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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乐集

  《华严经》偈云:“从初供佛意柔忍,深入禅定观法性”。又云:“诸佛等等大牟尼,勤修三昧无二相,心常在定乐寂静,彼普见者行斯道”。《圆觉经》偈云:“辩音汝当知,一切诸菩萨,无碍清净慧,相依禅定生”。道师禅师曰:“夫神通胜业,非定不生。无漏慧根,非静不发。故经曰:深修禅定,得五神通。心在一缘,是三昧相。摄心一处,降猛虎于膝前。螺髻仙人,宿巢禽于顶上。是知大士常修宴坐,不断烦恼而入涅盘。昔须菩提宴坐,天花浮空”。五代永明寿禅师于台岭天柱峰九旬习定,见观音大士灌以甘露,遂获无碍辩才。隋·智者大师修法华三昧,寂而入定,乃见灵山一会,俨然未散。唐·僧伽大师入定于清凉山中台之野,天花拥膝,七日乃起。
  禅定之胜相,海墨难书,聊举一二,以启信心云尔。
七十五 忘最神
  定之极,入于无心三昧,有无不着,是为妙忘。
  颜子坐忘,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孔子空空,叩竭二端。此儒宗之忘也。
  谭子《化书》曰:“忘形以养炁,忘炁以养神,忘神以养虚,虚实相通,是谓大同”。玉蟾翁曰:“忘形养气乃金液,对景无情是大还,忘形化气气化神,斯乃大道透三关”。曹文逸曰:“混合为一复忘一,可与元化同出没”。又曰:“此道易知不易行,行忘所行道乃毕”。孙不二曰:“炁复通三岛,神忘合太虚。”又曰:“忘神无相着,合极有空离”。吕祖曰:“松风醉我二忘机”。又曰:“息虑忘机合自然”。又曰:“静里寻真真要静,心从忘处至忘忘”。又曰:“从此一灵默会,太虚清静忘形”。三丰翁曰:“对景忘情玩月华”。又曰:“仙房气血浑忘却,宝鼎金炉不用看”。李清庵曰:“顿忘物我三花聚”。又曰:“处世忘机任事更”。又曰:“和光混俗忘人我,象帝之先只自知”。紫阳翁曰:“境忘情尽任天真,以证无生法忍”。《赤文洞古经》曰:“忘于目则光溢无极,忘于耳则心识常渊。两机俱忘,绝众妙之门”。《玉枢经》曰:“慧光生则与道为一,是名真忘”。此玄宗之忘也。
  黄檗禅师曰:“心境双忘,乃是真法。忘境犹易,忘心至难”。僧灿大师曰:“一如体玄,兀尔忘缘”。又曰:“极小同大,忘缘境界”。真觉大师曰:“夫念非忘尘而不息,尘非息念而不忘。尘忘而息念则忘,念息则忘尘而息。忘尘而息,息无所息。息念而忘,忘无所忘。尘无所对,尘遗非对。息无所息,念灭非知。无知之性,异乎木石。此是初心处,领会为难”。黄盘禅师曰:“但息忘心,同于法界,便得自在”。此禅宗之忘也。禅宗须顿忘迷悟,方透未后牢关,不住始觉,冥合本觉。
  忘字之功最神,其力最大,三教修证至极则处,皆得力于忘字。盖惟忘则能所性空,脱落窠臼;惟忘则情忘见歇,浑无内外;惟忘则定力增长,道胎圆成。先师尝曰:“学者若能以忘字为之主宰,则效验势如破竹。万人学道,万人不知,最贵重者,乃一忘字也”。圆明居士云:“凡学世间事,非用心之至,学不能成;悟出世间法,非无心之至,悟不能彻”。旨哉斯言!所谓无心之至,即忘绝境界之谓也,故能三际圆通,万缘澄寂,入众妙之玄门,契真常之大道矣。紫清真人《玄关显秘论》云:“谭真人云: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只此忘字,则是无物也。本来无一物,何处有尘埃!其斯之谓乎?如能味此理,就忘之一字上做功夫,可以入大道之渊微,夺自然之妙用,立丹基于顷刻,运造化于一身也”。又《注道德宝章》,大要以忘物、忘我、忘心、忘性、忘形、忘神、忘言为归,自非深于道者,不能出此也。
  修道不难,难在于浑忘。《庄子》一书,反覆示忘字之用。如云:“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又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又曰:“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又曰:“无不无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又曰“泉涸鱼相与处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二忘而化道”。又曰:“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又曰:“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又曰:“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大同乎涬溟”。又曰:“必斋以静心。斋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斋五日,不敢怀非与巧拙;斋七日,辄然忘吾有四肢形体也。”又曰;“忘足,履之适也;忘腰,带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又曰:“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又曰:“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又曰:“若然者,其心忘”。又曰:“忘而复之”,“夫复謵不馈而忘人,忘人,因以为天人矣”。又曰:“非不我告,中欲言而忘之也”。又曰:“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亦甚忘,虽然女奚患焉。虽忘乎故我,吾有不忘者存”。
  庄子可谓善谈忘字之神妙矣。内而忘肝胆,外而忘人我,无不忘,即无不有,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非天下之至妙,其孰能与于此哉。又《逍遥游》谈到“至人无己”,是忘己也。《齐物论》首示南郭子綦“答焉似丧其耦”。又曰:“今者吾丧我”。是忘形也。《人间世》揭颜回心斋之妙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又是身心二忘也。《大宗师》揭外天下、外物、外生,是内外一切尽忘也。又示颜回“坐忘”,同于大通,是因身心内外二忘之久,忽证内外身心一如之妙也。《在宥》篇揭“大同无己”。《天地》篇揭“象罔得珠”。此皆忘字微妙工夫,是则《庄子》一书,登峰造极,在一忘字。果到心境二忘境界,证入一真法界不难矣。
  玄宗修炼,以定为基,以忘为归。然心息不忘,即不得定。则谓丹道始末,一忘字可以赅之,无不可也。当炼精化炁时,若不能忘形,必遭泄精之变;当炼炁化神时,若不能忘炁,必遭泄炁之变。玉蟾翁《炼丹不成诗》曰:“半夜忽风雷,烟气满寥泬。这般情与味,哑子咬破舌”。可为前车之鉴也。当炼神还虚之际,若不能忘神,必不能体合太虚,而获法身粉碎满虚空之妙证。故谭子《化书》“道化”一章,揭养气、养神、养虚三部工夫,总以一忘字贯摄,古今善谈玄宗者,未有若斯之精微简妙也。大抵先天修养与后天艺术不到忘之境界,必不能化。故《庄子》曰:“汝方将忘汝神气,而庶几乎!”此非曹文逸所谓“混合为一(心息相依)复忘一(心息二忘),可与元化同出没”之旨乎?玄宗学者,只知心息合一之妙,不知心息浑忘,尤为妙中之妙,盖非忘则不能定也。渊乎微矣。
  玄宗火候,若约一字揭其要,则可分四层:初曰和,次曰醉,继曰定,终曰忘。然和则未始不定也,定则未始不醉也,醉则未始不忘也。试观烂醉之人,从车坠地,不致伤身,正以醉后心息二忘故也。后天犹然,况先天乎!故虽四字,实可互摄互入。噫!修道之要,至此泄尽矣。
  玉林琇禅师,清初高僧也。着有《客问》一篇,竭力提忘字,其言曰:“不能忘身,不可以学道;不能忘心,不可以学道;不能忘世,不可以学道;名不能忘,不可以学道;利不能忘,不可以学道;妻孥眷属不忘,不可以学道;家园事业不忘,不可以学道;知见不忘,不可以学道;记习不忘,不可以学道”。直须身心内外一概忘却,一齐放下,大忘尘世一番,然后与道日亲。玄宗初学心息相依,若不到二忘地步,即不能睡着,睡且不能,何况定乎?是故忘字最神,忘字最妙!
七十六 闲最贵
  闲者何?身心清闲,无杂劳扰烦之谓也,又有泰然安适之意焉。《庄子》曰:“能相与无为乎?淡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示此义也。
  大抵学道有三种闲趣。一曰闲静,谓学人外息诸缘,一意禅定,内发寂静清安,歇尘劳之扰,此真入道之始也。二曰幽闲,诗称幽人,谓退居山巅水涯之间,自乐其志,不求闻达,不争王候,终日逍遥自在,与白云同其舒卷,水鸟同其放旷,所谓无事道人。若得丹基,正可保养圣胎,做数十年高人逸士,此非勘破荣华,栖心淡泊者,亦未能得也。昔佐溪山郎禅师,与永嘉觉禅师山居书云:“自到灵溪,泰然心意,高低峰头,振锡常游,石室岩龛,拂巾宴坐,青松碧沼,明月自生,风扫白云,纵目千里,名花香果,峰鸟街将,猿啸长吟,远近皆听,锄头当枕,细草为毡。世上峥嵘,竞争人我,心地未达,方乃如斯。倘有寸阴,愿垂相访”。斯可以觇幽闲之旨趣矣!
  三曰清闲。陈希夷诗曰:“我见世人忙,个个忙如火;忙者不为身,为身忙却可。”邵尧夫曰:“千里难逃二眼净,百年未见一人闲”。又曰:“流水任意境常静,花落虽频意自闲。不似世人闲里老,生平未始得开颜”。周茂叔曰:“红尘白日无闲人,况有鱼绯索此身”。陈白沙曰:“朝市山林俱有事,今人忙处古人闲”。可见清闲之福,最不易得。世人朝朝奔波,终岁扰攘,身心无片刻之闲。得清闲寂静之福者,惟道人耳。故古德曰:“劳生唯有僧无事,若悟真乘老更闲,三径园林禅性在,一庵风月道心还”。清世祖曰:“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闲”。玉蟾翁曰:“只有一般输我处,帝王未有此清闲”。
  享清闲之福,都缘胸次无求,放怀虚极,故能撤手归山,淡然闲居,怡然安稳,旷然调适,妙用自足。位中符禅师诗曰:“子房既不贵封候,肯剩勋名纪御楼。赢得闲身无所事,水边时伴赤松游”。永嘉玄觉大师所谓:“绝学无为闲道人”是也。古德曰:“闲道人者,与道相应,不为尘劳拘缚,目寻千古,心闲一境,水边林下长养圣胎,看月色以逍遥,听泉声而自在,故曰绝学无为闲道人也”。
  宋·晁文元《碎金篇》曰:“或问:闲居何乐乎?曰:调畅太和之气,适悦天真之味,研一微密之言,依游上妙之道,蒙庄高情,师友造化,竺乾妙旨,澡炼神明”。予谓:能息念双销,逍遥于无何有之乡,彷徨乎冯闳,斯亦庄子忘适之至游也。
  闲之难,难在于身心俱闲,若身闲而心不闲,思潮起伏,朋从而思,实不可名为闲。其上焉者,心闲而身不闲,如孔圣之周游列国,究不如维摩之示疾毗耶!身心俱闲,如世尊宴息于大寂灭之海,乃最为上。吕祖云:“一日清闲一日仙,六神和合自安然”。隐山和尚云:“三间茅屋从来住,一道神光万境闲。”永明延寿禅师云:“最好静中无一事,翛然唯见道芽长”,号为无事道人,堪称希有 。
  身心二闲,于办道最宜。心息一调,逍遥无何有之乡,希夷之境,庄子称为天游。志公云:“无相光中常自在”。圆悟云:“入平等安闲境界”。又云:“同入无为无事法性海中”。斯皆天游之妙旨也,故《庄子》曰:“心无天游,六盖相攘”。
  外境不扰则身安,内心寂静则心安。身心清闲,入道之基;身心虚静,入道之始;能静方能发定,总以闲为入道之缘耳。
  洞山云:“撒手端然坐,白云深入闲”。此禅宗之闲趣也。吕祖云:“莫道幽人一事无,闲中尽有静工夫。闭门清昼读书罢,扫地焚香到日晡”。《庄子》曰:“若然者,其心闲而无事。”玉蟾翁曰:“一个清闲客,无事挂心头”。苏子瞻曰:“至人悟一言,道集由中虚,心闲反自照,皎皎如芙蓉”。三丰翁曰:“静中偶动仍非静,闲里能安乃是闲”。此玄宗之闲趣也。邵尧夫云:“闲中气味真,真处是天民。”又云:“闲将岁月观消长,静把乾坤照有无。”又云:“着身静处观人事,放意闲中炼物情,去尽风波存止水,世间何事不能平”。周茂叔云:“闲方为达士,忙只是劳生”。王阳明云:“闲来心地如空水,静后天机见隐微。”此儒家之闲趣也。我佛世尊,果证菩提,安居常乐,观此乃为究竟安闲耳。
七十七 遁最贞
  《大易·序卦传》曰:“遁者,退也”。《遁卦》曰:“好遁,君子吉,小人否”。又曰:“嘉遁,贞吉;肥遁,无不利”。《大过》之《象词》曰:“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中庸》曰:“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儒宗赞美隐遁之德,可谓至矣。
  《老子》之“被褐怀玉”,亦遁也;“功成名遂身退”,亦遁也;“和其光,同其尘”,亦遁也。虽然,此遁世之所为,而非遁之至也,以我心神入于气穴而敦养之,退藏于密,卒与息俱化,入于真空,返乎太空,身心寂然不动,根境内外俱泯,斯可谓身心俱遁,浑然无迹,觅处无踪,如羚羊挂角,乃遁之至也。《易》之“嘉遁”,“肥遁”,亦含此义。故《庄子》曰:“天门者,无有也,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参同契》曰:“原本隐明,内照形躯。”又云:“晦朔之间,合符行中,混沌鸿蒙,牡牝相从,滋液润泽,施行流通,天地神明,不可度量,利用安身,隐形而藏”。杨子《太玄经》云:“藏心于渊,美厥灵根。”此方为玄宗退遁隐藏之真功夫,非谓隐居山林、人迹不至之处以为遁。
七十八 慈最祥
  老圣三宝,以慈为首。云:“慈故能勇”。又云:“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又云:“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圣人之在天下,龡龡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又云:“报怨以德,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矣”。凡此皆示大慈三昧之行。菩萨修四无量心(慈悲喜舍),亦以慈为先导,足证佛老相同之点。学仙之士,仁逮昆虫,不伤含灵,慈心摄受一切众生,随其根器而教化之,俾渐离生死苦海,诞登道岸,即能体老圣大慈之行门,为柱下正教之法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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