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宸濠构逆,虐焰吞天,藩郡震动,宗亲慑忧。陛下尝身见之矣,腹心应援布满中外,鼎卿近幸,贿赂交驰,卖国奸臣,待时发动。两京乏备,四路无人,方镇远近,莫之如何,握兵观望,滔滔皆是。
惟镇守南赣都御史王守仁领敕福建勘事,道经南昌,中途闻变,指心吁天,誓不与贼俱生。赤身孤走,设奇运谋,乃遣优人赍谍,假与天兵约征,方镇会战,俾其邀获,以示有备。牵疑贼谋,以俟四路设备。中执叛臣家属,缪托腹心,又示无为,以安其心。然后激众以义,纠集乌合。待兵成虑审,发书骂贼,使觉悔。既出摄兵收复南昌,按甲待之。贼至安庆,攻城方锐,警闻使还,算其归途,水陆邀击,大溃贼众,遂擒宸濠于樵舍。兵法有先胜而后求战者,非此谓也。
成功之后,江右疮痍未复,武宗皇帝南巡,奸权攘功,嫉谮百端,危疑莫测。守仁恭勤曲致,方靖地方,仅获身免。守仁为忠,可谓艰贞竭尽者矣。使时无守仁倡义统众,谋获机宜,战取有方,安庆卒破,金陵不保,长驱北上,应援蜂起,腹心阴助,京师存亡未可知也。虽毕竟天命有在,终必歼夷,旷日持久,士夫戮辱,苍生荼毒,可胜言也。
守仁南、赣镇守地方之责初无所与。今受责地方者遇事不敢担当,不过告变待命而已。守仁家于浙之山阴,浙乃江右通衢,兵力素弱,长驱或下,父兄宗族有噍类乎?此时守仁夫岂不思,但忘私奉公,以为社稷不幸或败,夷灭何悔。守仁之志,可谓精贯白日者矣。幸而成功,宇内太平,所谓徙薪曲突,人不为功,亦不致思其忠。
又守仁于武宗初年,刘瑾为奸,人莫敢言,守仁斥之触恨,选杖毒决,碎尻折脾,死而复苏。流窜瘴裔,久方赦还,始获录用。乃者南赣乏镇,溪谷凶民聚党为盗,视效虐劫,肆无忌惮。凡在虔、楚、闽、广接壤山泽,无非贼巢。大小有司,束手无策,皆谓终不可理。守仁镇守三年,兵威武略奇变如神,以故茶寮、桶冈诸寨,大冒、浰头诸寨,次第擒灭,增县置逻,立明约,遂为治境。视古名将,何以过此。江右之民,为立生祠,岁时祝祭,民心不忘亦可见矣。
曩者陛下登极,命取来京宴赏,封之新建伯,而升南京兵部尚书。言者又谓不当来京宴赏,以致奢费。夫陛下大官之厨,日用无纪,较诸一飧之宴,所费几何,犹烦论之;北京岂无一职,必欲置之南京,此乃邪比蔽贤嫉功之所为也。守仁后丁父忧。服满遂不起用,反时造言排论。然虽蒙拜爵升官,铁券未给,禄米未颁,朝事无与,迹比樵渔。纵使有过,何庸论之,况有功无过哉!其意尤可知矣。
不独守仁,凡共勤王大小臣工,亦废黜殆尽,臣不能枚举,姑以一二论之。
彼时领兵知府,惟伍文定得升副都御史,得荫一子千户。邢珣、徐琏但升布政,即令闲住,彼亦何过,纵使有过,八议恶在?戴德孺虽升布政,即死于水,皆无荫子。副使陈槐因劝宰臣进贤,致怒仇人,希意诬之,独黜为民。御史伍希儒、谢源辄以考察去官。且陈槐、邢珣等皆抱用世之才,秉捐躯之义,因功废黜,深可太息。
然在今日,陛下操柄之失,莫此为甚。他日无事则可,万一有事,将谁效用哉?况守仁学原性命,德由忠恕,才优经济,使之事君处物,必能曲尽其诚,尤足以当薰陶,备顾问。以陛下不世出明贤之资,与之浃洽讲明,天下之治,生民之福,岂易言哉!前者言官屡荐,故尚书席书、吴廷举,今侍郎张璁、桂萼皆荐之,曾蒙简命,用为两广总制。臣谓总制寄止一方,何若用之庙堂,可以赞襄谋议,转移人心,所济天下矣。
伏惟陛下念明良遭遇之难,蚤召守会,令与大学士杨一清等共图至治。另推才能,为两广总制。仍敕该部给与守仁应得铁券禄米。将陈槐、邢珣、徐琏等起用,伍希儒、谢源等查酌军功事例议录,戴德孺量与荫袭。此实陛下奉天所操之大柄,不可毫发移夺者,宜早收之,以为使人宣忠效力之劝。臣不胜恳悃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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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疏
霍韬
窃见新建伯南京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奉命巡抚两广,已将田州、思恩抚处停当,随复剿平八寨及断藤峡等贼。臣等皆广东人,与贼邻壤,备知各贼为患实迹。尝窃切齿蹙额而叹曰:“两广良民何其不幸!生邻恶境,妻子何日宁也?”又尝窃计曰:“两广何日得一好官员,剿平各贼,俾良民各安其生,而顽民染患未深者亦得格心向化也?”
乃今恭遇圣明特起王守仁抚剿田州、思恩地方,臣等窃谋曰:“两广自是有底宁之期也!圣天子知人之泽也!”是役也,臣等为王守仁计曰:“前巡抚动调三省兵若干万,梧州三府积年储畜军饷费用不知若干万,复从广东布政司支去库银若干万,米不知支去若干万,杀死疫死狼兵乡兵民壮打手不知若干万,仅得田州安靖五十日耳。自是而思恩叛矣,吊岩贼出围肇庆府矣,杀数千家矣,此贼并时同出,盖与田州、思恩东西相应和者也。若王守仁者乘此大败极敝之后,仰承圣明特擢之恩,虽合四省兵力,再支库银百余万,支米数百万,剿平田州,报功级数万人,亦且曰天下之大功也。”然而守仁不役一卒,不费斗粮,只宣扬陛下圣德,遂致思恩、田州两府顽民稽首来服,其奉扬圣化以来远人,虽舜格不苗,何以过此!臣等是以叹服王守仁不惟能肃将天威,实能诞敷天德也。
若八寨之贼,断藤峡之贼,又非田州、思恩可比也。天下十二省,俱多平壤,惟广西独在万山之丛,其土险,其水迅,其山之高有猿猴不度、飞鸟不越者。故谚语曰:“广西民三而贼七。”由山高土恶,习气凶悍,虽良民至者亦化为贼也。八寨贼洪武年间所不能平。断藤峡成化八年都御史韩雍仅得讨平,及今五十余年,遗孽复炽。故广西贼巢,柳州、庆远、郁林、府江诸贼,虽时出劫掠,官兵京屡请征之。若八寨贼则自国初至今未有轻议征剿者,盖谓山水凶恶,进兵无路,消息少动,贼已先知,一夫控险,万兵莫敌,故百六十年未有敢征八寨贼者也。贼亦恃险肆恶,时出攻围城堡,杀掠良民,何啻万计。四方顽民犯罪脱逃,投入八寨,则有司不敢追摄矣。邻近流贼避兵追剿,投入八寨,则官兵不敢谁何矣。是八寨者,实四方寇贼渊薮也,断藤峡又八寨之羽翼也。广西有八寨诸贼,犹人有心腹疾也。八寨不平,则两广无安枕期也。今王守仁沉机不露,掩贼不备,一举而平之,百数十年豺虎窟穴,扫而清之如拂尘然,非仰藉圣人神武不杀之威,何以致此!
臣等是以叹服王守仁能体陛下之仁,以怀绥田州、思恩向化之民;又能体陛下之义,以讨服八寨、断藤峡梗化之贼也。仁义之用,两得之也。
谨按王守仁之成功有八善焉:乘湖兵归路之便,则兵不调而自集,一也。因田州、思恩效命之助,则劳而不怨,二也。机出意外,贼不及遁,所诛者真,积年渠恶,非往年滥杀报功者比,三也。因归师讨逆贼,无粮运之费,四也。不役民兵,不募民马,一举成功,民不知扰,五也。平八寨,平断藤峡,则极恶者先诛,其细小巢穴可渐施德化,使去贼从良,得抚剿之宜,六也。八寨不平,则西而柳、庆,东而罗旁、绿水、新宁、恩平之贼合数千里,共为窟穴,虽调兵数十万,费粮数百万,未易平伏。今八寨平定,则诸贼可以渐次抚剿,两广良民可渐安生业,纾圣明南顾之忧,七也。韩雍虽平断藤峡贼矣,旋复有贼者,实当尔时未及区画其地,为经久图,俾余贼复据为巢穴故也。今五十年生聚,则贼复炽盛也亦宜。若八寨乃百六十年所不能诛之剧贼,山川天险尤难为功,今守仁既平其巢窟,即徙建城邑以镇定之,则恶贼失险,后日固不能为变,逋贼来归,不日且化为良民矣。诛恶绥良,得民父母之体,八也。
或者议王守仁则曰:“所奉命抚剿田州、思恩也。乃不剿田州则亦已矣,遂剿八寨可乎?”臣则曰:昔吴、楚反攻梁,景帝诏周亚夫救梁,亚夫不奉诏,而绝吴、楚粮道,遂破吴、楚而平七国,安汉社稷。夫不奉诏,大罪也,景帝不以罪亚夫,何也?传曰:“闑以内寡人制之;闑以外将军制之。”又曰:“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专之可也,古之道也。”是故周亚夫知制吴,楚在绝其食道,而不在于救梁也,是故虽有诏命,犹不受也。惟明君则以为功;若腐儒则以为罪。今王守仁知田州、思恩可以德怀也,遂约其降而安定之;知八寨诸贼百六十年未易服也,遂因时仗义而讨平之。仁义之用。
达天德者也;虽无诏命,先发后闻可也;况有便宜从事之旨乎?
或者又曰:“建置城邑,大事也;区处钱粮,户部职也;不先奏闻而辄兴功,可乎?”臣则曰:古者帝王千里之内自治,千里之外附之侯伯而已。是岂尧、舜、汤、武圣智反后世不如哉?盖虑与图既广,则智力不及,与其役一己耳目之力而无益于事,孰若以天下贤才理天下事为逸而有功也。是故帝王之职在于知人而已,既知其人之贤而委任之矣,则事之举错,一以付之而责其成功。若功效不孚,乃制其罪可也。今既任之又从而牵制之,则豪杰何所措手足乎?是故王守仁之平八寨也,所杀者贼之渠魁耳,若逋逃者固未及杀也。乘此时机建置城邑,遂招逋逃之贼复业焉,则积年之贼皆可化为良民也。失此机会,撤兵而归;俟奏得旨,乃兴版筑,则贼渐来归,又渐生聚,据险结寨,以抗我师,虽欲筑城,亦不能矣。昔者范仲淹之守西边也,欲筑大顺城,虑敌人争之,乃先具版筑,然后巡边,急速兴工,一月成城。西夏觉而争之,已不及矣,尔时范仲淹若俟奏报,岂不败乃事哉?王守仁于建置城邑之役,盖计之熟矣,钱粮夫役,固不仰足户部而后有处也。其以一肩而分圣明南顾之忧,可谓贤矣。不以为功反以为过可乎?
先是正德十四年,宸濠谋反江西,两司俯首从贼,惟王守仁同御史伍希儒、谢源誓心效忠。不幸奸臣张忠、许泰等欲掩王守仁之功以为己有,乃扬诸人曰:“王守仁初同贼谋。”及公论难掩,乃又曰:“宸濠金帛俱王守仁、伍希儒、谢源满载以去。”当时大学士杨廷和,尚书乔宇,亦忌王守仁之功,遂不与辨白而黜伍希儒、谢源,俾落仕籍。王守仁不辨之谤,至今未雪,可谓黯哑之冤矣。
夫国家论功,有二道焉:有开国效功之臣焉,有定乱拯危之臣焉。开国之臣,成则侯也,败则虏也,虽勿计焉可也;惟祸变倏起,社稷安危凛乎一发,效忠定乱之臣则不忘也,何也?所以卫社稷也。昔者王守仁之执宸濠也,可谓定乱拯危之功矣。奸人犹或忌之而谤其短,夫如是,则后有事变,谁肯效忠乎?甚矣!小人忌功足以误国也。
臣等是以叹曰:“王守仁等江西之功不白,无以劝励忠之臣。若广西之功不白,又无以劝策勋之臣。是皆天下地方大虑也。”王守仁大臣也,岂以功赏有无为重轻哉?第恐当时有功之人及土官立功之人视此解体,则在外抚臣遂无所激劝,以为建功之地耳。臣等广人也,目击八寨之贼为地方大患百数十年,一旦仰赖圣明任用守仁以底平定;不胜庆忭。今兵部功赏未见施行,户部覆题又复再勘,臣恐机会一失,大功遂沮,城堡不得修筑,逋贼复据巢穴,地方不胜可虑也。是故冒昧建言,惟圣明察焉。乞早裁断,俾官僚早得激劝,城寨早得修筑,逋贼早得招安,良民早得复业。岭海之外,歌泳太平,祝颂圣德,实臣等所以报陛下知遇一节也,亦臣等自为地方大虑也,不得已也。为此具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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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宸濠反间遗事
钱德洪
龙光云:是年六月十五日,公于丰城闻宸濠之变。时参谋雷济、萧禹在侍,相与拜天誓死,起兵讨贼。欲趋还吉安,南风正急,舟不能动。又痛哭告天,顷之,得北风。宸濠追兵将及,潜入小渔船,与济等同载,得脱免。舟中计议,恐宸濠径袭南京,遂犯北京,两京仓猝无备。图欲沮挠,使迟留半月,远近闻知,自然有备无患。乃假写两广都御史火牌云:“提督两广军务都御史杨为机密军务事:准兵部咨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颜咨俱为前事,本院带领狼达官兵四十八万,齐往江西公干。的于五月初三日在广州府起马前进,仰沿途军卫有司等衙门,即便照数预备粮草,伺候官兵到日支应。若临期缺乏误事,定行照依军法斩首”等因。意示朝廷先差颜等勘事,已密于两广各处起调兵马,潜来袭取宸濠,使之恐惧迟疑,观望不敢轻进。使济等密遣乖觉人役,持火牌设法打入省城。宸濠见火牌,果生疑惧。
十八日,回至吉安。又令济等假写南雄、南安、赣州等府报帖,日逐飞报府城,打入省下,一以动摇省城人心,一以鼓励吉安效义之士。
又与济等谋假写迎接京军文书云:“提督军务都御史王为机密军务事:准兵部咨该本部题奉圣旨:‘许泰、郤永分领边军四万,从凤阳等处陆路径扑南昌;刘晖、桂勇分领京边官军四万,从徐州、淮安等处水陆并进,分袭南昌;王守仁领兵二万,杨旦等领兵八万,秦金等领兵六万,各从信地分道并进,刻期夹攻南昌。务要遵照方略,并心协谋,依期速进;毋得彼先此后,致误事机。钦此。’等因咨到,职除钦遵外,照得本职先因奉敕前往福建公干,行至丰城地方,卒遇宁王之变,见已退住吉安府起兵。今准前因,遵奉敕旨,候两广兵齐,依期前进外;看得兵部咨到缘由,系奉朝廷机密敕旨,皆是掩其不备,先发制人之谋。其时必以宁王之兵尚未举动。今宁王之兵已出,约亦有二三十万,若北来官兵不知的实消息,未免有误事机。以本职计之,若宁王坚守南昌,拥兵不出,京边官军远来,天时、地利,两皆不便,一时恐亦难图。须是按兵徐行,或分兵先守南都,候宁王已离江西,然后或遮其前,或击其后,使之首尾不救,破之必矣。今宁王主谋李士实、刘养正等各有书密寄本职,其贼凌十一、闵廿四亦各密差心腹前来本职递状,皆要反戈立功报效。可见宁王已是众叛亲离之人,其败必不久矣。今闻两广共起兵四十八万,其先锋八万,系遵敕旨之数,今已到赣州地方。湖广起兵二十万,其先锋六万,系遵敕旨之数,今闻已到黄州府地方。本职起兵十万,遵照敕旨,先领兵二万,屯吉安府地方。各府知府等官各起兵快,约亦不下一万之数,共计亦有十一二万人马,尽已够用。但得宁王早离江西,其中必有内变,因而乘机夹攻,为力甚易。为此今用手本备开缘由前去,烦请查照裁处。并将一应进止机宜,计议停当,选差乖觉晓事人员,与同差去人役,星夜回报施行,须至手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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