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向众人附耳说道:“只消如此如此,还怕他们不送命么?”
众人听了,一开赞美道:“亏你想得出这条计,果然是风雨不透。”左琯道:“我明天就进宫去,安排一切就是了。”他们畅谈了一会,才各自散去。
到了第二天,左琯便托故进宫,暗中与田圣商议,教她见机行事。未到三天,桓帝早朝,突然对众大臣说道:“内宫遭了窃,失去夜明珠两粒,这珠乃是无价之宝,哪位卿家可能替孤搜查回来,加官三阶。”左琯、徐璜一齐出班奏道:“我主万岁,微臣等愿去,但是有一层,依臣等的愚见,如今珠子既然失去,料想不是禁城外的人偷的,这一定是禁城里的人偷的,臣等搜查起来,当然是不分尊卑,一概都要搜查的。万一有一两位大臣,抗旨不受检查,微臣等官卑职小,难以执行。”桓帝不等他们说完道:“无论何人不得抗旨,如有抗旨的,孤家先赐你们一支上方宝剑,先斩后奏。”左琯、徐璜领旨谢恩。
这时满朝文官,惊异非常,自汉家有天下以来,宫闱以内,从来没有差少一些东西的,谁不知道是他们的诡谋呢。再说徐璜、左琯得着圣旨,手到擒来,将黄世英抓上。他们献上明珠,又献上一双宫鞋,声称是在大司马吴欣的府中查出来的。
他两个奏罢,把个桓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连声喊道:“快将吴欣抓来,一并处死。”左琯等不待下旨,便飞也似地走去,将吴欣拿到,不由分说,和黄世英推出午门斩首。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出来保奏。独有邴尊怒气填胸,越班出众,前来保奏,刚刚俯伏下去,还未开口,说时迟,那时快,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已经捧上来,邴尊见了,不由得一阵心酸,退身下来,暗自道:“黄老伯,不承望今天和你永诀了。”他也无心去辩白了。
桓帝将他两个杀了才稍稍的泄怒,从此任用奸佞,政治紊乱得不可收拾,苛征重税,民不聊生。桓帝成日价和田圣等寻欢取乐,不理朝政。
这田圣为顾全自己的宠幸起见,又托人到外边去买了十个绝色的女子进宫。桓帝得了这十个绝世的玉人,越发纵淫无度,不到三月竟染了痨瘵,骨瘦似柴,无药可救了。好端端的一个三十六岁的皇帝,竟在德阳前殿奄卧不起,瞑目归天了。
桓帝崩后,窦娘娘便差刘倏持节到河间,将解渎亭侯刘宏迎入京都继承大统,统国号建宁,称为灵帝,尊窦娘娘为太后。
窦太后大权在手,先将田圣等一班尤物处死,除去夙怨,授窦武为大将军,并征用司隶李赝、太守荀昱等辅政事。
起初倒还十分勤谨,谁知到后来,渐渐地不对了,任用赵娆、王甫、曹节一班佞臣了。这赵娆尤为群奸中最刁恶的一个舌剑唇枪,哄得窦太后百依百顺,他们又联络内阉,互通一气,卖官鬻爵,为所欲为,扰乱得不分皂白,天怒人怨,浑浑噩噩的数年,政治愈来愈乱,盗贼蜂起。
钜鹿、张角等纷纷起事,自号为天公将军,又号张宝为地公将军,张梁为人公将军,啸聚四方民众,群起谋叛,所到之处抢劫烧杀,无所不为。灵帝派兵遣将,前去征战,无奈贼势浩大,此方剿灭,彼方又起,绝不能务绝根株的。
在这黄巾搅乱的当儿,凭空跳出三个出色惊人的大英雄来,便是涿县中山靖王的后裔刘备,和同县的张翼德,河东解县的关云长,他三个领着义兵,辅助天师,将一班黄巾贼杀得五零四落,余党逃向关外而去。朝廷下旨,便封刘备等三人为安喜县。他们奉旨上任,不提。
再表许昌城外高头村,有一个异丐,生得面如傅粉,唇若丹朱,相貌魁伟,膂力过人,慷慨好义,每每遇到什么不平的事情,马上就得排难解纷,扶弱除暴。所以一村的人没有一个不佩服他的。尤其是那葛大户家的大小姐葛巧苏,对于他十分心折。自古道:佳人豪杰,本是一连,这话的确不错。她由慕生爱,便暗中派她的一个心腹小丫头,名字叫流儿的,前去喊他到后圃里一晤。
流儿得着她的命令,狗颠屁股似地去到异丐平日常住的那个土地庙里面,向他说道:“我们家小姐慕你的英名,特地叫我来请你去,和她去会面呢。”异丐好不惊讶,身不由主地随她走了。这正是:潦到风尘人不识,谁知竟得丽姝怜。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回 堕勾栏佳人嗟命薄当县尉豪杰叹途穷
话说异丐随着流儿转过一个大玫瑰花簇子,瞥见一个绝代的佳人,亭亭地立在一株梧桐树下。手里拿着一枝银红色菡萏花,真个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雪貌冰肌,柳眉杏眼,描不出千般旖旎,说不尽万种风流,把个异丐看得眼花缭乱口难言,身子儿酥了半截。
但见她穿一件月白湖绉的小衣,下垂八幅湘裙,一双瘦尖尖的莲瓣,只多不过三寸吧。她见了异丐,便也出了神,暗道:“不料这乞丐里面,竟有这样的人材,果然名不虚传。她偷眼细细地打量他,生得猿臂熊腰,伏犀贯顶,面如傅粉,唇若丹朱,身上着一件土织的衣褂,下面穿着一条犊鼻裤,赤着脚,虽然衣破衫歪,那一股英俊的气概,兀地埋掩不了。她暗暗地自己对自己说道:“葛巧苏,葛巧苏,你年已二八,还待字深闺,虽经多少人来说合,至今何曾有一个如意郎君的?要是能托身于他,真不枉为人一世了。”她想到这里,不由得红晕双颊,娇羞欲绝。
异丐见了她,却也在一边暗暗地喝采道:怪不道人家成日价地说着,美女生在葛家,今日一见,果然世间无二。若能将她娶为妻室,这艳福倒不浅哩。他想到这里,忽然又自己暗笑道:我可呆极了,人家是金枝玉叶,我是个怎么样子的一个人,就妄生这个念头,岂不是癞狗想吃天鹅肉么?
他正自胡思乱想的当儿,猛可听得鼓角震天,喊声动地。
他大吃一惊,急忙顺着大喊的声音望去,只见东边烟尘大起,不多会,只见无数的黄巾贼,漫天盖地地奔来。这异丐分毫不怯,勃然大怒道:“不料这班害民贼,竟撞到这里来了。”
他正要回身去喊那女子叫她回去。谁知再等他转过身来,哪里还见那女子一些踪迹呢。他此刻也不暇去追究,便拔步飞也似地直向村东而来。这时高头村的一班居民,扶老携幼,哭声震野,四处觅路逃生。
葛时正在府中查点完税,瞥见一个家丁飞也似地跑进来,神色仓皇,气急败坏,见了葛时大声喊道:“员外爷!不好了,不好了,黄巾贼现在已经打到东村了。再不多时,马上就要进我们的村口了。”
葛时忙到后面,对他的母亲说道:“太太,你老人家晓得么,现在黄巾贼已经打到东村了,再不逃走,就有性命之忧了。
”
葛母听说这话,勃然大怒,开口骂道:“你这畜生,无风三尺浪,又是从哪里听得来这些鬼话,便马上就来乌乱得一天星斗了,赶快给我滚出去,休要惹得我性起,一顿拐杖,打得你个走投无路。”
原来这荀时是葛巧苏的父亲,平时对于他的老娘,十分孝顺,随便什么事情都要先来禀告她一声,经她许可,然后才敢实行。今天不料碰了一个大钉子,站在旁边,一声也不敢多响,满口只是唯唯称是。
葛母又道:“我一个人,活了六十多岁,托天保佑,从来未曾经过什么刀兵的灾难,我平日但诵这《高王经》,不知诵了多少了,佛祖爷说,读了十遍《高王经》,能免一家灾难星;读了百遍《高王经》,可免一村灾难星。我们的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他老人家一生就敬重《高王经》,那时赤马强盗,差不多各州各县都被他们扰遍了,独有我们高头村纹风未动。要不是菩萨保佑,就能这样了吗?我数着我读的《高王经》,差不多有三千遍了,任他是黄巾贼黑巾贼,断不会来的。”
他刚刚说到这里,又见一个家丁,一路滚瓜似地跑了进来,大声说道:“祸事到了,祸事到了,贼兵已进东村口,将李大户的房屋全点火烧了,我眼见杀得十几个人了。”
葛母听得,吃惊不小,忙起身问道:“你这话当真么?”
那家丁忙答道:“谁敢在太太面前撒谎呢?”
葛时这会子也由不得葛母做主了,连呼备马。众家将一齐备马伺候。葛时又命收拾出几辆土车来,给葛母与内眷等坐。
大家正在忙乱之际,瞥见流儿飞也似地奔进来,气喘汗急,放声哭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被众贼兵抢去了。”葛时夫妇陡听这话,好似半天里起了一个焦雷,连忙问道:“你和小姐到什么地方去的。”流儿哭道:“小姐吃过饭,因为在楼上闷得慌,她教我和她一同到后园里去乘风凉,不想就被那起头扎黄巾的强盗硬抢了去了。”
葛夫人听得,便儿天儿地的哭将起来。
葛时忙道:“你可昏了,这会是什么时候,还有闲工夫哭么?赶紧先去逃命要紧!”葛夫人无可奈何,只得拭着眼泪上了车子。葛母闭目合掌,念道:“南无佛,南无僧,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她颠来倒去地不住口念着。
葛时和众家将四面围护着车仗出得门来,瞥见村东火光烛天,哭声震地,吵得一团糟似的。葛时忙命人转道直向许昌而去。
再表那个异丐跑到东村口,自己对自己说道:“我在这里,承人家何等的厚待我,现在人家眼看着要遭劫难了,我非草木,岂得无心,难道就袖手旁观不成吗?”他自言自语的一会子,便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拼着我一条性命去和这班贼子拼一下子罢。
他在四下里一打量,见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当兵器用,只有一根新桥桩,竖在濠河里,半截露出水面。他便蹲下身子,伸手一拔,用力往上一提,不料他用力过猛,那根桩被他拔起,他身子向后一倾,险些儿跌下桥去。
他赶紧立定了脚,将桥桩拿起来,仔细一看,足数有一丈二尺多长,碗来粗细,原是一根枣树的直干。他笑道:“这家伙又重又结实,倒很合手呢。”
这时候那头队的黄巾贼,已经离吊桥只有一箭之路了。那异丐横着桥桩,在桥头立定等候。霎时那头队贼兵,闯到濠河边,刚要过桥,瞥见一个人握着碗来粗细的一条大木杠子,雄赳赳的站在桥头,预备寻人厮斗的样子。众贼兵哪里将他放在心上。有两个先上桥来,大声喝道:“该死的囚徒,胆敢挡住咱们的去路,可不怕咱们的厉害么?”
他冷笑一声道:“好狗头,胆敢在老子面前夸口,识风头,趁早给我滚去,不要怄得你老子性起,教你们这班狗头,一个个做了无头之鬼。”
那两个贼兵听他这话,勃然大怒,飞身过桥,就要来和他厮杀了。他见他们上了桥,便舞动木杠迎了上来,未得还手,就将那两个贼兵打下水去,冒了两冒,做了淹死的鬼了。后面大队贼兵见了,一齐大怒拥来。他却分毫不怯,舞起木杠,只听得扑通扑通的声音,霎时将贼兵足数打落有数十个下水。还有些贼兵,见他这样的厉害,谁也不敢再来送死了。只得扎在濠河外,大喊鼓噪,不敢再送死。
停了一会,贼兵愈聚愈多,只是没一个敢来送死。
后队贼将见前队不行,便知出了什么阻碍,便飞马赶来,向贼兵问道:“为什么停着不走呢?”众贼一齐答道:“桥上那个牛子,十分厉害,前队的兄弟们被他打落数十个下水了。”
那员贼将听得这话,不由得哇呀呀直嚷起来,催动坐骑,舞动四窍八环牛耳泼风刀,直冲上桥,乞丐立了一个势子等候。
等他的马到桥中间,他飞身抢上来劈头一杠,那贼将挥刀将迎。
猛听得啷的一声,那贼将手中的刀早被他打下水去了。他趁势横杠一箍,早将那贼将连人带马全打下水去。众贼兵吓得拨头向南就跑。说也奇怪,头队不利,后队再也没有一个贼兵来罗嗦了。他仍旧守着不肯动身,一直等到酉牌时候,贼队去远,听不见呐喊声音,才将杠子丢下,入村而来。到了村里,静悄悄的鸡犬不闻。他暗自疑惑道:难道村上的人全走了吗?他此刻肚中已经饿了,便挨次到各家门口去探听,不独人影子不见,连鬼影子也没有了,他饿得肚皮里面辘辘地乱响个不祝他暗道:这些人家,准是去逃难了,但是人家去逃难,我却怎能到人家去寻饭吃的。万一被人家晓得了,还说我趁火打劫呢,宁可我挨饿,不做这些非礼举动。
他想罢,复行走出村来,迎着月光,只见五谷场旁边,种着许多香瓜,已经成熟。他便蹲下身子,摘了几个又大又熟的香瓜,放在身边,张口便咬。连吃了六只香瓜,饥火顿消,凉沁心脾,他不禁说了一声快活。他便走到那日里睡的所在去寻好梦了。
到了第二天,众村民打听着众贼兵已经去得远了,便扶老携幼地复又转回村来。大家进了村口,只见屋舍俨然,分毫未动,个个好生欢喜,及到了自己家里一查检,不禁说了一声惭愧,连一粒芝麻也不少。
葛时也跟着众人回来了,到自己家里,见一草一木,未曾动过。他半悲半喜,喜的是未遭横劫,悲的是女儿不知下落。
葛母对众人说道:“巧儿命该如此,她是一个讨债鬼,你们趁早不要去想她。她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教她多少次数《高王经》,她只顾顽皮,一些儿也不理我。一个女孩子家,除了《孝经》,这《高王经》,一定是要读的。如今差不多菩萨嗔怒她,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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