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铭仍到房里吃烟。用过晚饭,仍在这里住宿。一宵已过,到了次日午饭时分,忽然听得外面来了一个老妇人找寻凤林。不知为着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王大娘因贫卖女蓝小姑好色勾郎话说贾铭正同凤林在房内开灯吃烟闲谈,忽听得外面有个老妇人声音来找凤林。到了堂屋里,高妈问他的姓,从何处来,找我们家奶奶做甚的?那老妇人道:“我姓杨,从前与你家奶奶做过邻居。今日听得他回了扬州,我来看望他的。”
凤林在房中听得声音熟识,就站在房里将门帘揭开往外一看,认得是从前做过邻居的杨老太,如今约有六十多岁。遂迎出房外道:“你老人家可是杨老太?”那老妇人定睛将凤林一望道:“你可就是何二姑娘?我的姑奶奶,如今长成这等标致模样了!我老妈妈子若是在别处会见了你,还认不得你呢。”
凤林将他拉到房里。杨老太看见贾铭,问凤林道:“这可是二姑爷?”凤林道:“这是贾老爷,你老人家不必问。请坐。”
高妈献茶,装了旱烟。凤林与他两下谈谈多年离情,叫人买了点心来款待,又留他吃中饭。闲谈半日,知道凤林并未生育,遂向凤林道:“姑奶奶,我娘家住在乡里,有个邻居姓王,丈夫死了,遗下四个女儿。大些的三个总把与人家做养媳妇了。
如今还有一个小的,今年六岁,面貌生得不丑,家中养活不起。
王大娘要想把与人家养活,只要几千钱。姑奶奶你何不花几吊钱,把这娃子弄家来押押子,明日养个大头大脸的儿子,我老妈妈子过来吃蛋。”凤林听了这话,一时豪兴道:“杨老太,拜托代我说去,不拘那一日,将那小女儿带来我看,若果然不丑,我要就是了。”杨老太答应道:“是了,多谢你姑奶奶。”
辞别去了。
贾铭向凤林道:“你才说要买娃子,倘若这老妈妈子带了来,你看中意了,千万不可在他面前说是你买,只好说是代外路客人买的。你们这等人家,不应花了钱钞代人家白养人。到了日后,才将娃子忙得有了眉目,亲生父母闹来要人,我眼睛里不知见过多少。”凤林道:“我晓得。”
过了数日,杨老太太同着一个乡村妇人,约年四十余岁,衣裳褴缕,搀着一个五六岁小女孩到了凤林家里。杨老太走进凤林房里,悄悄向凤林道:“姑奶奶,外日所谈之事,今日他母女总来了,你到外面去看看。”凤林听了,拉着贾铭走出房外。看见一个乡村妇人,一双大脚,坐在堂屋里。旁边坐着一个小女孩,面上并没疤麻,却生得讨喜,双箍眼,长眼睛毛,面容太瘦,大约是因家中饮食不能依时按顿。那大脚妇人见他们出房,立起身来喊了一声“老爷,奶奶。”凤林道:“奶奶请坐。”问那女孩道:“你今年几岁?”那女孩道:“六岁。”
凤林道:“你乳名叫做什么?”那女孩道:“我叫个转子。”
凤林道:“你可曾出过天花?”那大脚妇人道:“三岁时就恭过喜了,托菩萨,倒是六日红。”凤林看了那女孩,满心欢喜,到房里抓了些果子出来,把与那女孩吃着,又叫人买点心款待他们吃毕。
杨老太太道:“姑奶奶看了可中意?”凤林道:“娃子倒也罢了,并不是我要,有个外路客人托我买的。断绝往来,不知他要几千钱?”杨老太太道:“他向我说要八千钱,一刀两段,白纸做事。”凤林道:“与他四千钱。”杨老太太问王大娘。王大娘赚少不肯。杨老太再三说合,叫凤林把六千钱,王大娘方才依允。到街坊上央了一个测字先生来,写了一张卖纸。
上写道:
立卖亲生女文契人王门张氏,情因夫故无子,鲜亲乏族,遗有幼女,乳名转子,现年六岁,四月初四日卯时建生。年岁荒歉,家贫无力养活。今情愿挽邻说合,出笔立契,卖与过客老爷名下,当得身价九八大钱陆千文正。自卖之后,断绝往来。如有天年不测,各听天命。买主领回扶养,日后长大成人,听其为女为婢,或自收房,抑另择配,均与王姓无干。此女并未受过他人聘定以及指腹、割襟、换杯、过房、承继情事。如有亲族人等出为异说,皆系出笔人一面承管,与买主无涉。今恐无凭,立此出卖亲生女文契,永远存照。
后面写着年、月、日期,递与贾铭将卖契看过。望着王大娘含着眼泪打了手樱杨老太列名作中,也画了十字。将卖契交与凤林收起。凤林将六千钱把与杨老太,转交与王大娘,用一条破蓝布围裙将钱包裹好了,背在肩上,二目含泪,向着那小女孩道:“转子乖乖,在这里玩玩,我上街去买果子来把与你吃。
”那小女孩不肯让王大娘走,拉着他的衣襟,哭哭啼啼。王大娘硬着心肠,将那小女孩一推,将六千钱肩着去了。凤林留住杨老太吃了午饭,把了一千钱谢仪,杨老太方才辞别而去。
那小女孩见王大娘走了,更加啼哭。凤林将他搀到房里,又抓些果子、茶食百般样哄唬,方才住哭。代他重新将辫子梳梳,换了红扎辫,洗洗脸,搽搽粉。赶着叫成衣做了新衣服来周身换了,将那身上破衣裤收藏好了。又叫高妈替他做双新袜、新鞋。贾铭代他起了名字,唤做兰仙。从此合家众人总喊这小女孩兰仙。
过了数日,兰仙已熟惯了,并不啼哭,夜来跟着高妈睡觉。
贾铭每晚无事,用红纸裁成方块,写字叫兰仙认,教他一两遍。
那知他天性聪明,每日可以认一二十个字,次日再把他认,一字不忘。因此贾铭同凤林将他爱如掌上珍珠。
那一日,林大娘做了一双鞋子来送与凤林。到了这里,看见兰仙,问其原委。凤林叫兰仙喊大姨娘,诉知来由。又央林大娘代做一双裹脚的布鞋,好代兰仙裹脚。临行之时,凤林瞒着戴氏把了数百钱与林大娘,辞别去了。林大娘是时常来往,凤林是不拘多少总要贴补他些。林大娘代兰仙将鞋子做成,送到凤林家里。贾铭取过历日,择选了黄道吉日,代兰仙裹脚。
戴氏因林大娘常来,知道凤林不无贴补,时常寻事吵闹,已非一次。琐事难以赘叙。
这一日午后,忽然外面来了一乘小轿,跟随一个挑夫,挑了一担行李,问到凤林家门首。那小轿内坐着一个女子,年约二十余岁,下了小轿,进入里面。到了堂屋里,那挑夫也将行李挑了进来。高妈赶进房里送信。凤林闻知,走出房来一看,乃系凤林的小姑名叫爱林,向在清江堂名里做生意。如今因凤林们一家儿总离了清江,到了扬州,他趁着便船到扬,在便益门码头叫了小轿来的。凤林与爱林彼此招呼过了,请他到房里去坐。爱林进了房,看见贾铭,便问凤林道:“这位老爷尊姓?
”凤林道:“这是贾姐夫。”爱林遂请叫过贾铭方才坐下。凤林将轿钱、挑夫的钱开发过了,吩咐高妈将行李查点收下。挑夫们拿了钱去了。
戴氏在房中听见爱林来了,也到了凤林房里,母女相逢,各诉别后离情。谈了半会,戴氏出房去了。贾铭看那爱林,年纪却与凤林仿佛,不似凤林风骚。一脸的烟色,一双脚也比凤林大着好些。凤林叫爱林到床上与贾铭对枪过瘾。又吩咐高妈将对过房间收拾洁净,将爱林的行李拿了过去,铺设床帐,好让爱林宿歇。
过了数日,这一日午后凤林在堂屋里与戴氏说话,贾铭开了灯在凤林床上吃烟,见爱林走进房来,贾铭道:“爱大爷,你来吃烟罢。”爱林道:“姐夫你请。”遂走至床前,并不向那边没人睡的所在去睡,反睡在贾铭身上,将脸靠着贾铭的脸。
却好贾铭拿着烟枪,上有安好了的一口现成烟。爱林就将烟枪抢过去衔在他口里,就着烟灯便嗅。贾铭道:“你要吃烟睡到那一边去吃,你睡在我的身上,设若醋坛子走进房来看见,岂不淘气?”爱林道:“你又不是他买定了的,难道我们就巴结不得你吗?他在清江也不知勾了我多少好客,我从来未曾同他说过什么闲话。我们姑嫂是极好的,只要这放大着胆,他也不好意思吃我的醋。”爱林口里说着,手里就将贾铭腿上左捏右捏,弄得贾铭怕痒,闪让不及,两人滚在一堆。
凤林在堂屋里看见爱林进房,原不介意。此刻听得房中两人嘻笑之声,心中生疑,就不与戴氏说话,揭起门帘,抢一步走到房里。看见爱林在床上伏在贾铭身上,不由得心中大怒,遂向爱林道:“姐姐,你不必鬼鬼祟祟,我来代你做媒。”爱林只认他是句好话,微微一笑。那知凤林走到床前将爱林一推,他就骑在贾铭身上,揪字铭耳朵道:“偷嘴猫儿打不改,平时你在别处地方偷鸡摸狗,我说你两句,你还在我面前赌咒发誓,同我洗清狡赖。今日人赃现获,赖不到那里去了!你们两人既然有心,我也不做恶冤家,你我好来好散。从今日起,你另外寻所房子,将他带了去住罢。罢是也罢了,辜负我的心了。找为你这么一个人,也不知受了我家婆同我丈夫多少闲气!莫说别的,单是我月经来的时候,留你在这里过宿,他们说多少闲话?你不在这里的时候,我为你背地里同他们吵多少,闹多少,也不过要买你的人心。那知你平昔在我跟前说的那些话,总是假的,哄得我信以为真,将别的客总冷落尽了,恭维你一个人。
实指望和你天长地久,那知你见好爱好。”说着哭着,将头在贾铭头颅上乱碰,滚来滚去,闹得无休无歇。贾铭百般剖白,凤林怎肯相信?爱林见凤林这般光景,自觉没趣,跑到戴氏房里说了些半边词的言语。戴氏庇护女儿,赶到堂屋里说出凤林许多不是,诬栽凤林看不得他在家里,一派蛮语。凤林听了,更加气闷,哭哭啼啼闹了两日。贾铭赌咒发誓,百般安慰俯就,凤林气才渐平。爱林在这里局促不安,同戴氏商议叫他送下苏州去做生意。戴氏又同凤林吵闹,要盘川动身。贾铭备了数干钱盘川,暗地里又送了爱林几两土,戴氏才同着爱林苏州去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情切切凤林探病意绵绵贾铭赠诗话说戴氏带着爱林,起程往苏州去了。凤林算是拔去眼中钉,才觉安静。贾铭仍是时常在这里住宿。因贾铭家先人周忌,家中延请僧人拜忏,音乐焰口,施食放灯。凤林闻知,定要去玩耍。贾铭不好推阻。到了那日黎明,凤林就起来梳洗打扮,换了簇新衣裙,喊了一乘小轿与兰仙同坐,带着高妈,备了礼物,到了贾铭家门首,下了小轿,搀着兰仙进入里面。
贾铭同妻子李氏接着。凤林先在供的容像前礼拜过了,与李氏见礼。叫兰仙喊李氏干娘。李氏答应,邀请凤林入坐,家中老妈献茶,装烟。高妈将礼物送上,贾铭全收。开发过力金轿钱。摆了四盘点心,款待凤林、兰仙吃毕。李氏知道凤林吃烟,赶忙叫老妈在他房里开了灯,邀着凤林进房过瘾,谈了几句套话。凤林是久在烟花中人,言语岂有不会奉承?因此李氏甚为喜欢。玩了一日,晚间看着那些应福僧人关灯,跑方,变幡,甚是热闹。又看着和尚拜台,上了台,凤林就要告辞,李氏那里肯让他走,再三留着凤林在家内住宿。玩了几日,才让他回家。临行之时,李氏又拿了一个绣花荷包,内里放着一个小银锞锭,计重三钱,把与兰仙。又叫人买了四包茶食,点了几枝安息香,喊了小轿,送凤林回家。从此凤林闲时就到贾铭家与李氏叙谈,彼此馈送些时新礼物,往来甚密。
忽一日,凤林正在家中闲坐,外面来了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男子,乃系凤林的胞兄,姓何乳名叫长山子,由安徽省回来,林大娘叫儿子将他送到凤林家里。姊妹重逢,悲喜交集。凤林就留着长山于在家里宿歇,管顾他的饭食,还要把钱与他零用,剃头洗澡。凤林此时因出外多年,回到扬州同胞姊妹三人幸得重逢,骨肉团聚,满心欢喜。
那知乐极生悲,贾铭腿上忽然患了湿热流火的症候,不能行走,睡在自己家中。凤林听闻此信,心中十分着急,每日清晨就往贾铭家中探视,亲自代贾铭煎药,煎水洗腿,敷揸两腿,不嫌肮脏。贾铭的妻子李氏,素与凤林相得,故而凡是凤林煎药、敷药,李氏更觉放心委服。凤林一片真心服侍贾铭,更比李氏倍加殷勤。只因兰仙弄在家内,怕带了来贾铭生烦,因此不放心。凤林每日总是早去晚回,一连去了约有十日,贾铭腿患方才渐渐好了,在家调养,凤林才放了心,不日日前去探视。
又过了数日,贾铭腿患痊愈,能于行走。这日在家中吃了午饭,慢慢的走到凤林家里。张二、高妈、何长山子看见了他,总迎着上前,请叫问候。凤林迎至房门外,犹如半天见月十分欢喜,挽着贾铭的手进房入坐。高妈跟着进房,献茶、装水烟。
凤林道:“恭喜你贵恙痊愈了。曾用过饭呢?贾铭道:“托福,已经全好了,谢谢。适才在家里吃过午饭。这半个多月未曾出门,烦闷的了不得,所以踱到这里同你谈谈,好解解闷。”凤林道:“你腹中可饿?买甚东西来吃?你是患后之人,不要饿了。”贾铭道:“适才吃饭,腹中尚饱,过一刻儿再讲。”凤林赶着喊高妈开灯,与贾铭吃烟。
本文地址:https://www.sooodu.com/n229c9.aspx,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