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卿进去见了巧儿。巧儿道:“好流洗了,祇管松发散发的。”芳卿扯了巧儿,低低道:“我昨夜失陪了,你不要怪我。”巧儿笑道:“这样昨夜睡在床上的是一只狗!”芳卿道:“我晚上与你说知。”巧儿满肚皮疑心起来。欲待再问,见芳卿又走了出去,暗暗干思万想,摸摸情由,比丈夫身子轻巧,莫非被人盗了?嗟嗟呀呀,叹息到晚。芳卿与张扬吃了晚饭,竟至房中,与巧儿睡了。巧儿忙问早上情由。芳卿将偷玉香缘故从头一说。巧儿叹息道:“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原是你不是起的。如今切不可再蹈前辙了。”芳卿道:“那玉香是个妓女出身,极会勾人。昨夜说出原由,知是我了,反发出许多怜爱之情,一时难舍,必须再与他睡睡,方肯住手。”巧儿笑道:“倘龙天生到来,我也变不得脸了。”芳卿道:“且看下回分解。”两夫妻未免有一番儿事情。
次日,恰好龙天生往亲戚家拜寿,芳卿知道竟至后园,开了后门,竟到玉香房内玉香看见,吃了一惊,忙走到后边冷房内,住了脚步。芳卿随他同到房中,玉香道:“此事祇好暗地里还好做做,怎青天白日走将过来,倘被他人看见,还是教我叫喊起来,还是隐藏得过,以后切不可如此。”芳卿笑道:“祇因爱卿,一时见天生出去,起了念头,望你恕我之罪。”芳卿细把玉香一看,果是十分爱人,搂抱求欢。玉香难推,就在椅上云雨起来。两人愈加恩爱,直至事完,玉香要出外净手,道:“你且坐着,我出去了,再来与你讲话。”竟至房中净手。并看女使俱在外堂间耍,将轩门反闭,又到房中,笑道:“我昨晚把你情由,说与天生,他也没奈何道:这是天使其然。祇索罢了,祇是难舍巧儿,如之奈何。我便取笑他道:‘两下换转了如何?’他说:‘却使不得。纵然你阅人多矣,他是个小妻,两下些混帐儿罢了。我想他肯如此,我怎生作难,不若与张小官说明,着他中间帮衬,摆席通家酒儿,大家各无禁忌如何?”芳卿笑道:“总是槐花净手,白不来了,依你这般说便了。”芳卿同玉香到园中角门首。芳卿推门,那门锁紧了,忙叩两下,巧儿开门,见他两个便笑道:“倒好得紧,明公正气的来往了。”玉香脸儿红将起来。巧儿忙道:“二家取笑,如此认真,大家一般般的,有甚羞涩。”一把扯了他到自己房中,唤女使便整些便物,留玉香吃酒。芳卿到书房,说与张扬道:“玉香说天生原故。”张扬道:“等我与你两下,打一个和局罢。”
次日,张扬走到天生家,就是撮合山一般,花言巧语说了一番。龙天生已依允了,又与芳卿说了一遍,两下都应承了。每边出银二两,做一本戏文,不请一个外客,就摆在花厅后面,就做一本南北两京奇遇的颠倒姻缘戏文,两下自此明明白白交易了。不期那些左右邻舍闻知此事,传将起来,笑个不祝有那好事的,登时做下一首《西江月》词儿,道:相交酒肉兄弟,兑换柴米夫妻。暗中巧换世应稀,喜是小星娼妓。
倘是生儿生女,不知谁父谁爷。其中关系岂轻微,为甚逢场做戏。
满杭城传得热闹,朱龙二家也觉得不雅,想要挪移开了,又不便;欲要嫁了妇人,又难割舍。遂自拈了四句诗,回着诸人道:这段奇缘难自由,暗中谁识巧机谋。
皆因天遣偿花债,没甚高低有甚羞。后众人见了他四句,又题他四句:张郎之妇李郎骑,李妇重为张氏妻。
你不羞时我要笑,从来没有这般奇。朱龙二家见了,又复四句道:两家交好又何妨,何苦劳君笔砚忙。
自己儿孙如似我,那时回复怎生当。自此各人猛省道:“果是,倘若儿孙不争气,妻子白白养汉的也有,还不如他小阿妈兑换的好哩!”内中又有人道:“小阿妈换了,也无此事。”内中又有人一说:“此乃世间常事,岂不闻爱妾换马、筵前赠妾的故事。”
内中有个王小二,是个单身光棍,无赖小人,其日吃醉了,便道:“这朱龙两个都是无耻乌龟,所以做这样事。”朱子贵恰好出门,听见他骂得毒,打个溜凤巴掌。龙天生听见,也走出来帮打。一众邻舍都来劝息,把王小二怨畅一番道:“小小年纪,也不该如此轻保”王小二自知不是,到夜深跳入江中死了。大家都不知道。过了几日,那尸首飘将起来,浮于江面。渔父捞上岸来,大家一认,方知是王小二投江死了。那地方里长,见有对头的,不肯买材盛贮。恰好这一钱塘县太爷到浙江驿迎接上司,地方将此事从头至尾一禀,太爷一根签把三个人一齐拿到,跪在地下。大爷道:“你二人为何纵妾浑淫,又打死王小二?”朱子贵道:“老爷在上,纵妾浑淫,罪当甘受。王小二辱骂,祇打得几个巴掌,自知无理,投江身死,于小人何干。”太爷道:“果是投江,岂着你偿命不成。速追烧埋银两。”将张扬、龙天生、朱子贵各责三十板,以正纵淫之法。二妇不知不坐,地方免供逐出。登时下审道:审得朱、龙二犯,世上双奸,纵妾浑淫,偷生禽兽,自取罪名人敢骂,甘心忍辱辱其身。王小二酗酒凶徒,祇作江流之鬼。朱子贵不思有法,妄加风流之拳,龙天生一力帮扶,同拟不应之罪。限张扬两家撮合,岂堪警杖之偏。速取烧埋,已完罪案。三人同罪一体,二妇另择良人,各取正妻,可免宗支之玷。待生亲子,方无讶父之疑,谅责三十,前件速行。如违申报上台,理合从重究遣。
那朱、龙、张三人,一跷一步,出了邮亭,到了家门,完其所事。没奈何,断除恩爱,将二妇各嫁良人。各娶妻房,重偕伉俪。一个移在吴山,一个迁于越地。自此无人再生活了。正是:一时巧计成侥幸,千古传扬作话头。
总评:
扬州艳女,南阮名姬。两皆国色天姿,四下自成心许。张杨诡计,调虎离山。两妇乘机,养鱼换水。朱、龙各有移风换月之奸.天意征于覆雨翻云之报。王小二捏造《西江月》,命殒东流水。大理丝毫不错,人心在自安排。鉴此以为后戒。
第十四回 一宵缘约赴两情人
和尚偷花元帅,见色钉血蚂蝗。
钻头觅缝骗娇娘,露出佛牙本相。
净土变成欲海,袈裟伴着霓裳。
不思地狱苦难当,那怕阎王算帐。
且说柳州明通寺一个和尚,法名了然,素有戒行,开口便是阿弥陀佛,闭门祇是烧香诵经,那晓得这都是和尚哄人的套子。
忽一日有个财主,携带艳妓李秀英来寺闲耍,那秀英是柳州出色的名妓,娇姿艳态,更善琵琶,常于清风明月之下,一弹再鼓,听见的无不动情。了然素闻其名。那日走进寺来,了然不知,劈面一撞,李秀英便忽然一叹,了然见一笑,便尔留情,便想道:“人家良妇,实在是难图。红楼妓女,这有何难。”须臾,见秀英同那人去了。了然把眼远远送他,到夜来好似没饭吃的饿鬼一般,恨不得到手。自此无心念佛,祇念着救命王菩萨,也懒去烧香,就去烧的香,也祇求的观音来活现,整日相思。一日,走到西廊下,将一枝笔儿写道:但愿生从极乐国,免教今夜苦相思。
一日一日害起相思来。非病非醉,不痒不痛,因而想曰:“今晚换了道袍,包上幅巾,竟到他家一宿,有何不可。恰好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晚将下来。往房中取了五两银子,锁上房门,竟往李家而来。
这和尚是该凑巧姻缘,却好这一晚还不曾有嫖客。秀英见了,就接进房坐下问道:“贵府何处?尊姓大名?”了然道:“本处人氏,小字了然。”秀英道:“尊字好似法名。”了然笑道:“小僧乃如来弟子,因慕芳姿,特来求宿。”秀英心下想道:“我正要尝那和尚滋味,今夜造化,祇恐妓铺往来人多,恐人知道便连累师父。今晚权为,料亦无事,当图后会,必须议一静处方好。”了然道:“且过今宵,明日再龋”连忙取出那五两银子送与秀英,秀英欢喜道:“为何领这许多银子。”了然道:“正要相亲,休得见怪。”须臾,灯下摆出酒肴,二人闭门对饮。和尚抱秀英于怀中,亲亲摸摸,坐下十分高兴。吃得醉醉的,收拾脱衣就寝。那了然见了妇人雪白身子,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下去,便一把搂紧,叫声活菩萨,便急头急脑的乱搠。秀英笑道:“有个门路的,为何乱撞。”把手相扶到了花门,抽将起来。自然与俗人不同,分外有兴:一个贪花贼秃,一个卖色淫根。和尚色中饿鬼,妓女花里妖精。一个兴起云兵雨将,一个备着月貌花神。烟花寨里夫人,这番受敌;寂寞房中色鬼,果是遭擒。叫一声,和尚心肝真快活;答一句,亲娘乖肉实消魂。
大光头,小光头,一齐都动;上花唇,下花心,两处齐亲。上阵时黄昏时候,罢战候恰好三更。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片中。
睡至五更,重新又起。至鸡鸣住手,道:“我要别去了。”秀英道:“我阅人多矣,并无一个如你这般兴趣,望师父寻一所在,同你耍了几时。”了然道:“不须别处,我那僧家密室,都是房里房,还有床里床,人迹不到之处。祇要姐姐留心,把轿抬到明通寺西首尽处这一房,你进来便是。”秀英道:“你先去,我梳洗一完就来。不然被人接了去,又道我失信。”了然大喜,先别归寺。
恰好巳牌时分,了然在山门外望见一乘小轿,知是秀英。连忙抬到房头,打发轿夫,领进密室坐下,果然洁净清幽,但见:曲曲湾湾,清流斜绕。芬芬馥馥,花片横飞。半破蒲团,铺在莲台座下;一床布被,罩于竹榻之中。木鱼石盘,休静不劳。独影香烟,心清无睡。暮鼓绕青松,响声清明;霜钟传翠蔼,音韵幽微。盆中种四季奇花,窗畔栽千竿异竹。池鱼浮水面,自成活泼之机;仙鹤舞松前,竟有翱翔之势。一声清盘,心中万虑皆空;数字梵音,头顶千魔尽伏。几句弥陀清净地,数声啼鸟落花天。果然曲径通幽处,始信禅房花木深。自来足迹无人到,谁料今朝有丽人。秀英羡慕不已。了然带笑,又扯了入一洞天,非人间世之可比。须臾摆下酒肴,十分丰洁。般般稀世之珍,不是寻常之物。两相笑谑,四目含情,虽延暮雨,遂作朝云。自此朝夕,竟无别意。
倏忽半年光景,了然衣钵荡荆秀英见僧舍无聊,遂想红楼有兴。脱故要回,了然无计留春,竟从其去。
鸨儿见秀英回了,重暖久冷之青楼,再展向寒之翠被。门前车马重喧,房内旧交都聚。不题秀英兴头。且说了然冷落,每想再整鸾俦,争奈竟无宝钞。恰好一日有当铺徽人送银五两,助装罗汉。了然接了,遂起淫心道:“好了,好了,且莫提装罗汉,先须接我娇娥。”遂使徒弟梵空,将银去约秀英一会。秀英接了银子,十分欢喜道:“拜上你师,我还有几日官身,着一空再来会你师父,不须再来相接。”梵空将前言复着了然,了然欢喜,每日摩拳擦掌,重待玉人来至。
过了两日,恰好有一个陈百户,上京应袭,回来路经柳州,下了客店。闻得秀英之名,遂到其家。两下相见,十分爱恋。正待整东取乐,失忘了带银钱,遂道:“少停,屈至敝寓一谈可乎?”秀英道:“使得。”遂出了门。那陈百户竟回寓所,着小使取了二两银子,随即送到秀英家中。鸨儿接了道:“有客在此整东,一时不得脱身,晚上进来便了。”小使复了百户。
且说秀英上轿,一路里想道此去正往明通寺过,不若去先会了然,免他悬念,再到客店亦为不迟。连忙与轿夫说了,竟到了然房头。且喜无人知觉。
了然一见,满面堆下笑来,引进前房,着梵空打发了轿夫,摆下酒肴,两人对饮。了然叙述别后相思之苦,秀英心上,祇为还要去陈家去宿,无意留连,忙推了然如此。了然祇说他来宿歇,教他脱衣就寝,准知秀英要去,和他带衣而行。了然见他说出其事,心下大不快活起来,祇得草草完事。
秀英起身竟别,了然料亦难留,醋将起来,心中忿忿,送出房来唤轿。梵空说:“想他在此宿的,打发去了。”秀英道:“那客店须知在西市街中,一时独行不便,此时黄昏人静,料少行人,烦你送我到彼则好。”了然祇得勉强送着,问道:“你记得旧年初遇,叫我和尚心肝否?”秀英道:“有钱时,和尚便是心肝;你无了钱,心肝便不对和尚了”。了然大怒道:“我为你半年光景,费尽千金,不为薄汝。为何一旦说出这般绝义话来。”秀英道:“师父莫说小娘情薄,你出家人嫖妓,自然要陪用些的,也难怪我哩。”了然道:“今送你五两银子,难道就如此消受不成。”秀英道:“我与你还是旧交,遂你意思。若是别个和尚,不来,怕你取讨不成。”了然大怒,手拿石块照他顶门一下,打得呜呼哀哉,死了。恰好在陈百户客店门首,了然见他死了,慌忙走回寺中,连梵空也不与说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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