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通说了这一番,往房中去了。窦氏夫人眼泪纷纷,叫丫环外面去唤罗安进来。丫环奉命往外,去不多时,罗安走进里边说道:“夫人,唤小人进来有何吩咐。”窦氏夫人说:“罗安,你是知道的,我罗家老将军、小将军父子二人,多是为国捐躯的。单生得一位公子,要接罗门之后,谁想朝廷有难,要各府荫袭小爵主前去救骂。我孩儿年纪还轻,怎到得这样险地。所以今日已托程老千岁在驾前启奏,奈公子爷少年心性,执法要去,所以唤你进来商议,怎生阻得他住才好。”罗安说:“夫人,容易。明日他们五更就要在教场比武的,不如备起暗房之计来。”夫人道:“罗安,什么叫做暗房之计?”
罗安道:“夫人那,只消如此如此,恁般恁般,瞒过了。饭后他们定了元帅,公子爷就不去了。”夫人说:“到也使得。”吩咐丫环们,今夜三更时,静悄悄整备起来,丫环们奉命。不表罗家备设暗房之计,要讲罗通公子,吃了夜膳,走到外面说:“罗安,今夜看好马匹鞍辔等项,枪铜兵器,明日清晨,孤家起身,就要去。”罗安应道:“是,小的知道。”这时候,各府内公子多在那里整备枪刀马匹了。其夜之事,不必细表。
到了五更天,多起身饱餐过了。午朝门鸣钟击鼓,殿下李治出宫上马,出了午门,有左丞相魏征,保殿下来至教场内。那边鲁国公程咬金也来了,同上将台,把龙亭公案摆好,三人坐下,把这元帅印并丈二红罗,两朵金花放好在桌上。只看见那一首各家公子爷多来了,也有大红扎巾,也有二龙抹额,也有五色将巾,也有闹龙金冠,也有大红战袄,也有白绫跨马衣;也有身骑紫花驹,白龙驹,乌骓驹,雪花马,胭脂马,银鬃马;也有大砍刀,板门刀,紫金枪,射苗枪,乌缨枪,银缨枪。好将门之子,这一班小英雄来到将台前,朝过了殿下千岁。李治开言叫声:“诸位王兄,孤父王有难在北番,今差程老王伯前来挑选二路定北元帅,好领兵往北番救驾。如有能者,各献本事,当场就挂帅印。”说言未了,那一旁有个公子爷出马叫声:“爹爹,我的斧子利害,无人所及,元帅该是我的。”忽听又有一家公子喝声:“呔!程家哥哥,你休想把元帅留下来。”那位小英雄说罢,冲过来了。你道什么人?却是膝贤师长子腾龙。程咬金说:“不必争论,下去比来,能者为帅。”
把眼一丢,对自己儿子做个手势说:“杀了他。”铁牛把头点点说:“容易。”
“呔!滕兄弟,你本事平常,让我做了罢。”滕龙说:“铁牛哥哥惯讲大话,放马过来,与你比试。”铁牛说:“如今奉皇上旨意,在此挑选能人,若死在我斧子下不偿命的。”滕龙说:“这个自然。”把手中两柄生铁锤在头上一举,往铁牛顶梁上盖将下来。铁牛也把手中宣花斧噶啷一声,架在旁首,冲锋过去,兜转马来,铁牛把斧一起,望滕龙瞎绰一斧,砍将过去,滕龙把双锤架开,二人大战六个回合。原算铁牛本事高强,滕龙锤法未精,被铁牛把斧逼住,只见上面摹云盖顶,下边枯树蟠根,左边丹凤朝阳,二凤穿花,双龙入海,狮子拖球,乌龙取水,猛虎搜山,好斧法!喜得程咬金毛骨酥然,说道:“魏大哥,这些斧法,多是我亲传的。”魏征微笑道:“果然好,世上无双。”
不表台上之言,单讲滕龙被铁牛连劈几斧过来,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开言叫声:“程哥住手,让你做了元帅罢。”铁牛说:“怕你不让,下去。”
滕龙速忙闪在旁首,铁牛上前说道:“爹爹,拿帅印来,拿帅印来。”忽听英雄队里大叫一声:“呔!程铁牛,休得逞能,元帅是我的。”程咬金望下一看,原来是苏定方次子苏凤。便叫:“我儿,放些手段,杀这狗头。”铁牛点点头便说:“呔!苏凤小狗头,你本事平常,让我做了元帅,照顾你做个执旗军士。”苏凤说:“呔!铁牛不必多言,放马过来。”他把手中红缨枪串一串,直望铁牛劈面门挑将进来。程铁牛把斧架开,一个摹云盖顶,也望他顶梁上劈将下来。苏凤把枪急架忙还,二人战到八个回合,苏凤枪法精通,铁牛斧法慌乱,要败下来了。程咬金说:“完了,献丑了。好畜生,使些什么来!”魏征说:“这些斧法,也是你亲传的?”程咬金心中不悦。底下铁牛见苏凤枪法利害,只得把马退后,说:“小狗头,我不要做元帅了,让你罢。”苏凤大悦,便上前叫声:“程伯父,帅印拿来与我。”程咬金最怪苏家之后,不愿把帅印交他,正在疑难,只见那旁边又闪出一个家公子爷,大叫一声:“苏凤休得夸能,留下元帅来我做。”苏风回头一看,原来是段志远的长子段林。便说:“呔!段兄弟,你年纪还轻,枪法未精,体想来夺元帅印。”段林说:“不要管,与你比比手段看。”他把手中银缨枪抖一抖,直望苏凤穿前心挑进来。苏凤手中枪忙架相还,二人战到五个回合,段林枪法原高,逼住苏凤,杀得他马仰人翻,正有些招架不定。程咬金说:“好啊!强中更有强中手,他只为杀败我的儿子,逢了段林,就要败了。这个人原利害的,就是掇石头的朋友。”只见苏凤枪法混乱,看来敌不住段林,只得叫声:“段兄弟,罢了,让你为了元帅罢。”段林说:“既然让我,退下去。”
苏凤闪在旁首。正是:英雄自古夸年少,演武场中独逞能。
毕竟这元帅印谁人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老夫人诉说祖父冤 小罗通统兵为元帅
诗曰:
兴唐老将向传名,世袭公侯启后昆,
比武教场谁不勇,龙争虎斗尽称能。
那番惊动了苏家长子苏麟,把大砍刀一起,冲过马来,喝声:“段兄弟,元帅应该我做,你还年轻,休夺为兄帅印。”段林说:“英雄出在少年,什么叫年轻,照我的枪罢。”嚓一枪兜着咽喉刺进来。苏麟说:“来得好!”
把大砍刀噶啷一声响,钩在旁首,举转刀来,望段林一刀砍过去。段林把枪架开,二人不及三合,被苏麟劈面门一刀斩过来,段林招架不及,只得把头偏得一偏,刀尖在肩膀上着了枪,喊声:“阿唷!好小狗头,你敢伤我。”
苏麟说:“兄弟得罪你的,退下去。”段林只得闪在旁首。苏公子上前叫声:“老伯父,帅印拿来与小侄。”只听得又有英雄出来说:“呔!帅印留下,等为兄的来取。”苏麟回头一看,原来是秦元帅之子秦怀玉。苏麟哈哈大笑说“你枪法未高,说甚无帅。”秦怀玉道:“与你比试便了。”把手中紫金枪串一串,望苏麟照面门嗖的一枪挑进来。苏麟把刀架在旁首,马打交锋过去,丝缰兜转回来,苏麟回首一刀,望怀玉顶梁上砍下来,怀玉把紫金枪拦在一边,二人杀得九合,不分胜败。正是:棋逢敌手无高下,将遇良材一样能。
正战个平交,这苏麟手中刀,上使雪花蟠顶,下砍龙虎相争,左边风云齐起,右边独角成龙。那一刀劈开云雾漫,这一刀堵下鬼神惊,跨马刀刀光闪电,连三刀刀耀飞云。好刀法!怀玉那里惧你,把手中枪紧一紧梅花片片,串一串枪法齐生,慢一慢枪光蔽日,案一案天地皆惊。好枪法,二人不分高下,大战教场,我且不表。还有那罗公子不到,他被罗安设个暗房之计,阻在房中,到底年纪还轻,不知细情,还在房中睡着。那个罗通公子在床榻上番身转来,望外一看,原来乌黑赤暗如此,说:“这也奇了,为什么今夜觉得这等夜长?睡了七八觉,还未天明,不免再睡一觉。”罗通安心熟睡,只听远远鼓炮之声,有那些百姓在罗府门前经过说:“哥哥慢走,兄弟与你同去看比武。”罗通睡梦中听得仔细,连忙床上坐起身来,听一听看,只听隐隐战鼓发似雷声,急得罗通心慌意乱,说:“不好了,为何半夜就在那里比武,我还困懵懵在此睡觉,只怕此刻元帅必然定下了。”连忙穿了大红褌裤,披了白绫跨马衣,统了一双乌缎靴,走到门首,把闩落下,扳一扳房门,外面却被罗安锁在那里,动也不动。罗通着了忙,双手用力一扯,括喇一声响,把一扇房门连上下门楹多扳脱了。望旁首一撩跨出门来,说:“阿唷!完了。日头正午时了。”那晓他们设此暗房之计,多用这些被单毡裘,衣服布绢,把那些门缝窗棂,多闭塞满了。所以乌暗不透亮光的。这番气得罗通面上变色,说:“好阿!你们这班狗头,少不得死在后面。”说了一句,望外面走了。牵过一骑小白龙驹,跨上雕鞍,把银缨梅花枪拿在手中,好看得紧,也不包巾扎额,秃了这个头,也不洗脸,出了两扇大门,催开坐下马,竟望教场中去了。罗安进内禀道:“夫人,公子爷去了。”窦氏夫人说:“罗门不幸,生了这样畜生;不从母训,身丧外邦,由他去罢。”
不表罗府之言,单讲罗通来到教场中,见秦怀玉胜了苏麟,正在那里要挂帅印。罗通大叫:“秦家哥哥,留下元帅来与小弟做罢。”程咬金在台上一看,原来是罗通,说:“这小畜生又知道了。”秦怀玉笑道:“兄弟,为兄年长,应该为帅;你尚年轻,晓得什么来。”罗通道:“哥哥,兄弟虽则年纪轻,枪法比你利害些,就是点三军,分队伍,掌兵权,用兵之法,兄弟皆通,自然让我为帅。”秦怀玉说:“不必逞能,放马过来,当场与你比武,胜得为兄的枪就让你。”罗通攒竹梅花枪,紧一紧,直取怀玉,怀玉手中枪急架相还,二人战了四合,秦怀玉枪法虽精,到底还逊罗家枪几分,只得开口叫声:“兄弟让了你罢。”罗通大悦,说:“诸位哥哥们,有不服者快来比武。若无人出马,小弟就要挂帅印了。”连叫数声,无人答应。罗通上前叫声:“老伯父,小侄要挂帅印。”程咬金说:“你看看自己身上,衣服不曾整齐,像什么样,须要结束装扮,好挂帅印。家将过来,取衣冠与公子爷装束。”那家将答应,忙与罗公子通身打扮好了,就在当场挂帅印。殿下李治亲递三杯御酒,说道:“御弟,领兵前去,一路上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救了父王龙驾回来,得胜班师,其功非小。”罗通谢恩。这一首程咬金说:“殿下千岁,救兵如救火。速降旨意,命各府爵主明日教场点起人马,连日连夜走往番邦,救陛下龙驾要紧。”殿下道:“老王伯,这个自然。”李治上殿下就降旨意,这些各府公子爷回家,多要整备盔甲。魏征保住殿下,回到金銮殿不必表。
单表罗通威威武武,回到家中,下了雕鞍,进入中堂说道:“母亲,孩儿夺了元帅,明日就掌兵权,要起大队人马前去破虏平番了。”夫人大怒说:“呔!好不孝的畜生,做娘昨日怎么样对你说,你全然不听做娘的教训,必要前去夺什么元帅,称什么英雄。自古说强中更有强中手,北番那些番狗,多是能征惯战,你年轻力小,干得什么事!我且问你,你祖父、父亲,为甚而死的?”罗通说:“阿呀!孩儿年幼,未知我祖父父亲怎样死的。”夫人大哭,叫声:“我儿,你祖父、父亲这样英雄,多死于非命,也是为国捐躯的。”罗通大哭说道:“母亲,我祖父、父亲死在何人之手,遭甚惨亡?”
夫人大哭道:“阿呀,我儿!你若不领兵前去,做娘对你说明,后来好泄此恨;若要前去破关救驾,只恐画龙不成,反类其犬,为娘到也难对你说明。”
罗通说:“阿呀,母亲又来了。为人子者理当与父报仇,母亲说与孩儿知道,此番领兵前去,先报父仇,后去救驾。”夫人说:“儿阿,你既肯与父报仇,不消问我。”罗通道:“母亲叫孩儿问那一个?”窦氏说:“你明日兴兵往北番,须问鲁国公程老伯父,就知明白。报仇不报仇也由你。”罗通说:“母亲,孩儿问了程伯父,不取仇人首级前来见母亲,也算孩儿真不孝了。”其夜罗通心中纳闷。到五更大,有各府公子爷,多是戎装披挂,结束齐整,齐到教场中听令。罗通头带闹龙束发亮银冠,双尾高挑,身披锁子银丝铠,背插四面显龙旗,上了小白龙驹,手提攒竹梅花枪,后边一面大纛旗,上书“二路定北大元帅罗”,好不威风。来到教场,诸将上前打拱已毕,点清了三十万大队人马,罗通命苏麟、苏凤二弟兄先解粮草而行;程铁牛领了三千人马为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后面罗通祭旗过了,放炮三声,摆齐队伍,众小爵主保住了元帅罗通、程咬金老千岁,一同望北番大路而行。只见:
旗旌队队日华明,剑戟层层亮似银。
英雄尽似天神将,统领貔貅队伍分。
这三十万人马,望河北幽州大路而进,不觉天色已晚,元帅吩咐安下营寨,与程老伯父在中营饮酒。忽想起家内母亲之言,连忙问道:“老伯父,小侄有一句话要问伯父。”咬金说:“贤侄要问我什么事?”罗通道:“老伯父,我侄儿年幼,当初不曾知道我父亲怎生样死的,到今朝考了二路定北元帅,要去救父王龙驾,母亲方位泪对我讲说,祖父、父亲,多是为国身亡,死于非命。那时我问死于何人之手,待孩儿好去报仇。谁知我母亲不肯对我说明,叫我来问伯父就知明白。故此小侄今夜告知伯父,望伯父说明,我好与父报仇。”咬金听说,顷刻泪如雨下说:“吓,原来如此,好难得侄儿有此孝心,思想与父报仇,这是难得的。说也惨然,可怜你祖父、父亲,多遭惨死。”罗通大气说:“伯父!我父亲丧在那个仇人之手,快对小侄说明。”
咬金噎住喉咙,纷纷下泪,说不出来了,叫声:“侄儿休要悲啼,你既有此心,今夜且不要讲,且破了番兵,然后对你说明。”罗通道:“伯父,为什么呢?”咬金说:“侄儿,你今第一遭为帅出兵,万事尽要丢开,必须寻些快乐才好,若如此烦恼悲伤,恐出兵不利。”罗能道:“是。待小侄进了北番关寨,对我说便了。”其夜一宵过了,明日清晨发炮抬营,过了河北一带地方,竟望雁门关去,非一天之事,我且不必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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