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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又名《红闰春梦》清竹秋氏著

日期:2019-09-29
摘要:闲话休提,单言正传。却说我朝鼎盛之时,金陵出了两个名妓:慧珠、洛珠,本系同胞所生,原籍苏州人氏,却也是个好出身。他父亲姓聂名泰森,娶妻王氏,单生了慧珠姊妹二人。泰森在苏州开丬药铺,生意十分茂盛,到了中年,身边大大余积了几文。
仁寿又同了宝征来至后堂,方夫人早在堂中等候。叔侄前后行了礼,仁寿站着说了几句,即先自出外。随后宝征方请了众位夫人出来叩见。方夫人见宝征较初入京时,白胖了好些,身材也觉得比先魁梧,心内十分欢喜。姑兰小姐此时也随着婆婆出来,立在背后,偷眼见丈夫穿戴着正四品冠带,气概沉肃,居然一位大员。自己回想,也是一位恭人了,虽不便喜形于色,心内却万般快乐。
方夫人便问:“何日由京中起身,你妹婿可好?怎么他还不得外缺?”宝征一一回答,又代甘露请了安道:“妹夫去冬就以道府记名外用了,因他记挂祖父年老不肯远选,要待相离江苏省分近的地方有了遗缺,他才肯来呢。若不因这个情由,别说一个缺,十个缺都选着了。大约至迟不过秋冬之间,都要得外缺的。”
洛珠笑嘻嘻的,一旁插嘴道:“几年不见,大少爷格外的威仪好了,真合着一位司道大员。前日二少爷回来,也比从前稳重得多呢!全没有小孩儿家气了。什么话,而今你兄弟都做了一方万民父母,竟是人到什么地步,即是什么气象。”又转身扯扯姑兰道;“不说别的,连这一位簇新鲜的道台夫人,都分外端庄了。”姑兰小姐满脸绯红,洒脱了手道:“姨娘何苦拿住我们开心儿呢?”即回后去了。
小黛笑道:“你这促狭鬼,是话到你口里,都要另生枝叶,专会打趣人。你打趣征少爷也罢了,朱小姐也没有开口,你又将他拉上来说笑一番,嘲得人家站不住跑去了。你说他兄弟脱了小孩子气,你还不知道扳倒鲁家父子一节,据说你家王大人,拜服他兄弟什么儿似的呢!却不像你,见面即打趣他。”说得众位夫人,都笑将起来,宝征也笑了笑退出。
到了厅前,见仁寿早宽去公服,坐着闲话。小儒亦命宝征换了大衣。王兰即扯了宝征,到一旁坐下,细问奏参鲁道同的事。
宝征由头至尾,说一句,王兰点一点头,赞一声好。宝征已说完了,王兰犹自点头叫好不绝。二郎忙送了一盏茶过去道:“者香,好可叫完了么?我看你听的,还比宝征说话的吃力。头要不住的点,好又要不住口的喊,我特地送盏茶你润润喉咙,爽性多叫他几百几千声的好。何故呢?预备明儿宝征到了任,若再做下一两件有功于民的德政,配得上你叫好,你不妨先行叫下了罢,省得日后累赘。”说得厅上众人,皆鼓掌火笑,宝征也一笑走开。
小儒即命摆酒,代他叔侄洗尘。席间,无非议论些京中的各务。更残酒罢;各回房安歇。仁寿回至玉梅房内,奶娘抱过小姐来见父亲,仁寿抚弄了一会,仍命抱去;他夫妻此夕,谈不尽别后衷怀,直至四鼓,方吹灯睡下。宝征回到朱小姐房中,少年夫妇久别初逢,分外恩爱。
次日清晨起身,仁寿吩咐备轿,到总督衙门。宝征却不便同去,因仁寿与从龙敌体,宝征要分尊卑,只得备下手本,来日一人单去谒见。仁寿到了督署,投进名帖,顿时两边吹打,放炮开门,从龙直接到堂口,携手入内见礼,分宾就座,各叙别后寒温。仁寿即说到宝焜在南昌,“例应回避,本该小弟做主,因屈在叔侄,此事惟有清单奏”。
从龙道:“自闻你放了江西,我即思量到此处。相巧昨日接到安徽巡抚咨文,知安庆府属怀宁出缺。怀宁亦是皖省首邑,以首邑调首邑,于例甚合。只有引见一事,须与安徽抚台商量,会衔保奏。俟到任后,再行给咨送部引见。若调缺又要入京引见,岂不多出一层事来。倒是南昌百姓,平空的去了一位仁爱的父母;怀宁不意得这一位好父母,来抚治他们。可见是各处的造化不同。”
仁寿道:“二舍侄诸承关颐,家兄及弟等迄今犹感不去心。一切多仗大力,悉凭尊见调赴何处何缺就是了。若将怀宁给他,更外好的了。将来大舍侄亦屈在下僚,尚望栽培。”从龙笑道:“我与令兄情同手足,即系分内之事,介臣何得出此套言,见外于我。”
彼此又说了一回话。茶罢,陈仁寿便起身作辞。出了督署,又往祝府等处,走了一趟方回。将从龙代宝琨调缺怀宁的话,说知小儒,众人亦甚以为是。
次早,宝征来谒从龙,行过礼稍谈数句,即邀宝征入内书房,宽去外服,各叙私见之情。从龙即说道:“宝焜调缺怀宁,你父亲等人以为可否?好在皖省民情,较江西易治。再则你列上海的任,等你一月假满,我即给札你去。江苏省各司道的缺分,要推上海为首,俗说有金上海之称。既是美缺又是个升缺,你初任得此,倒不容易的。”
宝征答应了声是道:“小侄得上海道这个缺,乃上荷君恩深重,又托伯父的福庇。小侄倒不喜这美缺升缺,所喜在伯父管下。小侄是初任,恐有不到之处,可以得伯父指教。至于舍弟的事,昨日二叔回去说了,家父深为感激。命小侄先行叩谢,改日家父还要亲自过来。”从龙道:“此乃公事,何谢之有?你父亲也太觉多情了。”又问到参鲁道同的一节,及京中一班旧交,宝征一一答过,方作辞回来。
早有众家亲友闻得他叔侄已回,都来邀请他叔侄。仁寿一概辞谢,只有几家至戚,谊不容却,去走了一遭。又专差至扬州;将甘露的家书送去。
连日里面程婉容,小凤等人,皆住下没有转去。小风因玉梅起身在即,不忍分离,恨不能日夜一处的行坐,还讲说不荆所以婉容也不好先自回去,即计议到代玉梅,姑兰送行。一则他们远别,理当祖饯。二则今年春天过去了大半,为着,匕七八八的事情纠缠,都未曾赏玩园子,岂不有负春光。自琼珍同小怜去后,即冷清了许多。现今玉梅他们亦要远行,将来兮外人少,没了兴头,不若趁此热闹他两日。
方夫人等听说,齐齐称好。即约定来日在夺艳楼,吃一日酒,带赏牡丹。再叫班小戏子来,在楼底下弹弹唱唱,并不用演扮,只要下地串着清唱,似觉雅趣些,比那锣鼓喧阗,吵得人慌慌的好多着呢!众夫人议定,便传话外面预备。外边王兰等人,也择定是日在绿野堂摆酒,代仁寿、宝征饯行。惟有梅仙、五官不肯附分,他们要合着单请一天。仁寿推辞不脱,只得依了他们。
次日,方夫人等梳洗已毕,早旁午时候。齐往园内,见夺艳楼上摆的齐齐整整,一班小戏子们早在楼下伺候。众夫人序齿就座,分着两席:东边是玉梅首席,方夫人,洪静仪,程婉容,蒋小凤,江素馨作陪;西边是姑兰小姐首席,姑兰本不敢坐,被洛珠强拖硬拽的推了上去。隔席方夫人见他们谦让不休,便叫姑兰向众人告个罪,权且坐一坐罢。朱小姐闻婆婆吩咐,方肯入座。陪客是聂洛珠,、林小黛,沈兰姑、巴月娥等四人。
楼口又安了一席,是巴老太,伍氏、穆氏,王氏,宋二娘,锦筝等人。方夫人又赏了一桌酒,与红雯等一干大丫头,叫他们在楼后退间里坐,轮班上来督率着小丫头们服侍席面。红雯渚人,也乐得借此代玉梅、姑兰房内的丫头送行。众夫人坐定,酒过三巡,下面即叮叮当当吹唱起来。
此时绿野堂上,也摆了两桌:这边仁寿首座,小儒,王兰,云从龙,祝伯青一席,那边众人亦硬行扯了宝征首座,冯二郎,金梅仙,柳五官一席。他们也叫了说平词的,耍戏法的,来阶下伺候。少停,爱文文雅雅听说书的,热热闹闹变玩意儿的,各随其便。
园内是红飞绿舞,厅上是醉月飞觞。连内外的男女仆妇,都忙得如穿梭相似。酒席上无非海味山珍,说不尽繁华富贵。晚间,方夫人又叫在香城绮国前,高低远近点了无数五色玻璃羊角等灯,照耀得一簇牡丹花,分外鲜妍,大有临风欲舞之态。复又添杯洗盏,换酒增肴。将前面窗棂全行下落,酒席挪到栏前一顺儿摆开,人皆对花而坐。真乃花容人面,夺艳争妍。直畅饮到三鼓以后方散。来日乃梅仙,五官的东道,晓得方夫人等今日没有酒席,也摆到夺艳楼去,好赏花饮酒。
过了这两日,仁寿、宝征即打点动身,里边玉梅,姑兰也忙着收拾。假期将满,仁寿同了宝征又往各家告辞。在码头上封了十数号官船,仁寿白坐一只,玉梅同奶娘贴身丫鬟另外一只,其余尽是幕友,家丁们乘坐。宝征也雇了几号大船,选定黄道良辰,一同开行。
到了临期,仁寿,宝征换了公服,先叩别家祠神龛,然后拜辞小儒,方夫人等。在堂口坐轿起身,除了小儒不送,王兰等人皆送到城外,合城大小官员及亲友等,都来走送,待他叔侄落了船,方才回城。玉梅,姑兰带着人众,亦纷纷各自下船,两边鸣锣张帆,分道而行。
仁寿如今是一省封疆,好不威武,才出了境,即有江西大小印官,赶上来迎接。一路经过地方,纷纷迎送不绝。到了省城,择吉接篆,所有到任例行各事,以及专折谢恩,甄别在省人员等情,无须赘叙。从龙见仁寿起了身,即出奏宝焜回避调任一节。俟奉到上谕,便札凋宝焜赴怀宁新任。再说宝征的船,抵了上海境界,早有各府州县前来远接。到任烦文,亦不须交代。
蒋小凤自玉梅动身以后,时时悲感。方夫人也觉得媳妇远离,又因姑兰身怀六甲,未知一路平安,甚不放心。多亏程婉容等众位夫人,百般的从中调笑分忧。适值赛珍小姐从扬州回来,方夫人囚女儿许久不归,见了面才算欢喜。小凤也被众人劝说,始渐渐放下思念玉梅的一片心事。
此时正交四月中旬天气,留春馆前芍药大开。婉容便鼓兴要赏芍药,自己先备下东道,请来日看花饮酒。众夫人难却他的美意,只得允了。便叫小丫头们,早一日去留春馆打扫。婉容清晨即抽身梳洗完毕,过来催着众位夫人收拾,叫人开了耳门,来到留春馆中。见一字摆了三席,因婉容也约下巴老太等同乐一天。今日是家常便宴,不用逊让,各挨次归座。使婢们斟上酒,饮过一巡。
婉容道:“我们也得要热热闹闹,难不成他们去了几个,就振作不来了么?况且这哑酒亦漠然无趣,我想行令分题费人思索,拙拳猜枚又太嫌过俗。不若折枝芍药花来,打鼓传花,花到谁人手里,鼓止了即是谁人饮一杯酒。这令又公道,又爽快。
只要人多,就好行的,我们今日的人也不为少了。你们看着可好不好?”方夫人道:“我们就行这传花令,好得很,叫我家红雯丫头到帘子外打鼓去。”又亲到花田里,折了一枝连蒂夹叶的顶大深红重台芍,药来,放在席上。小丫头子早将一面铜钉密布的花腔皮鼓取到,又在帘外安了一张小座头,让红雯好坐着打鼓。
洪静仪道:“大姐姐单单要他家红雯司鼓,其中难保无关顾。而且红雯这小蹄子,很会弄鬼。别要我们着了他主仆的道儿,吃了酒,还要惹他们笑话呢。”方夫人笑道:“可不是你瞎子见了鬼么?这个有什么关顾,你相信那个,即叫那个去打鼓,并不一定非红雯不可。别要少停你多吃了酒,说着了我家主仆捉弄。”洪静仪道:“换倒不用换他,只不许他看着我们,要远远的坐了去打,我才放心。”红雯听说,笑了笑,将座头挪到花田边,墙脚下去了。
婉容道:“你们不要闹旁支儿了,听我交代行令规矩。就从我行起,做令官的,要吃一大门面杯。再传花到何人手内,鼓声住了,此人吃一杯酒,随口念一句古诗,要中间有一花字。数去花字临着谁人,即是谁为令官,由他传起,若花到令官手内鼓止,令官只念一句诗,免吃罚酒。不是偏护令官,他既吃过门面杯,不能再吃罚酒。不然做令官的毫无好处,还要多吃一杯,未免有苦乐不匀。”
众夫人皆点首道:“此令倒还公道有味,我们好行了。”便吩咐红雯起鼓。红雯将鼓架在面前安好,高高揎起衣袖,又用手镯压紧,露出两弯雪白膀臂,拿着一对鼓槌,先在木边上打了两下,随后紧慢自如,次第敲去。那鼓声打到紧时,如滚珠撒豆一般,甚为可听。
婉容闻鼓声已起,便吃了一大杯酒,干杯照了席,将芍药花递在肩下的人手内,一个个挨次传递,恰恰一转过来,花到方夫人手中,忽然鼓声停住不打。洪静仪火笑道:“有趣,有趣。古语作法自毙,真正不错。偏生头一次即轮到你停鼓,若有暗使之者。”方夫人亦笑道:“你以为笑我受罚,不知我巴不得罚这一遭儿呢,足见叫红雯打鼓,并非有意,亦可见我之心迹,至公无私。”
洛珠笑着摇头道:“罢哟,快说花字流觞过令罢。这件小玩意儿,还说什么公呢私呢,别要笑坏我的肚肠。”方夫人把门面杯吃完,即念道:“日高花影重。”顺着数去,该小黛行令。小黛接过花,也干了一大杯。那阶下鼓声复作,众人又传了半晌,花到静仪手内,鼓住了。方夫人笑念句佛道:“幸而此刻轮着了你,没有话说。若头一遭儿轮着,又说吃了我主仆的捉弄。纵生出一百张嘴,也分剖不清。”
静仪并不回答,举起酒锤一口吸尽,念了一句:“行到中庭数花朵。”众夫人称赞道:“这句诗倒甚贴切,不比随口过令只要中有花字。真难为你想得到。”数去该洛珠的令官,亦照样而行。传了半日,有轮着一次的,有两次的,尚有轮不着的。婉容即命停了此令,又取了个两截细雕水磨大方竹筒来,下一层叫小丫头们在园内,彩了数十种花来放下。“行此令者,随手在下层花朵中,拣一枝放在上层盖好,使同席众人去猜,猜着的令官吃一杯,猜不着的本人吃两杯。每人挨行一次,交了头止令。所以行传花的令,总名曰传花猜朵,必须此令收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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