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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贪欣误》作者:罗浮散客

日期:2021-04-27
摘要:我朝有个总兵,姓纪名光,号南塘,是个当世名将。灭虏寇,杀倭夷,无不指挥如意;遣兵将,相形势,何尝差错分毫。不合当日把个公郎做了先锋,临阵偶然失事,军实难庇护,就学那韩元帅斩子的故事,将来绑出辕门,枭首示众。夫人不及知,不曾出来力救,闻之,止有悲痛哽咽,怨恨不已。
回礼已毕,自此两家时时通问不绝。那女婿吴嘉谏,加意攻书,十分精进。庚辰之岁,值许宗师岁考,上道进学,刘元辅不胜欢喜。吴家择定本年八月二十日,乃黄道吉辰,央媒之日,刘家亦忙忙料理妆奁,送女儿过门。时值五月初一,杭俗龙船盛发,大姑与母亲也往后楼观看,果然繁华。有词云:
  梅霖初歇,正绛色、葵榴争开佳节。角黍名金,香满切玉,是外玳瑁罗列。斗巧尽皆少年,玉腕五丝双结。舣彩舫,见龙簇簇,波心齐发。  奇绝。难画处,激起浪花,番作湖间雪。画鼓轰雷,龙蛇掣电,夺罢锦标方歇,望中水天,日暮犹自珠帘方揭。归棹晚载,十里荷香,一勾新月。
  是时,母亲便推开两扇窗子,叫大姑观看。大姑却羞缩不敢向前。母亲道:"有我在此何妨。"大姑只得遮遮掩掩,立在母亲背后,露出半个庞儿,望着河里,好似出水的芙蓉一般。那看的人,越是蚂蚁样来来往往,内中有一个少年,也不去看船,一双眼不住的仰望那大姑。但见:
  雪白庞儿,并不假些脂粉;轻笼蝉鬓,何曾借助乌云。溶溶媚脸,宛如含笑桃花;袅袅细腰,浑似垂风杨柳。真如那广寒队里婵娟,披香殿上玉史。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那人看见这般容貌,不禁神魂飘荡。便想道:"这是刘把总家,一向听说他的女儿十分美貌,始信人言不虚。怎得与这女子颠倒鸾凤一场,便死也是甘心。得个计儿才好!"俯首一想,道:"有了!有了!"那时大姑自与母亲说着话,微有嬉笑之容,又见那人不住的看,便与母亲闭上窗儿进去了。那人见有嬉笑之色,只道有意于他,不觉身上骨头都酥麻去了。
却道那人是谁?乃是刘家对门开果子行张敬泉之子,小名阿官。这阿官年纪二十余岁,自小油滑,专在街上做一个闲汉。他家有个豢奴,名叫张养忠。这养忠却住在刘把总右首紧贴壁。阿官道:"我家在对门,如何能得近他?除非到养忠家里住了,才好上手。"于是买了些酒食,又约了一个好朋友叫做宋龙,竟到养忠家来,摆下酒食,请养忠吃。那养忠道:"却是为何?"阿官备道大姑向他微笑之意。养忠笑道:"我有个笑话,说与你听:一个货郎,往人家卖货去。一个女子看他笑了一笑,货郎只道有情于他,想思得病,甚至危笃。其母细问原由,遂到这女子家中,问他笑的意思,果是真情否?女子曰:'我见他自卖香肥皂,舍不得一圆擦洗那黑的脖子。'"大家听罢,一齐笑将起来。后人得知真情,作诗诮之曰:虾蟆空想吃天鹅,贫汉痴贪骏马驼。
野草忽思兰蕙伴,鹪鹩难踏凤凰科。
养忠笑罢道:"那刘把总是老实人家,他女儿平日极是端重,我紧住间壁,尽是晓得。恐无此意,不可造次。"阿官再三说道:"他向我笑,明明有情于我,这事须你做个古押衙才好。"因跪了道:"没奈何,替我设一个法儿。"养忠道:"只恐他无此意。若果有意时,这却不难。"阿官又跪下道:"果有何计?"养忠道:"我后面灶披紧贴他后楼,那后楼就是大姑卧房,晚间扒了过去,岂不甚易?"阿官大喜,便道:"今晚就去何如?"养忠道:"这般性急!,须过了端午,包你事成也。"阿官又跪了道:"等不得,等不得!没奈何,没奈何!"养忠道:"我在此居住,你做这事不当稳便。我原要移居,待到初六移了出去,你移进来住下,早晚间做事,岂不像意?"阿官道:"这都极妙,但只是等不得。今晚间暂且容我试试何如?"养忠只是不肯。阿官与宋龙只得回去,反来覆去,在床上那里睡得着?到得天明,又拿了一两银子与养忠,要他搬去。宋龙便插口道:"老张,老张,你这个情,还做在小主人身上还好,我们也好帮衬他,你不要太执拗。"养忠不得已,也便搬去。
过了端午,阿官移到养忠家里住下,叫宋龙在门首开个酒店,阿官在楼后居卧。天色已晚,宋龙排了些酒食,道:"我与你吃几杯,壮一壮胆子。"那阿官那里吃得下去?只管扒到梯上,向刘家后窗缝里瞧。只听得刘把总夫妻二人,尚在那里说话响,只得是扒了下来。停了一会,又扒上去张,只见楼上灯光,还是亮的,又扒下来。停了一会,又扒上去,只听得刘把总咳嗽一声,又扒下来。宋龙笑道:"这样胆怯心惊,如何云偷香窃玉?"看看半夜,听刘家楼上都睡着了,于是去挖开窗子,便钻身进去。那大姑是个伶俐人,听得咯咯叫有些响,便惊醒了,暗想道:"这决是个小人!"登时便穿了衣服,坐起床来,悄悄的听那足步在侧楼上移响。将近前来,使大叫:"有贼!有贼!"元辅夫妻听得说"有贼",忙执灯上楼。那阿官也待要跳出窗去,足步踏得不稳,一交反跌下来。当时被元辅夫妻一把扯住,将绳子捆缚了,道:"我家世守清白,那个不知?你这畜生,夤夜人来,非盗即奸,断难轻饶!本要登时打死,且看邻舍面情,即把剪子剪下了头发,明日接众位高邻,与你讲理!"那宋龙在间壁,听得阿官已被捉住,如何救得出来?慌忙去叫了世达、养忠。养忠道:"何如?不听我说,毕竟做出事来!此事如何解救?"宋龙急促里无法可施,只得将锣敲起,街上大喊道:"刘把总谋反,连累众邻,众邻可速起来!"这邻舍听得,却个个披衣出来观看,一齐把刘家门来打。元辅听见,下楼开门。不料宋龙、世达直奔上楼,抢了阿官出来,反立在街心,大声道:"刘家女儿日里亲口约我到楼,如今倒扎起火囤来。"那大姑在楼上听得此言,不胜羞愧,道:"没有一些影儿,把我这等污秽,总有百口,没处分说。不如死了罢。"就把绳子缢死床上。
却说元辅夫妻正在门首,与众邻分青理白,众邻始悉根由,散讫。元辅夫妻上楼,只见大姑已缢死了。元辅道:"且不要做声,天明有处。"看看天亮,那阿官尚不知大姑已缢死了,还摇摇摆摆,到元辅门前分说,被元辅一把扯进,拿绳捆了,伴着死尸,自己径往告府拘拿不提。
那时飞飞扬扬,一传两,两传三,传到吴秀才耳朵里。吴秀才正值抱恙之时,将信将疑,正要亲往打听,适值雷雨暴作,不能行走。次日,两更倾盆,一连六日不祝民谣有云:东海杀孝妇,大旱三年。
钱江缢烈女,霪雨六日。
吴秀才忍耐不定,初九日只得扶病冒雨往探,只见正将入殓。时值天气颇热,寻大姑两眼大开,面貌如生,更自芬香扑鼻。吴秀才不禁称异,然这污口纷纷,心下还有些儿信不过,心思道:"我闻女子的眉发剪下,可搓得圆的。"乃讨剪子剪下,把手一搓,却自软软的,似米粉一般搓圆了。始信其贞烈,恸哭于地,力不能起。左右看的,尽皆掩袖悲咽,莫能仰视。却也作怪得紧,那大姑见吴秀才拜下,便把双目紧闭,流泪皆血,见者无不惊异。吴秀才举手将汗巾拭之,其血方止,更自香气袭人。同里钱长人有诗二首,赠云:其一死贞事之异,之子更堪哀。
荆棘须臾间,芳兰为之摧。
相蔑以片言,慷慨起自裁。
求之史传中,高行孰可埋。
庶几鲁处士,千载共昭回。
其二
自古忠臣了自心,从来节烈岂幽沉。
投环寂寂月照寝,绝□轰轰雷振林。
数日□颜神不死,双眸赤泪语无音。
香魂彻骨喷千古,弹指之间感昨今。
同郡柴虎虎臣,作《钱江刘娥词》一首吊之,曰:钱江浩以澄,凤山高以凝。
江流山峙间,挺生实奇灵。
轰轰刘氏子,家门奕有英。
三季公卿裔,帝王满汉京。
勋伐在皇朝,世居负州城。
阿爷百夫长,旗鼓总前行。
阿姥娴壶范,壶内不闻声。
爷娘鞠一女,爱惜掌上擎。
自小端严相,肌肤如白雪。
娇羞弗敢前,□睐众尽折。
七岁辨唯俞,八九殊席食。
十龄通经训,十三学组织。
十五调酒浆,女工咸有则。
左右侍阿姥,语言无苟疾。
张姓比邻人,妄觊窈窕看。
径托媒约言,来在爷娘侧。
云是第一郎,才貌不世出。
红丝天上系,鸳鸯宜作匹。
念是终身托,相做须慎择。
闻知少年郎,跌荡行叵测。
逊词谢媒妁,齐大非吾敌。
女又薄禄命,那堪执巾栉。
陈请既失望,耽耽菲朝夕。
有顷侦刘氏,酌酒定婚帖。
举家尽欢喜,女夫吴公子。
补邑博士员,文誉乘龙比。
纳吉展多仪,请期亦在迩。
视历岁庚辰,利在九月始。
爰整嫁衣裳,一切宜早理。
无赖张氏儿,愤怼姣媒起。
夙昔闻刘娥,天授多才美。
自小端严相,肌肤如白雪。
娇羞弗敢前,□睐众尽折。
七岁辨唯俞,八九殊席食。
十龄通经训,十三学组织。
十五调酒浆,女工咸有则。
左右侍阿姥,语笑无苟疾。
以彼穿窬窥,矢心愿结发。
媒约拒不通,嘉偶阻咫尺。
楚材晋用□,枉作他人室。
甘心得一当,时哉勿可失。
况我逼处此,乘便势易为。
黄昏薄夜半,穴隙跳中闺。
欲效阳台梦,烂醉入罗幔
处子惊遽起,疾呼知阿谁?
家人以贼获,间族正厥非。
仓猝难辨问,女心痛伤悲。
罗敷自有夫,乃为贼所窥。
昏夜入房闼,青蝇岂易挥。
爷娘掌上擎,常言爱弱息。
自小端严相,肌肤白如雪。
娇羞弗敢前,□睐众尽折。
七岁辨唯俞,八九殊席食。
十龄通经训,十三学组织。
十五调酒浆,女工咸有则。
左右侍阿姥,语笑无苟痴。
行年二八余,中门鲜足迹。
先世清白遗,于飞卜嘉客。
无端遘嫌猜,胡然谢口实。
涕泪摧肝肠,气结语为塞。
扃户从雉经,一死矢天日。
爷娘出毋望,启视悬梁楹。
号痛莫救药,讣闻俱涕零。
幽愤动苍穹,风雨来震电。
气绝三日夜,容颜好如生。
瞪目仰直视,炯炯披双星。
夫家随哭赴,□□痛幽灵。
一见遽长瞑,流血达精诚。
若翁控所司,列状雪仇雠。
恶少善底诬,居间要贿赇。
覆盆不见察,法网漏吞舟。
士民抱愤叹,公论自千秋。
声冤吁明府,义激谁能私。
豪暴蠹贞良,瘴瘅堪倒施。
东海称孝妇,曹娥诵古碑。
处子徇节死,幽芳曷愧之。
作歌告来者,俎豆宜在时。
钱江流不浊,凤山常岖崎。
衣冠齐下马,兹是烈女祠。
男儿重大义,刘氏以为师。
却说张敬泉见儿子阿官情真罪当,难以脱逃,央了亲友,上门议处。许刘家二百两银子,把房契押戤。元辅起初决不肯。圈至府前,又央人再三求释,元辅只得含糊应之。且那状词,出于主唆丁二之手,府尊临审,把那状词看道:"这分明是个和奸!"元辅因有求和之说,又不甚力争,阿官又以利口朦胧府尊,遂以和奸断之。审断已定,只见那主唆丁二在家,蓦地头晕仆地,口作女音道:"我的贞烈,惟天可表,你缘何把我父亲状词改了七字,蔑我清操?我今诉过城隍,特来拿你!速走!速走!"言未毕,只听有铁索之声,须臾气绝而死。
那时合郡绅衿愤愤不平,齐赴院道,伸白其冤。院道将呈批发刑厅,刑厅请了太尊挂牌,于六月初九日会审。审会之日,人如潮涌,排山塞海而来。这翻刘把总比前不同,理直气壮,语句朗然,说的前后明明白白。两位府尊问已详悉,因断云:审得张阿官无赖凶棍,色胆包天,窥邻女大姑之少艾,突起淫心,夤夜布梯,挖窗而入,随被大姑惊觉喊捉。刘元辅剪发痛殴,此亦情理所必然者。宋龙、张养忠闻知被执,不思悔过,反鸣锣喊詈,致令处女气愤投环。其为因奸致死,阿官固无逃于罪矣!刘元辅初供强奸杀命,自是本情,乃临审受饵,贪其二百金,遂尔含糊。且更有张自茂思党,亦受贿嘱,顶名宋龙,一帆偏证。在元辅因智昏于利,在自茂真见金而不有其躬矣。地方公愤,群然上控,灼知女死堪怜耳!阿官依律斩;张自茂受财枉法,冒顶混证,应从绞赎;宋龙、张养忠鸣金助喊,各照本律拟徒。
是日,审单一出,士民传诵,欢呼载道,感谢神明云。那时刘太尊亲制祭文,委官往奠。祭文附录于后:赐进士出身、杭州府刘梦谦,委本府儒学教授张翼轸,致祭于故烈女刘氏大姑之灵曰:呜呼!此女之烈也。其遇暴,暴无玷也则烈。家人立擒。暴之党鸣钙诡厉之。女闻之,义不受污,遂潜自缢死。钙声未绝,而女已绝,其视死如归也则烈。死之后,其父惑于人言,故谬其词,供称和状。冤矣!贞魂不散,能作如许光怪,以自表异。俾一时大夫士以暨齐民,咸咎其父,而代为鸣冤,虽死而有未尝死者存,则更烈。呜呼!始予闻诸孝廉方君,谓此女死三日未殓,君亲往哭之,时盛暑,绝无秽气,面如生。其夫婿吴生吊之,初疑不拜也。尸见其夫,则血痕迸于眉目,观者数千百人咸泣。子闻之,泪盈盈承睫也。既而大中丞洪公为予言:讼师丁二实教其父,谬供已成,丁二忽昼日见此女谪之曰:"汝改窜讼词七字,致我不白!"言示已,其人大叫,仆地而绝。子闻之,又攫然发上指,而女之大端见矣。先是,予不敏,窃谓都人士惜之,何如其父惜之,借词当不妄。故谓女榻去父母榻数步,孽虏梯牖而入,遂致破瓜。由是观之,无强形也。既孽虏以夙约自诬,冀从和律。予不忍信,以问其父。对曰:"不知。"固问之,终对如前。由是观之,不独无强形。且无强证矣。孰知前之供,即此女冥杀之讼师教之;后之供,则孽虏之兄号财虏者属居间数人,以舍宅建祠,多金茔葬之说款之,而污贞口也。冤哉!异哉!痛哉!予尝疾夫好事者,敢慢不关切、无指实之事,群尊而奉之,以号召通都,为挟持当事之具。今日之事,则殊不然。诸公之义愤同声,盖有不知其然而然者,安知非此女贞魂不散所致哉!予不敏,不能烛其文之误,致烦上台之驳,刑馆刘某奉命于上台,仍属于会勘其事。其父乃叩堂,将前后尽情托出向来被惑状。予与刘公更容从讯孽虏,孽虏陷……第四回 彭素芳择郎反错配获藏信前缘露萼临风多烨烨,其如零落路旁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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