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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又名《红闰春梦》清竹秋氏著

日期:2019-09-29
摘要:闲话休提,单言正传。却说我朝鼎盛之时,金陵出了两个名妓:慧珠、洛珠,本系同胞所生,原籍苏州人氏,却也是个好出身。他父亲姓聂名泰森,娶妻王氏,单生了慧珠姊妹二人。泰森在苏州开丬药铺,生意十分茂盛,到了中年,身边大大余积了几文。
自新朝内一望,中间蒲团上坐着一位老头陀,午约八旬以外,头上发际通白,高隆鼻准,长眉大耳,俨然一尊古貌古心的老佛,闭着眼,两只手按在膝上跌坐。自新知道是了修,暗暗赞赏道:“看他的形相若此,必有真实道行。”超凡抢先一步,上了阶基,走近了修身畔道:“火师有位远路尊客,特来奉访你的。”了修睁开二目道:“他果真来了,还是个有信的人。”超凡闻说,怔了一怔,笑道:“火师你说的什么话,难道还未醒么?”了修喝道:“你少要乱说,我虽终闩似睡,却都醒眼观人。你虽终日醒着,只怕你尽似睡着一般。”超凡笑的走了开去,低声说道:“他说梦话,还要吆喝着人。”
自新在阶下闻了修所言皆是机锋,即趋进一躬到底道:“大师久违了,弟子不免来迟,有负大师初意。”了修望了自新两眼,也不答礼,点首道:”好好,你竞来了。虽然失足中途,幸喜前因不昧算是有造化的。”说罢,又闭了眼,不言不语。超凡恐得罪来人,忙掇一张坐椅放在蒲团上首,请自新坐下,又轻轻向白新努嘴道:”人约还没有醒透呢,你大老爷恕他昏聩,不必计憎。人凡人老了,性情都与人各别的。”自新道:“理当侍立听敦,何敢汁憎。”超凡执意扯白新入了座,他也在下面椅子上坐了,不转睛的看:旨了修,看一会又暗笑一会。祝自新是端正坐着。肃然起敬。
过了半晌,了修复开眼唤方丈内伺候的道人,“去取个蒲团来,请这位祝眉士坐了,好讲话”。超凡道:“有椅子呢,祝大老爷坐下半刻了。”了修道:“我岂未见他坐在椅子上?那蒲团滋味他却没有领略过。你怎知其中元妙?”道人已将蒲团取来,白新亟起身换坐。了修又对超凡道:“你去罢,恐外面有事待你安排,祝居士自家人不须陪得。”超凡正不耐烦见了修不颠不倒的样子,圆陪着白新不好走开,难得了修叫他出去,遂立起对白新道:”大老爷此间少坐,再请到客堂内盘桓,恕僧人失陪。”白新忙答道:“请便。”少顷,超凡叫人送进一席素肴,了修让白新吃毕,又命取水与自新净洗手脸,吩咐众人尽行退出。
方丈甲只有他们两人,蒲团对坐。约有时许,自新觉得身子行些困倦难以支撑,恨不能睡下才爽利,只好闭目略养神气。甫一交睫,心内即昏昏沉沉,如睡着一般。好似此时仍在苏州尤家做女婿的时候,又似在南京与聂家寻闹,后来与刘蕴同往扬川设汁栽害沈家,忽然又似到了嘉兴和他哥哥分家争产,又觉得他妻子尤氏尚在,与王德成了夫妇,竟不认他,反把他赶出,又将他丈人尤鼐气死。正气恨难解之际,忽见祝伯青等一班的对头,都齐齐走米,争要打他杀他。种种以前的心事,一时都到了日前。不禁如痴如醉,心内或疑是真是假,又十分害怕。猛地头顶上一个霹雳,把祝自新惊得神魂飘荡,吓出一身冷汗。急急睁开二目,仍坐在蒲团上,见对面了修笑吟吟道:“祝居士受惊了。你从前作为,也该明白了。这些冤魂孽债,一时一刻都不能放你过去,任你躲向海角天涯,他们亦有处寻找。若非这半天霹雳,一棒当头,你如何避得过这场恶劫?”
祝自新此时如梦乍醒,知道是了修的神通幻化,指点他迷路的。走下蒲团倒身下拜道:“弟子以前行为,愧悔莫及,只求火师慈悲拯脱,弟子死心实力的,情愿修行补过,再无返悔。”了修道:“难得,难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你一心皈依,我如来佛门广大,何所不容,待到明早再作计较。你且起来,安心到蒲圃上打坐去罢。”自新道:“弟子适才胆已吓裂,不敢打坐了。”了修笑道:“你既悔过向道,那些冤孽因果早经化解,你只管放心打坐。”自新无奈,勉强又坐上蒲团,战兢兢的生恐又惊恶梦。说也奇怪,此时心内觉得了无罣碍,爽适异常,好像从前的那些事都忘却了,定神息气的默坐。
不一会,天色已明,道人等进来洒扫,又摆上早点与祝自新吃毕。了修穿了大衣,领着自新出了方丈,至大殿撞钟擂鼓聚集僧众。一时超凡领了数百僧众上殿,先参拜了佛像,转身见了修合掌,各依次序立定。超凡与僧众皆暗暗称奇道:“和尚有三四年不出方丈,今日何故穿了大衣带着这姓祝的登殿?”了修见僧众至齐,道:“我有一事说与你们知道,我收了个徒弟,即是昨日来的那祝居士。他也是佛门中一个善知识,是以传齐你等,从此你们是一门中人了。”僧众听了,方才明白。超凡忙走过,悄悄向自新道:“祝大老爷,你当真要出家么?阿弥陀佛!我曾说过这和尚是不好做的,你大老爷不要认着儿戏,只怕你出家容易,还俗就难了。”自新也不去理他。
了修叫人点烛焚香,自己拜过佛像,又命自新也参拜过了,遂道:“你既立心皈我佛门,须当谨守佛教清规,屏除一切贪嗔爱欲,不可中道变更致堕恶道。”祝自新道:“弟子蒙大师救脱苦海,正是天人的造化,火师但请放心,弟子永无改悔。若移寸念,誓入轮回不徘翻身。”了修点首道善。叫人唤了名剃发的来,将自新辫发拆开,分成三股盘于顶上,命自新跪在佛前,亲白执刀,先在顶上摩抚祝赞了四句口偈,道:此发娘胎即长成,借他分别俗和僧。
今朝削作空空相,苦恼愁烦悉化尘。
念罢,又在他顶中,亲剃了一刀,然后剃发的代自新一齐剃下,仍分作三股:一股供于佛前;一股设了自新父母灵位,祭毕对灵焚化,还了父母的遗体;一股了修收过。又取出一套僧帽衣履,叫咱新更换,俨然,是一个沙弥了。重复参拜佛像,又与僧众行礼。了修代他取名悔成,以喻悔过成道之意。各事已毕,了修回后,僧众皆散。
自新唤过家丁,叫他将行李等物取来,又赏了他们每人五十两银子,好回家去。又将穿不着的在家衣履,尽给了他二人,以尽主仆一场之义。两个家丁洒泪叩别,各自另寻生计而去。
祝自新身畔仍余二千两银子,取了五百交代超凡贴补寺中用度不足。那五百两托超凡查点僧众数目,每人应给少许,以为进见之礼。超凡好生欢喜,与僧众谢了又谢。超凡在贴补款中,干没了若干,随意开了一纸支用账目,搪塞人众。
祝白新既得了安身之所,发心悔过,朝夕讽经礼佛,毫无懈念。了修知他不得改变,在附近寺院内,叫他去受了戒,回来即将衣钵传授于他,了修乃退居修行。后来了修活到九十岁外,方圆寂而去。自新亦过到古稀以外,这是他终身结果的下常所幸他回头甚早,又得了修超脱,未受恶报。所以了修当日,说他与佛门有点因缘。他与刘蕴是同时的恶少年,祝白新犹知悔过,撇手人间。那刘蕴一味的作恶不悛,自己作践的九死一生,受尽苦恼。
刘蕴自在扬州逃走,不敢回家。一则怕他父亲迫问,二则恐祝自新扳他到案。带了随身几名家丁,连夜逃至杭州,往西湖上看玩景致。又因杭州抚院,是他父亲门生。刘蕴去见抚院,假说他父亲命到天竺进香,便道来渴见世兄请安。抚院即留他住在衙内。过了数日,刘蕴是个没行止的人,受不惯拘束,作辞回家。抚院也不深留,送了一千两银子作老师的调养,外又送了二百两程仪。刘组手内有了使用,当即搬移到十五奎巷内,一所客寓里住下。终日去访花觅柳,自寻快乐。谁知杭州乃省会地方,抚院又功令森严,一班流妓皆存身不下,投奔各处去了。刘蕴逛了三四日,虽有几家私户,皆不堪入目,心内闷闷不悦。
一日,吃过午饭,独自出了寓所,向城隍山来。走未数步,见山脚下僻巷内有一座小小寺院,两扇红门半闭半启,门头上题曰“紫竹禅林”。
刘蕴信步踱入,里面有一个中年道婆,在佛殿上扫地,见刘蕴一人进来,又见他衣服齐楚,知道不是个平等人,忙丢下竹帚道:“老爷请坐用茶。”刘蕴本是色中饿鬼,见道婆年约二十八九岁,生得颇为跳脱,一付容长脸儿,两只水汪汪的双箍俏眼,一对四寸半长脚,扎得硬挣挣如菱角相似。又闻人说,杭州尼庵不减惠泉的场面,遂笑嘻嘻的坐下,道婆献上茶来,转身入内。
少顷,闻得殿后一阵笑声,走出三四个光头女尼,又有两个惜发道姑,年纪都在二十岁上下,皆生得姿容娬媚,体格风骚。
一齐上前,向刘蕴稽首。刘蕴立起,一一答礼入座。众尼问了刘蕴姓名,知他是金陵富家,来此游玩的,分外起敬。刘蕴亦转问众尼名号,为首的年纪少长,是紫竹庵的领袖,法名皓月;那两个是他师弟,一名海月,一名明月;两个蓄发道站是皓月的徒弟,年齿最轻,一个名唤岫云,一个名唤行云,皓月道:“刘老爷可曾用过午饭?若不嫌蔬菜无味,小尼们备斋奉敬。”刘蕴见他等殷殷款洽,又眉梢眼角暗逗风趣,刘蕴是玩耍中的老手,如何不识孔窍,即答道:“素昧平生,怎好叨扰。无如敝寓离此甚远,腹中颇觉饥馁,只好坐扰,容再补报罢。”皓月连称好说,起身邀刘蕴从殿后一个六角门走入,是三间净室。院落中栽了几株芭蕉,数十竿紫竹,堆了一角假山,甚为幽雅。早有道婆与数名垂发女婢,调开桌椅,摆列素斋,尽是上等果肴,梢美非常。众尼推刘蕴首座,他们挨次坐下。
席间,谈说笑谑毫无忌讳。刘蕴快活已极,接连吃了几杯,假作酒醉,一个呵欠,顺手搭在明月肩上,捏了他一把。明月“扑嗤”一笑,将身子一歪,推过刘蕴的手道:“醉成这个样子,还不要稳重,你倒仔细跌翻磕了脑子。”刘蕴趁势将明月抱起,搂在怀内。明月挣扎不得,又护着痒,笑的团作一堆道:“再闹我就要急了。”皓月等人一笑,尽起身走出,反手关好室门去了。刘蕴乘着酒兴,把明月按在炕上,成就了好事。然后开了门,道婆等进来收去残肴,又送上水来与他们净洗手脸。刘蕴是夜即宿在庵内,师徒几人轮流作乐。
次早刘蕴回寓,爽性将行李等件搬至庵中居祝过了半月有余,连那道婆都勾搭上了。众尼知他腰缠甚裕,百般去奉承他,把个刘蕴乐得恨不能住在此地一世。又得的是不肉疼的银子,落得任意挥霍。众尼将他当个活财星看视,又恐他即回南京,想出多少新奇食玩,逗他玩耍。随刘蕴的一起家丁,也与庵中的女婢们朝夕聚在一处,闹得如花如火,十分亲密,反帮着众尼怂慂刘狈,不要回去。未至数月,刘蕴的囊橐将匮,白知没了使用,此地即难存留。若说回南京去,又割舍不下众尼。左右辗转,反愁烦起来。
他贴身众家丁中有个家丁名叫柏成,做事很有算计,刘鲍也最信任他。因心内一时想不出个长策,把柏成喊到一间密室内,与他商议。柏成道:“小的久经代爷划算着了,爷到杭州来是空空两只手,不过抚院大人送了一项银两,爷又大来大往的用,自然完得快。若说此地没有使用,是难存身的。爷如果就这么走了,也要讨人笑话,真正进退皆难3必得仍要大大的使用…宗,然后托辞回家公干,那时他等都识不透我们的底止。爷今日就不同我说,小的正欲来回爷声。”刘蕴拍手道:“我原是这么想所以才同你商量的。”
柏成道:“小的倒有个计较在此,请爷斟酌。难得与抚院有旧,日前小的见抚院也很敬重着爷。明日待小的出去放个风声,寻他两条头路来冲贴着。”刘蕴道:“这也是个计较,怕的答应了人家,抚院不肯徇情,那才白丢人呢!”柏成笑道:“爷真多虑了,难道琐琐碎碎去讨抚院的没趣么?只要小的放开眼睛,寻一个肥户,赚他一宗,过手也要够用一年半载方值得呢!我在外面安排定了,爷即面见抚院,说是老主人差爷来的,须说此人是爷家亲眷,再三求了老主人才应许他,不怕抚院不准人情。否则爷再假老主人手笔,写一封切实拜托的信,此事即万分稳妥。”
刘蕴听了,人喜道:“你就这么做去罢,事宜从速而安详为是。”柏成次日即到各茶坊洒肆内闲坐,夸张他主人与抚院交情甚厚,日前特地差请主人米逛西湖的。”这风声一经传说出去,即有那些专于打听闲事,以及捕风捉影好去兜揽的人,〔走〕拢来与柏成扳谈问答,称羡不已。柏成见有人间他,分外说徘花团锦簇,惊闻骇听。
恰好这一日有个晦气进宫的人来寻他了,此人姓冷名桓,山西太原县人,在山西要推他首富。上代亦是书香人家,到了冷桓这一代,他白小不喜读书,说书要把人读迂腐了呢。带了数万银两入京捐纳,馁例得了州官;又闻得浙汀系富足之地,即掣签分省选至杭州,到省已有二年之久。上司知他是个富豪出身,都将赔补的疲缺与他署理。冷桓倒不怕赔贴,只恨边疲缺分地方甚小,不大尊严;须要在那通都大邑冲繁首要的地方做他一任,也好炫耀着自己手段,使上司知道我才凋不凡,非可小知的人,将来才可冀升擢。亦曾钻谋过许多门路,均未能打通。今日相巧冷桓也因无聊,出来闲逛了半天,到这茶坊内少息,听得柏成正在隔桌与人谈论他主人是世族名门,此地抚院是他世兄,又如何敬重他主人。
一番话,正碰在冷桓的心坎上,缓缓的站起,踱过来向柏成举手道:“请了。”柏成见冷桓衣履鲜明,不敢藐视来人,忙立起身,欠身道:“爷请坐。”又亲自奉了茶,问过冷桓姓字,冷桓也问了他主人名姓道:“我有句话要托你奉求你家主人,茶坊内却不便说。我的公馆离此不远,屈你到我公馆里谈谈。”柏成心内明白,知他是米寻找头路的,多分听着我适才所说的话了,暗暗欢喜,假作龃龉道:“我出来的久了,恐家爷要叫唤,改一日再到大老爷公馆里请安罢。”冷桓笑道:“不过三五句话,断不耽迟你,你主人使唤的人山多,那里偏偏问着你。”忙会了茶钱,起身同柏成出了茶坊。走过三四条街巷,柏成见迎面一座高人房屋,外面望去似有十数进的样式,门凳上坐着许多锦衣大帽的家丁,见了冷桓都垂手起立。冷桓道:“这位柏二爷,你们好生管待着,我进去有点事,少停要请他说话的。”又对柏成道:“屈你且坐一坐。”说着,入内去了。众家丁见主人如此优待来人,必是个大头脑,争着上来趋承,邀柏成至门房内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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