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容道:“我姐妹虽属女子,若胸中所学,亦不在男儿之下,何必寂廖守此探闺,作—女子之状乎?”
春花道:“姐姐有何高见,妹愿相随。”
春容道:“为今之计,当瞒过爹娘,假扮书生,出游于名山胜境,访察贤士,倘遇知音,则许之。若坐守深闺,徒然无益。纵使父为其择配,决非我姐妹如愿。贤妹你意下如何?”
春花道:“访月下章郎,妹遂愿往;访他人,妹誓不往矣。”
春容道:“贤妹真是有义之入,却他如今中了状元。仕途不定。既欲访他,得先打探消息才是。”当下二人商议既定,遂扮了男装。暗藏珍宝于身,由花园后门而出。不题。
却说这日唐巡抚于衙内闲坐,忽有家人呈上京报,见鹏飞已中状元,心中大喜,思欲使人往富春与鹏飞议婚,遂进内告之于夫人。恰秋香于夫人身侧,闻得此事,遂至书房来报小姐。
及至书房,四顾无人,又往小姐房中,亦无人影。正疑惑间,忽见夫人欢然而来,问道:“小姐在那?”秋香道:“奴亦不知他去向。”夫人道:“想必于书房中。”秋香道:“奴适才自书房而出,不见小姐,连王小姐亦不见了。”
夫人闻言,心下老大着忙,亲自去寻亦是不见,初时尚且隐瞒,及侯了一日,仍不见转来,只得与巡抚说知。巡抚怒道:“此等女儿,要他何用,凭他去罢。”言毕,亦不再问。夫人暗着人寻查,只是不见,不由得忧闷十分。
回文再表那春容、春花二人,那日扮了男装,至门外见一卖状元报的,那人道:“今科状元、榜眼、探花俱为青年奇才,且又貌美,如今皇上招了状元为驸马,今科盛典比向年不同。”
春花闻言,登时大惊,谓春容道:“章郎真乃负心汉也,为今之计,如何是好?”春容道:“贤妹放心,以天下之大,恐无我姐妹之良配么?”春花道:“欲得良配,必远出他方,于爹爹境内之地,恐泄漏机关,不宜久留于此的。”春容道:“何必定论,随机而往即可。”
二人行至河边,恰一船欲行。遂搭了此船,顺水而下。春容道:“三江素称盛地,金陵尤为佳境,妹妹幼居此地,尝闻其美,与姐姐同往一游何如?”春花道:“如此亦好,只是你我须得更名,且以兄弟相称。”
当下二人商议,春容改名金生,春花改名银生,一路向金陵而来。凡是名山巨川,莫不游玩,所到之处皆留题,在路数月方到金陵。
金陵乃春容幼居之地,因扮了男装,每过自家门首,及见了自己叔伯,只做不知,租了公馆歇下。一日出游,见满城士子纷纷,一茶店中十分闹热,二人亦进去吃茶。但见俱是青年秀士,内中一人道:“今科状元只十五岁,人皆称他为神童,选了湖南学政,已将到任。”
春容闻得此言。遂谓春花道:“卖报人之言差矣,既招驸马,怎得出仕湖南。早知此事,亦不致有此行。如今章郎到了湖南,必来拜我爹爹,姐妹又私出在外,倒令我爹爹又加一恼。”
春容道:“既已如此,悔之何及,若章郎有缘自有一定。今章郎既任这里,何不进场一游,况探花又是章郎兄弟兰花,你我用心作文,彼必惊奇,那时正好乘云上天,若婚姻之事,付之天命可也。”春花道:“姐言之有理,只你我府县未曾考过,如何进场?”春容笑道:“今爹爹于湖南为官,只须借一名帖往府县一拜,自可进场,何虑之有。”春花道:“姐言甚好,就此行罢。”
当下算还了茶钱,出店来,即写了金生、银生名帖,雇了跟班,遂往府县去拜。那府且见了名帖,知是唐巡抚的公子,无不加意应承,未几日,学宪到来,却是姓钱名彦。只因兰花不出,将钱彦补职。一到任,知府亲身护送二人进场。考罢归来,甚觉得意。
是日,钱彦将文字批阅,一连看了数百卷子,只是摇头,勉强取了几卷,甚不如意。及看到金生文字,遂怕案惊奇。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俏佳人扮装应试
诗曰:
不道高愁度驿椅,只今魂梦记奏萧;
春风自是无情物,未许闲花伴寂寥。
翠翘金风等闲肴,一片心情湿素执,
无限相思谁与诉?花前惆怅倚栏干。
话说钱彦看到金生文字,遂道:“怪哉!奇哉!此间亦有如此之士。吾平日自恃所学以为绝妙,今日始知自负矣。”又看到银生文字,愈加惊奇,遂道:“此等奇才,不当列于凡士之内,吾当荐入京师,以显国家文明之治。”
次日,知府大人来,钱彦道:“昨考贵府,得文字二卷,觉与诸生不同,贵府试观之。”遂取了那二卷,交与知府大人。知府接过—看,只见满篇圈点,又见是金生、银生名字,遂大喜道:“此二子是湖南巡抚唐公之子。”钱彦道:“缘何奇才多出于此老。”遂着人请二子进内。
这二子进得衙内,钱彦以礼相待,待其坐定,遂道:“适才见公子妙文,诚不加点。今荐公子于天子之前,以光盛国。”春容道:“学生素无知识,今蒙大人举荐,诚恐有负所荐矣。”钱彦道:“公子毋自谦,本院岂不识人。”
言毕,春花道:“既蒙垂爱,敢不应命?”钱彦大喜,遂留二子于后衙内。春花谓春容道:“我等俱是女流,今荐入京师,恐终久不雅。”春容亦低低道:“得此机会,正展胸中才学,以登青云之上,何必多虑?”次日钱彦即修了表章,送二子进京。不题。
却说唐巡抚于衙内闷坐,忽有京报至,道新状元章鹏飞点了湖南学政,不日将到任。巡抚闻知,转加烦恼。不数日,鹏飞果到任,巡抚即率满城官员,至河下迎接。
只见鹏飞舡上出来,青年俊秀,貌美过人,飘然有喜色,见了巡抚,即深深一揖。巡抚回礼,鹏飞将欲跪下,巡抚忙忙扯住,道:“先生过来,实乃天子命臣,毋自卑也。”鹏飞道:“晚生一介书生,久慕老大人盛德,今得拜台下,实三生有幸。”二人俱都谦逊,当日吉辰,即拜印上任。
次日,鹏飞即往各衙门拜会,及至巡抚衙内,巡抚设酒相待。又一日,鹏飞着人至巡抚衙门求婚,巡抚遂将女儿自吴江以来之事,细细相告。那人回转,亦将此言回复鹏飞,鹏飞闻知,伤感不已。
这日,鹏飞欲去拜叔父顺发,遂着小衣小帽,带一仆相随,向章村而来。却不忘春花之事,暗忖道:“小姐先初既避于章村,如今去向何方,叔父必知,到了自有消息。”
正想间,至至章村,遂令仆人送上名帖,顺发见了,知是侄儿到来,遂急命请进侄儿,鹏飞进内,请出婶娘,一同问慰毕了,顺发即着丫头整治了酒肴,摆于桌上,一堂欢坐,细论两家之事。言语间谈及春花,叔父婶娘竟全然不知,俱十分叹息。
吃罢,天已将暮,鹏飞拜罢叔婶,欲起身回转,顺发忙止住,道:“天色已晚,在此歇息。”鹏飞身已倦,亦不推辞。顺发遂命人将鹏飞送至书房安寝。
是夜,鹏飞卧于床上。左思右想,不得春花消息。觉十分凄凉,那能入眠,遂起身挑灯独坐。忽见案上有书数卷,即启开读之,亦不耐烦。又翻出屉中新诗数本,俱是抄写的,才读一首,觉其文辞清新,所作不凡,读来令人精神爽快,连读几首,愈见才思敏捷,遂叹道:“作此诗者,乃天才也。”又看了数首,道:“此人之才,胜我十倍矣。”遂续看之。
不觉已是天明,顺发进来,见鹏飞仍于灯下看书,遂问道:“贤侄因甚早起?”鹏飞道:“叔伯才早,侄儿适间方起。”须臾,仆人献茶进来。茶罢,忽一少年进内,立于顺发之前。顺发谓少年道:“客乃你伯兄也。”
那少年闻罢,忙忙下拜。鹏飞即回礼,那少年又转进房中去了。鹏飞遂谓顺发道:“贤弟何来?”顺发道:“近因先生辞世,适才吊礼方回。”鹏飞又道:“多少年纪?”顺发道:“十五岁了,名显兵。”鹏飞道:“侄儿所观之诗,其非是贤弟所作的么?”顺发道:“正是,却俗庸之句,侄儿暇间可为其斧正。”
鹏飞—头翻着诗本,一头谓顺发道:“叔父有此孩儿,实是令人羡慕。侄儿观此诗,作文奇绝,真可谓当世之英才。侄儿奉天子命,遇贤才当荐朝廷。今贤弟年少学博,岂可怀其宝而迷其邦?侄儿当为荐于天子之前,以为国宝。”
顺发闻言,心下甚喜。遂道:贤侄为提举,却恐辱子才不称荐。”鹏飞道:“叔父不必多虑,侄儿来日当命府学送贤弟进京,可先使贤弟收拾行装。”顾发应诺,遂同至客堂。
吃罢早膳,鹏飞即辞过叔婶,起身回衙。顺发着人整备车驾,鹏飞登车而返,其仆乘马相随。回到衙中,鹏飞修了荐贤表章,即传长沙府学至,分付道:“今章村有一才子,你即将其送至京师,有表文一纸,到京时可向礼部投下。”府学领命而去,至次日,携了表文。遂至章村,约显兵进京。不题。
却说钱彦所荐二子,着人进了京师,至礼部投文。礼部尚书李德接了文书关奏章,即批听候奏议。鹏飞所荐章村一子,命长沙府学送进京城,亦至礼部投文,礼部一概收了文书,亦令他听候回文。
次日,礼部奏帝道:“今有江南学政荐二少年进京,乃湖南巡抚之子,一名金生,一名银生,有表奏闻。湖南学政亦有表文,荐一子来京,姓章名显兵,俱在朝门候旨。”
帝看了表章,大喜道:“两学政如此为朕访才,实乃贤臣也。”遂批道:“五日内候朕亲临面试,可暂着三子寓于阁中。”礼部领旨出朝,遂请三子寓于丝纶阁。
这显兵见了春花,似乎面善,又不好认得。春花认得显兵,遂将自己男装并春容之事告之,又嘱其万不可泄漏。显兵点头会意,遂将鹏飞之意告春花。春花闻罢,心下着实欣喜。
及至考期,帝即传旨,选三子上殿,钦点题目,使三子作文,并命大学土孙建监场。未及—个时辰,三子作文俱毕。太监进宫,呈上作文,帝将文字细看,后示诸文臣道:“朕阅此卷,颇觉快绝,卿等可细评之,以辨高下。”
文臣领旨,簇拥殿前,各看一卷,莫不惊异,又易换了看,愈加称奇。遂奏帝道:“三卷皆天才,更无分高下,臣等何敢妄评。”帝喜道:“诚如是,学政所荐皆有眼力。”遂即三子皆点为翰林。三子俱喜,即谢恩而出。
次日,帝又传银生上殿。春花闻听,急急上殿,帝谓春花道:“卿少年英杰,朕深爱惜。今正宫之女金玉,与卿年貌相当,才德可配,愿招卿为驸马,不知卿意下如何?”
春花闻言,心下着慌,忙叩头奏道:“蒙陛下深恩,本当遵旨,却婚姻之事,必待父母之命,望陛下体臣愚衷。”
帝道:“卿欲待父命,即传于卿父即可。”遂写了圣谕,命大学士孙建带去湖南议婚。春花见已如此,只得谢恩退出。
春花转至丝纶阁时,将事体告之于春容井显兵,三人俱都着急,显兵道:“今圣旨传往湖南巡抚处去,倘巡抚畏罪,定然奏明真情,小姐将置身子何处?为今之计,不走更待何时,今家兄任湖南学政,原与小姐有盟,其如逃回湖南,暂寓舍下,使人告与家兄,他自有法儿。”
春容闻罢,道:“此言甚是。”遂与春花换了书生衣巾,带了盘费,辞了显兵,私自出了丝纶阁。且喜无人觑见,一路直出京城,向湖南面来。
这日,二人到得湖南,遂投奔章村。那顺发正于家中闲坐观书,忽见二少年至,口称继父,方知是春花,遂大喜道:“小姐至此,速请内坐。”又指春容问道:“此小姐为何人?”春花道:“他乃我义姐春容也。”
二人坐定。顺发道:“自小姐去后,我无处不寻,请问小姐,许久去向何处?”春花遂将在外游玩,府上考试并荐至京师,得遇显兵,同场应试,皇上钦点翰林,至欲招驸马,私自逃回始末,详述一番。
顺发闻之,叹道:“小姐如此天才,实是可惜。请暂居小舍,我当与侄儿商议,为小姐想个法儿。”言讫,领了春花、春容进内屋,见其妻华氏。春花谓春容道:“此即妹之继母。”春容闻言,即与春花同下拜。华氏忙答礼,遂请二人进得卧房,更换了女衣,又与诸家人相见,不题。
却说鹏飞正考完外府转省,于衙内闲坐,忽福建巡抚王忠使人送书来此,进即呈上书函。鹏飞忙拆开视之,方知是春容因与人联诗,恐父亲动怒,遂畏怒而逃,杳无踪影。
鹏飞看毕,即长叹数声道:“我命怎的如此多舛?”只得写了回书,令那人带回,心中不禁烦恼十分。忽有人来报叔父到来,鹏飞即出门相迎,将顺发领进私衙。问慰毕了,顺发谓鹏飞道:“贤侄荐小弟进京,已蒙圣恩,钦点为翰林。”鹏飞道:“侄儿方才转省,竟全然不知此事,京报几时到的?”顺发道:“京报已到半月,二报又来了。”
鹏飞闻言,忙问道:“二报何喜?”顺发道:“江南学台荐二才子金生、银生,与你弟一同朝考,俱钦点翰林,此二才子己至家中。此即二报,实是贤侄之喜!”
鹏飞不解,又问道:“金生、银生为何方人氏?侄儿未曾听说。”顺发道:“贤侄不晓,那二才子即是唐巡抚之子哩!”鹏飞道:“向闻巡抚膝下无子,且缘何为愚侄之喜?”顺发道:“此二才子即贤侄月下嫦娥与王小姐。”鹏飞喜不自胜,道:“王小姐毕竟为何人?”顺发道:“此女即苏州王喜威之女,其兄今为福建巡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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