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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钟》又名《梼杌萃编》清·云江女史著

日期:2019-09-22
摘要:这龙师爷,名钟仁,号实生,是浙江萧山人,年纪有六十多岁,就了三十多年的州县馆,于百姓的脂膏上虽然不甚顾惜,于东家的面子上却是十分恭维。所以,馆运很好,积赚的幕囊也很不少,他的太太早已死了,大的儿子是太太生的,名叫玉年,号伯青
屠桂山荐了个花笑春,袁子仁荐了个盛月娥,廖方庵是前次叫熟的赛叫天,增朗之问起陆薇香,管通甫道:“早已到天津去了,他的妹子陆芷香也还好,不如就是姨夫弄小姨妹罢。”增朗之那时也见过才十岁左右,也还清秀,就答应叫他,单凤城,管通甫荐了个朱素琴与他,又荐了个薛莲卿与田广生。一时局到,花翠珍的洋琴、盛月娥的琵琶合席,无不称赞。这朱素琴唱的昆曲,全似庄、王梦笙大为赏识。管通甫说:“还有个老名旦张五宝,岁数却大了,面目也不佳,昆曲可真好。”增朗之道:“这人还在行,我却领教过的,真不错。”郅幼嵇、王梦笙、全似庄都说何时叫来看看。单凤城回首,管通甫说道:“既是几位大人要听,就替我叫了罢。”管通甫就替他写了局票去叫,不多时来了,唱了一支“北阳”、一支“刺伟”,却真个声情激越,乡音遇行云,大家都说名不虚传。傅又新叫的几个都不大中意,却看上了袁子仁叫的袁宝仙,就问袁子仁道:“贵相好芳名叫什么,住在哪里?”袁子仁代答了,就说傅大人赏识,就转个局罢。傅又新说:“怎么好分爱?”袁子仁道:“这是上海常有的事,有什么要紧。”说着,就把兰蔻盒子送了过来,那傅又新也接了。全似庄道:“本来袁子翁同姓为婚理应断离。”管通甫道:“到底是做过现任黄堂的,断的实在不错。”袁宝仙晓得这傅大人是个广东巨富,就放出本事来巴结他。这傅大人甚为喜欢,说:“我们就翻逻去罢。”大家看天色还早,也都愿意凑趣。袁宝仙见上了咖啡,就叫娘姨回去招呼,自己却赖着要跟傅大人一车同去,傅大人开心之至。
席散大家同到百花里,一同上楼宽了长衫,袁宝仙让傅又新、袁子仁在炕上吃烟,自己靠在傅大人身边烧着,一面就叫摆台起手巾,重新入席。虽是双台也就坐的满满的,王梦笙忽想起,向着全似庄问道:“全大公今天也破例了?”全似庄道:“我昨天想了一想,请客是朋友的权,朋友要请在哪里,只得听朋友请在哪里,不好个人之见强主就宾,这个例不能不破,叫局不叫局是自己的权,那个例是拿定主意不破的了。”单凤城看各位老宪台都喜欢玩笑,再三嬲着管通甫替他代邀各位,明天在朱素琴家。任天然看这人讨厌,不大愿意。全似庄却很喜欢朱素琴,倒先答应,任天然也就不肯违众。这天席上,屠桂山秘密的约了郑琴舫,明天十点钟在九华楼谈谈。郑琴舫晓得他另有用意,也就随口应允。席散之后,袁宝仙断无不蟠住傅又新之理,达怡轩约着任天然同路,各尽所欢,王梦笙是谦守条约的人,自然早归洞府,其余的行踪所至,也就不能一一详记了。
次日早上,郑琴舫刚起来屠桂山就来催,请到九华楼,那麦仿松、丁揽臣都已在座点了菜,吃了两杯酒。屠桂山道:“这回江西这笔生意我们三人商量了同做,却要求琴翁在里头作成了,将来事成之后,除照例之外,我们三人另有敬意,总教琴翁不虚此行。”郑琴舫道:“前天不过通甫说起兄弟懂得点,全似翁邀着同去看看,我不过尽其所知,三位既已如此说,这事我以后不与闻就是了。哪里敢意多谢,我本来没有多耽搁,就要到杭州采办去的。”三人仍说大家同是在外头混饭吃,总要费心提挈。郑琴舫自己打好了主意,也就不同他们多说。这天全似庄又来找他,郑琴舫说:“这事是不能性急的,我本也不甚了了,但是,款项颇巨也不是件小事,似翁再多邀两位内行细细的看罢,上海的地方人甜心辣的人多,总要当心点才好。”
全似庄只得怅怅而返。
再说,单凤城这天清早就穿了衣帽,备了手本,到江西几位上司那里去,拜见全、郅两位,倒都见着。任天然是还在顾媚香家双宿双栖,怎么会见得到呢?到了四点钟,单凤城就邀了增朗之、管通甫先到朱素琴家坐了一会,就去催客。全、郅、任三位大人都是用红端端楷字恭恭敬敬写的。任天然同着顾媚香逛张园才回,见着条子就过来了。上了楼梯就见单凤城在楼梯门口,恭恭敬敬的垂手站着,让任天然进了房门,就跟着进来请了个安说道:“卑职今天到大人栈房里拜见,没有见着,明天再过来叩见。”任天然道:“失迎失迎,兄弟不大在栈房里,明天不要劳驾,兄弟也是由江西州县才开缺的,将来引了见到见不到还在未定,凤翁不要如此称呼,况且在堂子里头玩笑,更不必行这些官场规矩。”单凤城连连答应“是是”,却又说道:“大人是两次明保的人,引了见下来指日就放道台的,卑职伺候的日子正长,怎能忽略呢?”任天然见他是说不通的,只好由他。陆续又来了几位客,他却叫家人在楼下看着,江西三位大人到来就先上来报信的。所以,任天然来他预先晓得,出来站立一会儿,他家人上来说道:“全大人、郅大人来了。”他又赶紧到那楼梯门口去站,朱素琴看了不解说:“单老爷你做什么?”单凤城望他摆手,朱素琴看着只是笑,只见郅幼嵇、全似庄两位大人上来,他又随着进来,恭恭敬敬的请了两个安,郅幼嵇、全似庄同说:“早上劳驾,我们才过去谢步,凤翁已经出来了。”单凤城又连连请安说:“不敢当,劳驾。”那朱素琴同着娘姨阿大捂着嘴,还几乎笑出声来。阿大趁手来接郅大人、全大人的衣裳,朱素琴也在旁边招呼着,恰好站在全似庄的面前,全似庄拉着他的手问他:“今年十几岁?
是大先生小先生?”一面向着单凤城说道:“我是规矩人,不会剪边的,凤翁不要吃醋。”单凤城道:“只要卑职身边的人,随便大人要,怎么都可以的。”全似庄也不禁大笑。将近七点钟,客已到齐。只有达怡轩因有另局来房道谢。大家入座,叫的还是那些倌人,看见袁宝仙都替他道喜。管通甫问他:“傅大人请你吃了点外洋的甚么新鲜事物?”袁宝仙道:“你可要吃点,我这里还有呢?”管通甫道:“谢谢罢,要么请我吃点心。”袁宝仙道:“点心你去问亚仙阿姊要罢。”亚仙道:“你扯上我做什么?”袁宝仙道:“难道你的点心管大人没有吃过?”管通甫道:“我们做了多少年,可真是规规矩矩的,不像你同傅大人,一见面就搏成一块儿了。”说的袁宝仙要来扯管通甫的须子,管通甫连忙告饶。这当口,忽见全似庄的管家拿了一个帖子说:“有位孔少爷说是打外洋回来的,在栈房里等着要见老爷。”全似庄接过帖子一看上头写的是“侄燕福”,旁边注了四个小字是“原名善言”。全似庄想道:我这个侄儿,听得他在香港一家洋行里学徒,这回怎么跑了来呢?想必又是弄到不得了来找我的。沉吟了一番说:“叫他在栈里等我散了席回来再说罢。”任天然问他是谁,他含含糊糊的答了两句,心里很不高兴。单凤城又叫了张五宝来,叫他好好的唱了几支昆曲,恭维几位老宪台。散席之后,大家穿衣各散。单凤城又穿着长衫,恭恭敬敬的站在楼梯门口,等郅大人、全大人、任大人、傅大人、王大人走了才退了进来。阿大实在忍不住,只好问道:“单老爷,你这样到底算什么?”单凤城道:“我们官场的仪任属员,请上司到的时候,照例要在轿子面前站班迎接,走的时候照例也要在轿子面前站班迎送,不过在你们堂子里,各位大人又是马车来的,不能跑到街堂外头去站班,只好在楼梯口站站,已经是格外简便的了。”朱素琴道:“你们做官的有这么许多规矩,真觉难乎为情,还不及我们吃堂子的饭呢。”
再说全似庄回到长发栈,只见房里坐着一位亮蓝顶子花翎,穿着簇新的密色亮纱缺襟袍子,天马青亮纱方马褂,戴着金丝眼镜,美如冠玉的少年,心里倒吃了一惊想:这是何人?只见那少年看见他进来,连忙除了眼镜跪下磕头。全似庄正想回礼,听那少年说道:“侄儿已多年不见叔叔了。全似庄才晓得就是在香港洋行里学徒那位侄儿,但是他何以能陡然发迹呢!
原来,全似庄这个侄儿原名善言号鬲闻。他父亲也是荫生用的通判分发广东,到省不久染疫身亡,他母亲亦相继而故,他才十二岁,无人收留,幸亏他的房东是在香港洋行做生意的,把他带去学徒。他却生性聪明,几年功夫英文英语学的很好。
有一位广东候补道光泰号平阶的,常到香港与这洋行有点往来,很喜欢他生的清秀、灵劲。那年放了英国钦差,就带了他出去做个小翻译,顺便在上房里跑跑。在那段时间,这光观察一位千金叫做玉妞,这年才十三岁,一个儿子才四岁。这玉妞姨娘资秉聪慧,口齿尤为伶俐,就要跟着全鬲闻学外国话。钦差说这也很好,就天天叫全鬲闻教他,一年多下来,英文英语都很有个样子。固是他天资聪悟,也因住在伦敦有个引而置之庄狱之间的道理在里头,不但这位姑娘容易学,就是全鬲闻也长进了许多。这位姑娘时常同着全鬲闻出去玩耍,看过两回英国男女结婚。又有一天,同着全鬲闻去看茶会跳舞,回来就同全鬲闻说道:“外国的规矩真好,将来我也要学他呢!”这一天,又拉了全鬲闻出去到了一家餐馆进去同吃,说是吃醉了,叫全鬲闻陪他在那里住,全鬲闻始而不敢,那姑娘说:“你要不答应我,我回去叫你不得了。”这种送上门的好事体,全鬲闻又何肯固辞,也就只得答应。这位姑娘虽只十四岁的人,但是旗下女孩往往发育的早,也就有个成人的样子。这晚,住在餐馆里,居然行了个自由结婚的大礼,不过没有请做书的做证人,所以不知其详。在餐馆一住三天,然后双双回家。这位钦差各处派人去找,因为不是什么美名,恐怕被人登了报纸,传到中国,所以未敢去报警察。看见女儿回来,如获至宝。只见这位姑娘走到老子面前,靠着膝前跪下说道:“女儿实是该死,因为看见外国人自主婚姻,实在很有道理,我想我们中国的男女总是彼此从未见面,强合着做成夫妇,有何趣味?这全鬲闻他教我的语言文字一年多了,我看他人很好,又尽心待我,如果回了国里嫁的人断不能及他,本来要同阿妈说明了,恐怕嫌他穷,不肯答应,所以,就学了外国人。现在女儿身体已属于他,父母要这不肖的女儿呢?就请提拔提拔他,他也是个世家子第,没有什么低微。若不要女儿,女儿就跟着他去讨饭也不要紧。”那全鬲闻也跟着跪在地下。这姑娘又说:“错处全在女儿一人身上,不能怪他,要是难为他,女儿也就只有一死。”
这位钦差本是爱这女儿如同掌上明珠,看见生米已成熟饭,不答应也是不能的了,且这全鬲闻也还生得一表人才,满汉通婚又奉过明谕的,只得叹叹气道:“既已如此,还有什么说呢,你们且起去罢。”两人磕头起来,择了个日子就在使馆设了甥馆。后来又问他有功名没有?全鬲闻道:“自己没有,却是在洋行里的时候,有个同事也姓全,叫做全燕福,他却有个候选,领执照的那年,他得疡子事症身故,家里没人,这照被我收在身边,不过是个广东籍。”这钦差道:“这就行了,如今停了捐,必须有个底子,才能加捐呢。”就替他加捐了个分省试用同知,托人在京里替他缴了捐,免保举同印结,那姑娘又拿体己的钱,替他捐了条花翎。这年差满,保了一个以知府公省补用,并赏加三品衔。如今,跟着钦差回来的。他侄儿把这番话大致说了一遍,这位全似庄喜不自胜,一口一声赞他能干。远不似在袁宝仙家得信的光景儿。问他住在哪里,全鬲闻道:“还跟着丈人住在天后宫行台,今日下午才上岸,看见报上说叔叔在这里,所以过来请安,明儿再叫侄儿媳妇过来叩见。”
全似庄道:“我明儿要去见钦差呢,就在那边见罢。”又谈了些家常,这全鬲闻才辞了回去。宦海钟·8·次早,全似庄穿了衣帽,到钦差行台拜见。等了一刻,钦差请进,见了面行礼,起来请了个安,光钦差说:“咱们儿女亲家,你怎么还用手本,以后万万不可再行这些官礼。”谈了一阵,又请进上房叫姨娘、女儿、儿子通同见过。全似庄约光钦差晚上到海国去,光钦差道:“那不是番菜馆么?”全似庄道:“是。”光钦差道:“我在外洋可吃厌了,我倒想有什么好堂子里去见识见识。”全似庄迟了一迟不肯拂这钦差亲家的意思,连忙说:“就是这样,我去招呼一声,就写帖子过来罢。”
光钦差请他宽了衣帽,留他吃了点心,然后出来上了马车,就赶紧吩咐到小久安里。下了马车,叫小马夫跟着进了御堂去问,幸喜这顾媚香是在小久安里底,大门迎着御堂最易寻的。
全似庄进了大门,问顾媚香的房间,相帮说在楼上,一面喊阿银姐客人上来。顾媚香正同任天然吃点心,听说客人上来,媚香想:我什么客人这会子来呢?阿银忙到楼梯口一看,同过几回台面,认得的,连忙打起门帘说:“任大人朋友来。”又向着全似庄叫声:“全大人好早!”引着进了房。媚香也站起来叫了声:“全大人!”任天然忙问:“似翁先生如此早儿想必有什么事体?”全似庄坐下道:“不但有事奉求天翁,并且要奉求贵相好呢。”任天然忙问何事,全似庄道:“昨天席上不是我的家人来回说我的舍侄来了,这是我的胞侄,我先兄只此一子,从小儿是我抚养大的,送在香港学堂里学书。那年光平阶钦差出使钦差,我因为他的英文英语都还有点功夫,荐了过去,光钦差就把他奏调出洋。蒙钦差赏识,将他赘作东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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