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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支肌》清 天花藏主人

来源:网络 作者:佚名 日期:2023-08-11
摘要:  话说浙江处州府,有一个青田县。这县为何叫做青田?盖因昔人有一个叶法善仙师,曾栖此学道,道法成时,忽田中生出许多青芝来献瑞,故一时惊美其事,遂相传叫做青田。这青田县,峰峦高峙,十分秀美,内有一个石门洞,更是幽奇,书中称为玄鹤洞天者,即是此地。洞之西南悬崖上,飞下一道瀑布来,冬夏不竭,甚为奇观胜赏。只因地脉灵异,往往生出高人。在国初,已生过一个刘伯温先生,做了一番事业,享了一个大名。
  卜成仁道:“据兄说来,管春吹一发太差。”强之良道:“怎见得太差?”卜成仁道:“叙坐不论地,以长孙兄今侨居青田,尚有可原。至于师严道尊,执贽拜求,尚恐近亵,哪有个考诗而定之理。若延师必待考诗而后定,则其心眼观师,直如奴隶矣。呜呼!可也莫说小弟得罪,长孙兄是有志之士,为何苟就?”
  长孙肖道:“卜兄这论,正论也。所言之志,无以夺之志也。但凭吊古今,贤人君子之出处,实万有不齐,亦难执一而论。譬如孔子问礼于老聘,未闻执贽有礼。黄石教于子房,止取进履之恭。或千里而求,或一言而合,大都不从虚文,而贵深知。小弟异乡枯鲋,寄迹村蒙,自分孤生独死,不期偶遇管宗伯,止一见便尔垂青。若论其高义,虽执鞭亦所甘心,何况西席,何况末席。即其考诗,亦不过借此以为去留,实非逞金紫而辱绛帐。故小弟训诂于此,但思感知,而不敢苛求其失礼也。不知是否,乞二仁兄教之。”
  卜成仁听了,大笑道:“长孙兄英雄也,何说此庸人之语。”长孙肖道:”何谓庸人之语?“卜成仁道:“长孙兄若不见罪,容小弟说来。”
  未知所说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实丕丕将人作饵已露芳香
  活泼泼以聘为辞终无声臭
  词曰:
  金钩尚未穿鱼嘴,先要抛香饵。纵然吞啖不能前,早已甜甜美美挂鱼涎。何如淡淡向花影,无处教人省。说来说去不分明,始觉有人情是没人情。
  右调《虞美人》
  话说卜成仁,见长孙肖问他何谓英雄?何谓庸人?因说道:“胸无才,眼无识,手不能拈寸管,朝登于垄,暮乞于燔,而惟望人之垂怜。不论礼之可受不可受,得人之箪良豆羹,即恋恋而任其驱使者,庸人也。若夫英雄,昂藏天地,笑卧古今,置身泰岱,吐乞云霄,视富贵为固有,觑功名如等闲,三公且不能易其介,何况其余,焉肯俯首片毡,而为他人作嫁衣裳耶。以小弟看,长孙兄年才弱冠,学早天人,一任雕龙,不难倚马。今虽有待风云,异日扶摇而上者,正未可量也,实当今之英雄也。把英雄之气骨,而作庸人之知感,故小弟窃为长孙兄不取也。”
  强之良听了,早鼓掌大赞道:“小弟聆卜兄之高论,方足称长孙兄之知己。但看起来,长孙兄栖此者,亦未必全为此一席青毡,或别有隐情,不可对卜兄说得。”卜成仁道:“知己相对,肝胆尽倾,就有隐情也不妨见教。”长孙肖道:“小弟不才,谋食青毡,止不过为老母薪水计耳。闻卜兄高论,殊觉愧心,哪里又有隐情。”强之良笑道:“长孙兄若说没隐情,小弟就大胆要代说了。”长孙肖道:“实无隐情。若有隐情,强兄请说不妨。”
  强之良只是笑而不言。卜成仁因叫人筛了一大杯酒,罚他道:“知己面前,吞吞吐吐,旦罚三大杯再讲。”强之良道:“要说就说,为甚罚我?只怕说出要触兄之怒,犯兄之忌,却莫要怪。”卜成仁道:“我不忌,我不怒,莫要拿我做推头。快吃干了酒,细细说来。”强之良没奈何,只得说道:“长孙兄恋此者,非为西席,盖为东床也。卜兄前日苦求不得的这段婚姻,小弟闻得长孙兄已不求而自至矣。故忍辱负屈,而不欲高飞也。”
  卜成仁听了,笑道:“长孙兄若果为此而不去,则长孙兄可谓有英雄之才,无英雄之志了。小弟自倒不怒不忌,转要为长孙兄怒忌了。小弟前日要娶管老此女者,非贪管老门楣与此女才调。只因有人传说,此女姿容绝世,故小弟一时动心,而再三属意也。及到了考诗这一日,我不放心,因叫四个侍女,只说监察她题诗,实为相看她的颜色。不期看了来,尽道她眉粗眼大,鬓稀发黄,全靠脂粉涂容,绫罗饰体,殊不成人,故小弟唾之而去。若小弟定要求她,岂容她不允。长孙兄万万不可为虚名所惑,娶一丑妇,为终身之玷。”强之良道:“卜兄之论自己则然,至于长孙兄又当别论。”卜成仁道:“此是为何?”强之良道:“以卜兄天官门第,则三台八座何求不遂,故可任意选择。长孙兄虽说多才,尚属寒素,得媚春卿,这一时之荣幸也。至于女之妍媸,包荒可也。”
  卜成仁听了,勃然大怒道:“强兄何轻薄长孙兄之甚也,该罚十大杯。”因叫人筛上。强之良道:“此实言也。何为轻薄?”卜成仁道:“强兄莫要小觑了无忝兄,无忝兄这等一个人物,这等一段才华,要到玉堂金马,旦暮事耳,何患无妻,而汲汲贪荣于丑妇,殊不解也。”强之良道:“饥而望食,寒而望衣,未来之袗衣,不如现在之糟糠,是亦一算也。”
  卜成仁亦笑道:“我笑强兄之见,终未能免俗。我只如此泛言虚说,不独强兄不信,就是无忝兄也认做小弟酒后之狂言。今请与二兄约:若是无袗忝兄肯舍管老之西席,而自养高,则馆金薪水,小弟情愿代纳;无忝兄若欲娶妇,则家君冢宰门楣,或亦不亚于管春卿,小弟有一舍妹,今年才一十六岁,若较之管小姐才或不及,而工容言貌,颇颇过之,无忝兄若不弃嫌,即便奉箕帚亦无不可。若谓戏言,即请强兄为媒,弟与无忝兄谆谆言及此者,聊以表小弟识无忝兄之为英雄也。”
  长孙肖听了,连连打恭敬道:“我长孙肖,贫寒下士也,有何才学,乃辱卜仁兄如此推重。生我父母,知我鲍子。无论事之成否,而卜兄一段相倾肝胆,已令人感泣千古矣。”强之良复赞叹道:“卜兄初为此言,小弟还只认做朋友交结之常套。今乃直言至此,则卜兄之爱长孙兄,不啻美玉兼金矣。由此看来,则长孙兄还该自重。”长孙肖听了二人一派谀词,虽未动心,然娱情耸听,未免言笑欢然,尽量痛饮。饮到酣酣,又被二人款留在东庄上宿了。正是:
  谀言说我应须喜,赞语谁人不愿听。
  漫道醒闻难得醉,醉中闻了也重醒。
  卜成仁既款留下长孙肖,即暗暗叫了一个在管家常走动的张媒婆来探问管小姐道:“我老媳妇有一件事,要请问小姐,不知可好说的?”管小姐道:“有甚话,说来不妨。”张媒婆道:“我一向打听小姐的姻事,做西宾的长孙相公已行过聘了。”管小姐道:“正是。”张媒婆道:“又闻得这长孙相公行聘之物,乃是县中库里的,又被县中追去,可是有的?”管小姐道:“也是有的。”
  张媒婆道:“聘物若果追出,则这段姻缘便无凭据了。”管小姐道:“婚无凭据,不知还是算有,还是算无?妈妈久贯为媒必然知道。”张媒婆道:“这个也论不定。若是两相情愿,去了一聘,又可再行一聘。若是勉强成的,借此开交便也只得罢了。”管小姐道:“我的聘物取去,妈妈为何知道,今日又为何问起?”张媒婆道:“我也不知道。只因为卜公子的亲事,东也不成,西也不成,终日奔走。昨日因一头亲事,到东庄上去面复他,恰恰撞见长孙相公,也在那里吃酒,说起县里追聘物的事情,方才知道。”
  管小姐道:“你知这长孙相公,为甚事在那里吃酒?”张媒婆道:“知是知道,只是不好对小姐说的,说了恐怕明日要成是非。”管小姐道:“老爷已进京去了,我闺阁之中,又无人到,有甚是非,妈妈但说不妨。”张媒婆道:“别人知道都不妨,只怕长孙相公知道怪我。”管小姐道:“你对我说,他如何知道?”张媒婆道:“长孙相公因聘物追去,自觉无颜,料想这头亲事有些不稳。又有一位强相公,访卜公子有一位妹子,今年才十六岁,故此长孙相公央强相公为媒,自同了去求。卜公子因要考他的才学,故留他吃酒。”管小姐道:“这亲事,卜公子曾许了他么?”
  张媒婆道:“还不曾许。”管小姐道:“既不许,自然就辞他了。”张媒婆道:“也不曾辞。”管小姐道:“既不许,又不辞,却是为何?”张媒婆道:“有个缘故,我实对你说了罢。卜公子自见了小姐咏雪的诗才,又见四个侍女赞美小姐的容貌,一心恨不得即时将小姐抓了去。只苦那三首诗,一时做不出,转被长孙相公抢夺去了,足足的气了许多时,要弄个手脚。又因老爷一个侍郎人家,无可奈何,只得忍苦自咽。今忽见长孙相公求他的妹子,因暗相道‘他既来求我的妹子,则管小姐的婚姻一定不妥了。长孙相公若与管小姐婚姻不妥,则我又好去求了’,故托我到小姐这里来打探个消息,看长孙相公这段婚姻可曾退去,就是退去了,不知小姐的亲事,可容卜公子来复求么?故老媳妇今日特走来见见小姐。”
  管小姐道:“这是两项事,长孙相公求他的妹子,允与不允,其权在他,为何转要问起我来?”张媒婆道:“有个缘故,卜公子说小姐的婚姻,若尚有一线可求,他就将妹子许与他,就断了他与小姐之根。若小姐毕竟为那三首诗不肯嫁他,他一个尚书的女儿,怕没人求,怎肯嫁与一个寒儒,就要决绝回他了,故时时叫老媳妇来打听。老媳妇怎敢在小姐面前说谎,故实实说了,求小姐一个示下。”
  管小姐道:“原来有这些婉转,就是当初卜公子来求婚,我家老爷原未尝拒绝于他。就是三个诗题,也是我一时对天买卦的,原非有意要刁难卜公子。故卜公子出的咏雪三十韵,我俱一一做了还他。我出的三个题目,卜公子就是一时不自做也罢了,为何定要逼长孙相公做。及长孙相公做出,老爷见了,以为合式,故自许与他,又受了他的聘物,倒叫我没法。前日县里追玉支玑,我只该交还长孙相公,叫长孙相公交到县里,便一件事完了。我不合一时没主意,竟交家人交到县里。如今我没了聘物,他绝我有词。他送聘物与我,是为定亲,未曾叫我交还县主。我要绝他,却还有些不便,且待长孙相公的事完了,我方敢自出主意。况老爷又在京中,我此时只宜静守,这是我的实话。妈妈千万不可说与他知。”张媒婆听说,方才答应去了。正是:
  你爱文鳞悬玉饵,我贪锦鲤下金钩。
  人人都道丝纶巧,得手方知是上流。
  管彤秀见张媒婆来探,知是卜公子的诡计,却不说破,但将计就计,去捉弄他,且按下不题。
  却说长孙肖被卜成仁、强之良二人款留在东庄上,直过了两日才放他回来。因暗暗忖度道:“若说是真真爱我之才,我在他庄上盘桓了两日,细细看他,却又一窍不能。哪有一窍不通之人,而能爱才之理。除了爱才,我一个穷儒,他奉承我做甚,且又把妹子嫁我。就是他这妹子生得丑陋,或不是亲生,或是庶出,以他尚书门第,也不愁没人去求,为何定要许我。若说是戏言耍我,却又正色转逼我应承。这段情由,实不可解。若果出真诚,则此一段高义,又不在管岳父之下矣。”
  再三踌躇,只没处料理。欲与人商议,却又没个知心朋友。忽然有悟道:“我见彤秀小姐,心灵性慧,处事甚有主意。就是前日玉支玑这一案,若非她移接得巧妙,尚不知作何底止。今此一案,莫若请教于她,看她作何见解。”算计定了,因将前事,并胸中所疑。细细对学生管雷说了,叫他去请问姐姐。
  管雷具了先生之命,因入内来寻见姐姐。不期彤秀小姐。自闻了张媒婆之言,知是卜成仁的奸诡,正在那里沉吟,不知长孙肖知此意不知此意。欲要叫兄弟通知他,又因有卜成仁要将妹子嫁他,这些言语在内,说来恐涉妒忌;不通他知,又恐他为人忠厚,堕入他术中。又不知他自家的本心变也不变。正沉吟不定,忽兄弟走来,将先生请教他的言语,细细说了一遍。
  彤秀小姐闻知,方满心欢喜。因暗念道:“长孙无忝,不诡不随,无欺无伪,真无忝君子矣。”因吩咐兄弟:“你可去对先生说,此非美意。盖因听见县尊追去玉支玑,只道是真。又听见玉支玑是我送出,又认做我送出是有改悔之意,故为此离间之计。谬为恭敬,并以妹子许嫁者,欲先生重彼而轻此也。再三逼先生许可者,欲我闻知而怨先生薄幸也。先生既轻此,我又怨先生,则婚姻离间,而彼之计得矣。此奸计也,慎无为其所惑,亦万万不可道破。只合胡卢提,半推半就,令其痴狂无已,以付一笑,若正容呵斥,削破其面,则恼羞变怒,必有大祸,至嘱!至嘱!”管雷领了姐姐的言语,又一一报知先生。
  长孙肖方豁然大悟道:“原来是他们的奸计,详察得有理,肺腑如见。我亦疑他一个尚书的女儿,又无父命,怎肯无因无由,就许嫁我一个寒儒。不过要骗我开口,他便可报知管小姐,入我之罪,以为离间耳。莫说你以妹子骗我,就是真以妹子嫁我,我长孙肖亦不以彼为此,作负心之事。但恐误认他作真正怜才,不忍直言,有辜其意,一时唯唯否否,便未免堕入他陷阱中矣。奸人之险,一至于此,真可畏也。多蒙小姐提醒,不独益友,又良师矣。何幸!何幸!”因题一诗,以深致其感激之私道:
  功夫只道读书深,善读谁知在意心。
  一句一章都道破,腐儒犹自不知音。
  长孙肖识破奸谋,且按下不题。
  却说张媒婆得了管小姐言语,忙忙报知卜成仁道:“管小姐见李县尊追收玉支玑出了丑,心里也巴不得要退婚。只恨玉支玑不曾交还长孙相公,若又别许,恐长孙相公后来胡赖。除非长孙相公别处聘了。方好作主。再不然设个法儿,在县里取还他这一个玉支玑,才得干净。”
  卜成仁听了,因又与强之良算计道:“管小姐这话也说得有理,却怎生区处?”强之良道:“只得依着管小姐的言语,一面取出这玉支玑来,叫管小姐交还了长孙肖。一面就叫长孙肖,将此玉支玑来定亲,则两边的事不都完了。卜兄再去求管小姐,则管小姐自然无说了。”卜成仁道:“管小姐既交还了玉支玑,则他的事自然完了。只是我受了他的所定,那时他认真要娶起来,难道我真将妹子嫁他不成,须要打点一个甚法儿回他。”强之良道:“这不难,只等兄与管小姐的事妥了,便仍叫李县尊说长孙肖复盗玉支玑,再追了去完库,岂不连你的踪迹俱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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