳,调来须半年,我避不须一月。”谓来不能速,留不能久也。咸请济师,不从。乃密画方略,使各归部集,候期遏贼。及桶冈破,贼益惧,私为战守之备。复使人赐酋牛酒,以察其变。贼度不可隐,诈称龙川新民卢珂、郑志高等将行掩袭,故豫为防,非虞官兵也。佯信之,因怒珂等擅兵仇杀,移檄龙川,使廉实将伐木开道讨之。贼闻且信且惧,复使来谢。会珂等告变,先生欲藉珂以绐三浰,密语珂曰:“吾姑毁状,汝当再来;来则受杖三十,系数旬,乃可。”珂知,既喜诺。先生复授其意参随,密示行杖人,令极轻。至是假怒珂,数罪状,且将逮其属尽斩之。而阴纵其弟集兵。先生先期召巡捕官,佯曰:“今大征已毕,时和年丰,可令民家盛作鼓乐、大张灯会乐之,亦数十年一奇事也。”又曰:“乐户多住龟角尾,恐招盗,曷迁入城来。”于是街巷俱然灯鸣鼓。已旬余,又遣指挥余恩及黄表颁历三浰,推心招徕之、时仲容等疑先生图己,既得历,稍安。黄表辈从容曰:“若辈新民,礼节生疏,我来颁历,若可高坐乎?”于是仲容率其党九十三人,皆悍酋,来营教场;而自以数人入见。先生呵曰:“若皆吾新民,不入见而营教场,疑我乎?”仲容惶恐曰:“听命耳。”即遣人引至祥符宫,见物宇整洁,喜出望外。是时十二月二十三也。先生既遣参随数人馆伴,复制青衣油靴,教之习礼,以察其志意所向。审其贪残终不可化,而士民咸诟于道曰:“此养寇贻害。”先生复决歼魁之念矣。逾日辞归,先生曰:“自此至三浰八九日,今即往,岁内未必至家;即至,又当走拜正节,徒自取劳苦耳。闻赣州今岁有灯,曷以正月归乎?”数日,复辞,先生曰:“正节尚未犒赏,奈何?”初二日,令有司大烹于宫,以次日宴。是夕,令龙光潜入甲士,诘旦,尽歼之。先生自惜终不能化,日已过未刻,不食,大脑晕,呕吐。先时尝密遣千户孟俊督珂弟,集兵以防其变,及是夜将半,自率军从龙南、冷水直捣下斅。贼故阻水石,错立水中。先生蹑跷先行,诸军继之,无溺者。门坚甚。先生摘百人,卷旗持炮火,缘后山登。须臾,后山炮火四发,旗帜满山,守者狼顾,门遂破。时正月七日丁未也。兵备副使杨璋,守备指挥郏文,知府陈祥、邢珣、季斅,推官危寿,指挥余恩、姚玺,县丞舒富皆从。凡破巢三十有八,擒斩贼首五十八,从贼二千余,余奔九连山往议。九连山横亘数百里,四面陡绝,须半月始达,而贼已据险。先生选精锐七百余,皆衣贼衣,佯奔溃,乘暮至贼崖下。贼下招之,我兵佯应。既度险,扼其后路。次日,从上下击,西路伏起,一鼓擒之。抚其降酋张仲全等二百余人。视地里险易,立县置隘,留兵防守而归。
先生未至赣时,已闻有三省夹攻之议。即谓“夹攻大举,恐不足以灭贼”,乃进《攻治疏》。谓:“朝廷若假以赏罚,使得便宜行事,动无掣肘,可以相机而发,一寨可攻,则攻一寨;一巢可扑,则扑一巢。量其罪恶之浅深,而为剿抚之先后,则可以省供馈征调之费。日剪月削,澌尽灰灭。此则如昔人拔齿之喻,齿拔而儿不觉者也。若欲夹攻以快一朝之忿,则计贼二万,须兵十万;积粟料财,数月而事始集。兵未出境,贼已深逃,锋刃所加,不过老弱胁从之辈耳。况狼兵所过,不减于盗。近年江西有姚源之役,福建有汀、漳之寇,府江之师,方集于两广,偏桥之讨,未息于湖、湘,若复加以大兵,民将何以堪命?此则一拔去齿,而儿亦随毙者也。”是疏方上,而夹攻成命已下矣。先生又以为夹攻之策,名虽三省大举,其实举动次第,自有先后。如江西之南安,有上犹、大庾、桶冈等处贼巢,与湖广桂东、桂阳接境,夹攻之举,止宜江西与湖广会合,而广东于仁化县要害把截,不与焉。赣州之龙南,有浰头贼巢,与广东龙川接境,夹攻之举,止宜江西与广东会合,而湖广不与焉。广东乐昌、乳源贼巢,与湖广宜章县接境;惠州贼巢,与湖广临武县接境;仁化县贼巢,与湖广桂阳县接境;夹攻之举,止宜湖广、广东二省会合,而江西于大庾县要害把截,不与焉。若不此之察,必欲通待三省兵齐,然后进剿,则老师费财,为害匪细矣。今并力于上犹也,则姑遣人佯抚乐昌诸贼,以安其心。彼见广东既未有备,而湖广之兵又不及己,乃幸旦夕之生,必不敢越界以援上犹。及上犹既举,而湖广移兵以合广东,则乐昌诸贼其势已孤。二省兵力益专,其举益易,当是之时,龙川贼巢相去辽绝,自以为风马牛不相及,彼见江西之兵又彻,意必不疑。班师之日,出其不意,回军合击,蔑有不济者矣。疏上,朝廷许以便宜行事。桶冈既灭,湖广兵期始至。恐其徒劳远涉,即奖励统兵参将史春,使之即日回军,及计斩浰头,广东尚不及闻。皆与前议合。
四月,班师,立社学。
先生谓民风不善,由于教化未明。今幸盗贼稍平,民困渐息,一应移风易俗之事,虽未能尽举,姑且就其浅近易行者,开导训诲。即行告谕,发南、赣所属各县父老子弟,互相戒勉,兴立社学,延师教子,歌诗习礼。出入街衢,官长至,俱叉手拱立。先生或赞赏训诱之。久之,市民亦知冠服,朝夕歌声,达于委巷,雍雍然渐成礼让之俗矣。
按《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曰:“今教童子者,当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专,务其培植涵养之方,则宜诱之歌诗,以发其志意;导之习礼,以肃其威仪;讽之读书,以开其知觉。今人往往以歌诗习礼为不切时务,此皆末俗庸鄙之见,乌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戏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痿。故凡诱之歌诗者,非但发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号呼啸于咏歌,宣其幽抑结滞于音节也。导之习礼者,非但肃其威仪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让,而动荡其血脉,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讽之读书者,非但开其知觉而已,亦所以沉潜反复而存其心,抑扬讽诵以宣其志也。若责其检束,而不知导之以礼,求其聪明,而不知养之以善;彼视学舍如囹狱而不肯入,视师长如寇仇而不欲见矣:求其为善也得乎?”
五月,奏设和平县。
和平县治本和平峒羊子地,为三省贼冲要路。其中山水环抱,土地坦平,人烟辏集,千有余家。东去兴宁、长乐、安远,西抵河源,南界龙川,北际龙南,各有数日程。其山水阻隔,道路辽远,人迹既稀,奸宄多萃。相传原系〔一〕循州龙川、雷乡一州二县之地,后为贼据,止存龙川一县。洪武中,贼首谢士真等相继作乱,遂极陵夷。先生谓宜乘时修复县治,以严控制;改和平巡检司于浰头,以遏要害。议上,悉从之。
六月,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荫子锦衣卫,世袭百户。辞免,不允。
旌横水、桶冈功也,先生具疏辞免曰:“臣过蒙国恩,授以巡抚之寄。时臣方抱病请告,偶值前官有托疾避难之嫌,朝廷谴之简书,臣遂狼狈莅事。当是时,兵耗财匮,盗炽民穷,束手无策。朝廷念民命之颠危,虑臣力之薄劣,本兵议假臣以赏罚,则从之;议给臣以旗牌,则从之;议改臣以提督,则从之;授之方略,而不拘以制;责其成功,而不限以时;由是臣得以伸缩如志,举动自由,一鼓而破横水,再鼓而灭桶冈。振旅复举,又一鼓而破三浰,再鼓而下九连。皆本兵之议,朝廷之断也。臣亦何功之有,而敢冒承其赏乎?况臣福过灾生,已尝恳疏求告;今乃求退获进,引咎蒙赉,其如赏功之典何?”奏人,不允。
七月,刻古本《大学》。
先生出入贼垒,未暇宁居,门人薛侃、欧阳德、梁焯、何廷仁、黄弘纲、薛俊、杨骥、郭治、周仲、周冲、周魁〔二〕、郭持平、刘道、袁梦麟、王舜鹏、王学益、余光、黄槐密、黄蓥、吴伦、陈稷刘、鲁扶敝、吴鹤、薛侨、薛宗铨、欧阳昱,皆讲聚不散。至是回军休士,始得专意于朋友,日与发明《大学》本旨,指示入道之方。先生在龙场时,疑朱子《大学章句》非圣门本旨,手录古本,伏读精思,始信圣人之学本简易明白。其书止为一篇,原无经传之分。格致本于诚意,原无缺传可补。以诚意为主,而为致知格物之功,故不必增一敬字。以良知指示至善之本体,故不必假于见闻。至是录刻成书,傍为之释,而引以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