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甘百善信步游玩,进得月洞门来。百花灿漫,万紫千红,一带绿窗,皆女子所居之处。只听得琴韵幽扬,书声婉转。甘百善听得人声,不敢前进,潜身于假山石畔花丛之中。窥见有一女子,浅妆淡饰,风采动人,年可十三四岁,手执一簿,口中念道:“昨日灯花结蕊,今朝喜气盈门。佳人才子配良姻,永效于飞有定。”正念之间,行至绿宙间,进去说道:“今日月下老人坐大殿,注名姓,检点姻缘簿。各女子妆饰整齐,上殿听点,不可有误。”甘百善听了,心中想道:我甘百善之姻缘,不知匹配谁家女子。且听点名,如何发落。悄然出了洞门,伏于牡丹花下。幸牡丹茂盛,不见行藏。顷刻之间,大殿上钟鼓齐鸣,笙萧迭奏,吆喝之声,交杂一时。升堂已毕,大殿居中坐一位老者,峨冠博带,白发童颜。侍从多人,各抱薄子,身傍有一人掌簿报名。只见众女子如花团簇锦一般,立于丹埠之上。听得一一点名,点到一个女子,宫妆艳服,比众不同。老者欠身说道:“百花宫主,乃龙宫仙体,应与几间甘百善有姻缘之分。且此子原有根基来历,显亲扬名,大富大贵,文苑中之亚魁也。”说罢,宫主裣衽再拜而起。
这甘百善在牡丹丛中听得清清楚楚,想道:待宫主出殿,可以迎面饱看怎样的美貌。这宫主从容缓步,环珮叮当,悠悠然进月洞而去。果然仙女临凡,嫦娥再世,非尘寰中之可比也。这甘百善心痒难搔,犹如麦糠里睡觉,不知那里滋挠。堂上点名已罢,正要退堂,忽听殿上说道:“为何有一阵生人气?必有俗人在此窃看。分付手下人,各处搜寻,拿来见我。”众人各自分头去了。甘百善听说,吓的栗栗打战,连牡丹晃的乱动。众人见了,来到牡丹丛中,见一个白面书生,即时扭住,上殿禀报。老者笑容可掬,问道:“你这书生,为何来到此间?姓甚名谁,一一禀来。”甘百善俯伏叩首,说道:“小生乃吉安府安乐村姓甘,名百善,幻游泮水,身入黉门。今日文昌阁会文回来,信步前行,不觉误造仙府,冒犯慈颜。伏乞施恩,释放回家,侍奉双亲,以全子职。”享罢,老者说道:“尔本有仙基,方才检点姻缘,有尔之名,应与龙宫百花宫主有姻缘之分。尔赋性至孝,感动天庭,天赐良缘,一定无移旧后大富大贵,鳌头之亚魁也,可喜可贺。老夫今日惭无礼贺。”袖中取出一股钗钏。非金非玉,非石非宝,不知何名,递与甘百善道:“聊此为赠,日后自有应验。”百善重又伏首叩谢。命仙童将百善送出庄去。行至荼縻架下,不觉一绊跌倒,醒来乃是南柯一梦。想起月下老人赠一股钗钏,伸手一摸,尚在袖中,如获珍宝,佩之于身,不知如何应验。此是后话不题。且说甘员外,闻知崔金龙家破人亡,要将风雨子过继与裴禄荣为子,如今又搬往湖广,多年不通信音,不如叫儿子百善往湖广走一遭,瞧瞧姑母,未尝不可。未知去与不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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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甘百善巧遇良缘
话说甘员外,闻听姊夫裴禄荣过继了一个外甥,如今搬在湖广,多年不通信音,要叫儿子百善往湖广瞧他姑母。看了黄道吉日,齐备行囊礼物,次日装了车仗行李,带了一个苍头常有福,一个家人宋明(送命),一个书童平安。这宋明膂力过人,素有胆量,一身抢棒,武勇争先。甘员外爱他平日忠心,恐他儿子年幼,路遇奸人,叫他跟去,可保无虞。又嘱咐了一番,然后主仆四人望湖广而去。
此时冬尽春来,百草萌芽。这甘百善从未出过远门,又见外边风光山景,只觉爽快倍常。在路行程,已非一日。那日来至黑松林,天然将晚,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只见前边有座高山峻岭。山上有一个黑风大王,打家劫舍,短截来往行人。他主仆四人不知高低,来到山前。有几个喽罗拦住去路,说道:“拿买路钱来。”主仆数人吓的打战,惟有宋明全无惧色,手执齐眉透心枪,大声喝道:“大胆的狂徒,擅敢在此发野。”众喽罗那里肯退。这宋明舞动手中枪,结果了一个。这几个喽罗看势不好,急急逃命。这宋明抬头一看,只见山上一军,扎巾戎装,手提双刀,骑着一匹乌锥马。就是黑风大王,率领喽罗巡山查路,来到山坡之间,遇着败回的喽罗,说了一番,这大王紧马加鞭,与众喽罗飞跑而来,来到松林前。见了宋明,就说道:“那里来的无知恶棍,你不拿买路钱就罢了,为何伤我的小卒?势不干休!”宋明道:“你这不法强徒,胆敢剪截路径,强抢行人。今日遇着你宋爷,正要杀绝乌合之众,剿灭你的窠巢,难出我心头之恨。尚敢前来狂獗!”黑风大王听了,不由的火起,仗着寡不敌众,就舞手中刀,迎面杀来。宋明手疾眼快,抡动手中枪,急架相还。一个在马上,一个在步下,战了一二十合,黑风大王有些气力不加。宋明杀得性起,又战了十余合,正要分心刺去,不料黑风大王提马跳出圈外。众喽罗把个宋明团团围住,不能得出。看看天色已黑,气力已乏,到底双手不打四拳,这黑风大王又跳进圈来,把宋明杀了,领了喽罗,前来将行囊车仗推上山去了。他主仆三人听得相交之声,不顾行囊,各先逃命。在黑暗之中,不知谁东谁西,各自散了。等到天明,皆不知宋明死活,你寻我,我寻你。不见了主人,心中又燥,腹内又饥,这苍头勉力前行。走了数里,大路旁边有一个小土地庙,暂且歇歇。听得有鼻息之声,望里一看,不是别人,就是书童太平。即忙叫醒,都说道:“小主人、宋明二人那里去了,如何回去?”二人又寻了一天,也寻不着,只得回去报与员外知道,多叫人来各处找寻不题。
且说甘百善,原是个大命人,在黑夜之中,吓的魂不附体,不顾车仗人夫,早先跑了。正走之间,似乎有一长者拄杖迎来,携手就跑,耳边听得呼呼风响,一霎时,落在平地。叫了一声,甘百善醒来。百善睁眼一看,长者已去无际,不能前往。心中想道:莫非就是海了。忽然想起:月下老人赠我一钗,不知如何应验?取到手中,只见水分两边,中间一条大路。尽望前行,远远望去,殿阁层叠,楼台参差,宛如玉琢粉装一般;若隐若现,如云似雾,高出霄汉。乃龙王之水晶宫也。这日,龙王分付众水族道:“明日午时,有贵客临宫,乃江西亚魁甘百善,途中被难而来,直抵龙宫。尔等在龙宫以外,排列两边,迎而进之,不可有误。”龙袖一展,退殿而散。
这甘百善照道前行,来至龙宫门首。只见两边兵将整齐,欲行又止,趑趄不前。众水族看见甘百善来到跟前,进退无定,众水族皆一膝而起道:“请贵客进宫,若将有待予之至者。”百善听说,纵胆而进,直闯丹墀。只见殿上端坐一位长者,古貌非凡,红袍玉带。甘百善抢行几步,来至滴水檐前,施礼躬身,再拜不起。龙王道:“贵人请起。”百善伏首不起。又道:“昨日受惊非小,何得来到此间?谁人指引?一一讲来。”(问的有声势)然后分付赐坐。百善叩头谢坐,坐在东侧,就把中途遇盗的话说了一番,又把梦游月老仙府,月下老人所赠之钗说了一遍。龙王点了点头,就分付集英殿摆宴。又向百善说道:“其中有个因果。昔年尔父救我小女一命,衔恩未报,一也;既蒙月老赠钗,撮合姻盟,二也;小女与贵人本有夙缘之分,三也;贵人今秋大显大贵,高中亚魁,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四也。日后大富大贵,不可言量。可喜可贺,真乃我之乘龙娇客也。”说到这句,百善离坐,端肃再拜而谢。龙王还了半揖,又说道:“须得留下此钗,以为聘币之礼。”百善急忙双手呈上。龙王伸手接来,纳于袖内,也取出璧玉双连环,递与百善道:“永结良缘,百年和好。”百善双手捧接过来,慌忙离坐,叩首谢恩。龙王笑容可掬而说道:“贤契不须多礼。”正言之间,宴已齐备。二人来至集英殿,分宾〔主〕而坐。百善谦逊不敢。龙王道:“一者贤契初进龙宫,二者正当与贤契压惊,理当如是,不必过谦。”百善复又谢过了坐,然后坐下。酒过三巡,菜上五味,说不尽珍馐美味,玉液金浆。龙王告便,往后殿而去。百善展观楼台殿阁,非人间所有。看殿院中,四树参天:珊瑚树,红赤精莹;玛瑙树,五彩鲜明;翡翠树,翠白分明;珍珠树,珠挂满枝。小者如豆粟,大者如鸡卵,观之可爱。正观之间,听得龙王出来,各相聚位,再整杯盘。坐之良久,宴罢而起。看看日色将曛,龙王说道:“尔父母盼望甚切,不便相留。”分付虾兵蟹将:“送贵人到江西,不可有误。”翁婿二人分别而散。此是后话不题。
且说裴员外,搬到湖广白虎村居住,自从崔员外将风雨子过继与裴员外为子,只道暮年有靠,与他攻书上学,巴不得日诵万言,中个状元才称心。未知此子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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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裴员外养虎伤身
话说裴员外到了湖广,住在白虎村。自从崔员外将风雨子过继与裴员外为子,改名既寿。此子心怀不测,情性乖张,自进裴家之门,从未叫过一声爹,也未叫过一声娘。夫妇二人爱如珍宝,疼的割心。每朝饮食,恐其不饱;衣服随时,恐其不暖;疾病灾悔,恐其不寿。无论大小,莫不虑到。真正爱子之心,无所不至。夫妇二人常常存心:总要另眼看待,恩养胜于亲生的儿子,扶养成人,不枉我夫妇二人之心。(一片真心有何益哉)不得不以父母之心而教育之,免得被人谈说,原不是亲生的儿子。所以待过继的儿子这么样。买的孩子打的狼。他夫妇二人待的儿子好了,方显父母的情肠,不肯落他人的话下。
话休烦絮,不觉既寿年已九岁,已在南学攻书。巴不的他日诵万言,裴四郎又买了多少的书籍字帖,恐怕误了儿子的工课,用尽心机。(事属枉然)那知这个裴既寿本非父母所生,乃顽石中生出来的。出世之时,风雨交加,性随风雨,凡事忽风忽雨,总是狼心野性。(不肖之子)自小受训教、遵约束,从上学之后,赖学更为神手,打架则奋勇上前,善好拿枪弄棒,与人斗殴打降,不是打张三,就是打李四,惹祸招非,不知父母生了多少闲气。家法重答,棒伤未好,先以忘疼,不知廉耻,亦不足以为耻也。(不顾脸面)谁知读了数年书,目不识丁,自己姓裴的裴字念他个裘字,姓裘的裘字,他偏要念他个裴字,活活把个先生气死。教之不听,管之不伏,不是一块顽石,竟是一块顽铁了。
且说裴员外,自从既寿进门之后,连年田地失收,费用重大,日渐消耗,不能与儿子上学。虽有薄田,只好自己耕种。叫儿子拾粪、担水、割草、喂牲口,这才不动的来与他上学攻书,尚且不肯念书。叫他拾粪割草,那里肯动。每日在家游手好闲,与这些狐群狗党、三朋四友吃酒赌钱,结交无赖子弟,不近正人君子,把家中东西偷出去,三瓶两不满也就卖了。数年以来习以为常。这既寿身大胆大,暴恶无穷。每日无钱使用,便问他二老要钱。稍不如意,暴吼如雷,如狼似虎,犹如皇粮一般,不与他钱,也不安生。他夫妇二人但求付安,今日如此,明日又如此,把个裴员外的家计弄的七零八落。这也罢了,近来与人家妇女眉来眼去,做些苟且之事,色胆如天,肆行无忌;与这些无赖子弟朝寻花街,暮宿柳巷。每天要账的围门。
那日裴员外问既寿道:“你在外边又无正用,少了人家多少钱?天天要账的围破了门。”这既寿把雌雄眼一睁,黑心一横,说道:“我进了你家的门,得了你的什么好处?就该了这点账,还了他就是了,省的明日再来要。又问我做什么!”裴员外听说这话,大怒(不由不怒)道:“你这小畜生,太属无礼!你是谁?我是谁?谬言悖理,无法无天!身当何罪?”既寿又大声说道:“你这个老东西!不识抬举。我风雨子相与的三友四朋、狐群狗党,皆是有名望的,帮倒灶、败坏头、永不富、万年穷,都是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穿靴带顶,车马盈门。与你显焕门庭,荣宗耀祖。你我风光,谁人能比?你这个老东西,真正不识抬举!你有多大年纪?没有大我一百八十岁,不过四海之内,什么小畜生,大畜生,拿话来压负我!又没有为非作歹,又未做贼做盗,其奈我乎?”(悖逆已甚)裴员外听到这话,不由的伤心入骨,刺眼血流,(诚伤心哉)不觉一口气顶将上来,把个裴员外活活的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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