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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日期:2018-10-04
摘要: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人的情绪就像一头永不能被彻底驯服的猛兽。
  他对师妃暄是余情未了,师妃暄又何尝能对他忘情。他们各自苦苦克制,筑起堤防。
  阴显鹤举杯一饮而尽,拍桌道:“最好的办法是喝个不省人事,嘿!给我再来一杯。”
  徐子陵苦笑道:“你可知我刚和人动过手,怀内尚有一颗五彩石。”
  阴显鹤瘦躯一震,失声道:“美艳夫人?”
  徐子陵点头道:“正是从她手上抢回来,她要从塞外逃到这里,当为躲避谋夺五彩石的敌人,现在这烫手山芋来到我们手上,若我们变成两个烂醉如泥的酒鬼,后果不堪想象。”
  阴显鹤拿起酒杯,放在桌子中央,道:“让我多喝几口如何?我答应是最后一杯。”
  徐子陵拿他没法,为他斟满另一杯,心神又转到师妃暄身上,记起早前在成都城外她说话的每一个神态。以她的标准来说,她对自己陷情不自禁,已无法掩饰,所以才会说出介意徐子陵对她的看法这类话。而更令他生出警觉的,是和她分手后,他有点心不由主的不断想着她,这使他对石青璇生出深深的内疚。天啊!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辛辣的酒灌喉而入。
  徐子陵始发觉自己两手捧起酒坛,大喝一口。
  放下酒坛,阴显鹤正瞧着他发呆,斟满的一杯酒出奇地完封未动。
  徐子陵酒入愁肠,涌上醉意,仍有些尴尬的道:“好酒!”
  长笑声起,有人在身后道:“原来子陵也好杯中物。”
  徐子陵愕然瞧去,久违的吐谷浑王子伏骞在头号手下邢漠飞陪同下,龙行虎步的朝他的桌子走过来。
  徐子陵慌忙起立,大喜道:“我正要找你们。”
  介绍阴显鹤与两人认识后,四人围桌坐下,伙计重新摆上饮酒器皿,伏骞随意点了几道送酒的小点,邢漠飞为各人敬酒,气氛骤增热烈。
  酒过两巡,伏骞笑道:“我一直派人监视美艳那妮子落脚的客栈,想不到竟发现子陵行踪,实是意外之喜。”说罢瞥阴显鹤一眼。
  徐子陵忙道:“显鹤是自己人,不用有任何顾忌。”
  邢漠飞压低声音道:“徐爷可知塞外的形势自你们离开后,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伏骞接着道:“到我们重临中土,始知中原形势逆转,少帅军的冒起,使李唐非是独霸之局,这也打乱我们的计划,对将来中外形势的发展,再没有丝毫把握。”
  徐子陵环目扫视,酒馆内只近门处尚余两桌客人,附近十多张桌子都是空的,不虞被人偷听他们说话,问道:“今趟伏兄到中土来,有甚么大计?”
  伏骞苦笑道:“有甚么大计?还不是为应付突厥人吗?你可知西突厥的统叶护通过云帅与李建成暗缔盟约,此事关乎到我吐谷浑的盛衰兴亡,所以我不得不到中原再走一趟,本要与秦王好好商谈,岂知形势全非,使我们阵脚大乱。”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消息是从伏兄处传开来的。”
  邢漠飞向阴显鹤敬酒道:“阴兄?”
  阴显鹤以手封杯口,不让邢漠飞为他添酒,歉然道:“我答应过子陵,刚才是最后一杯。”
  徐子陵向朝他请示的邢漠飞点头,表示确有此事,续向伏骞问道:“塞外目下形势如何?”
  伏骞沉声道:“塞外现时的形势,是历史的必然发展。自突厥阿史那土门任族酋,突厥日渐强大,击败铁勒和柔然后,成为大草原的霸主。从那时开始,狼军随各族酋的野心无休止的往四外扩展势力,最终的目标是你们中土这块大肥肉。杨坚的成功称霸,令大隋国力攀上巅峰,亦正由于富强的国力,种下杨广滥用国力致身败国亡的远因。当杨广初征高丽,曾使不可一世的东、西突厥,都臣服在大隋麾下,但三征高丽的失败,耗尽大隋的国力,中土的分裂,为狼军再次崛起铺下坦途,实是突厥入侵中原千载一时之机,换过我是颉利,绝不肯错失这机会。”
  探手举杯,哈哈一笑道:“我们少有这么把酒谈心的闲情,子陵和显鹤有没有兴趣,细聆中外以人民战士的血泪写成的惨痛过去呢?那你们将会对现今的形势和未来发展的可能性,有更进一步的深入了解。”
  徐子陵动容道:“愿闻其详!”
  他知悉伏骞的行事作风,不会说伪话,更不会说废话,肯这么详述原委,必有其背后的用意,故毫不犹豫地答应。
  【卷五十六 第二章 血的历史】
  卷五十六 第二章 血的历史
  宋缺迈开步伐,在无边无际的雪夜不断深进,仿似没有特定的目的地,更若如他全忘掉与宁道奇的生死决战。
  以闲聊的口气道:“若你事事不肯放过,生命将变成至死方休的苦差,因为那是任何人均力有不逮的事。告诉我,若你不肯放过尚秀芳,会有甚么后果?”
  追在他旁的寇仲一呆道:“当然会失去致致,可阀主当年处境不同,不用做出选择。”
  宋缺苦笑道:“有何分别?我只能在刀道和梵清惠间作出选择,假设她叛出慈航静斋来从我,我敢肯定宋某今天没有这种成就。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境界是要付出代价的,且是非常残忍的代价。她和我在政治上的见解也是背道而驰,如果走在一起,其中一方必须改变,但我是永远不肯改变自己信念的。所以打开始,我们便晓得不会有结果。”
  寇仲说不出话来。
  宋缺向他瞧一眼,沉声道:“这数十年来,我一直不敢想起她。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思念实在是太痛苦啦!不敢想起她。且我必须心无旁骛,专志刀道,以应付像眼前般的形势,我不是单指宁道奇,但那也包含他在内,指的是天下的整个形势。练刀即是炼心,你明白吗?没有动人的过去,怎使得出动人的刀法?”
  寇仲一震道:“阀主现在是否很痛苦呢?”
  宋缺探手搭上寇仲肩头,叹道:“你这小子的悟性令我宋缺也为之叫绝,今天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想她,所以你感到我独坐帅府内堂时的异乎平常。”
  不待寇仲答话,挪手负后,继续漫步,仰脸往风雪降落找寻归宿处,微笑道:“年轻时的梵清惠美至令人难以相信,即使眼睁睁瞧着,仍不信凡间有此人物,师妃暄这方面颇得她的真传。那是修习《慈航剑典》仙化的现象,若我没有看错,师妃暄已攀登上剑心通明的境界,比清惠的心有灵犀,尚胜一筹。”
  寇仲拍手叫绝道:“阀主的形容真贴切,没有比‘仙化’两字能更贴切的形容师妃暄的独特气质。”
  宋缺迎上他的目光,淡然自若道:“勿以评头品足的角度看仙化两字,这内中大有玄之又玄的深意。道家佛门,不论成仙或成佛,其目的并无二致,就是认为生命不止于此。《慈航剑典》是佛门首创以剑道修天道的奇书,予我很大的启示。当刀道臻达极致,也该是超越生死臻至成仙成佛的境界。”
  寇仲猛颤道:“我明白哩!事实上阀主所追求的,与清惠斋主修行的目标没有分别,阀主放弃与她成为神仙眷属的机缘,与她坚持修行的情况同出一辙。”
  宋缺摇头道:“我和她有着根本的不同,是我并不着意于生死的超越,只是全力在刀道上摸索和迈进。我特别提醒你师妃暄已臻剑心通明的境界,是要你生出警惕之心,因为她是有资格击败你的人之一。”
  寇仲想起在成都师妃暄向他的邀战,苦笑无语。
  宋缺目注前方,脚步不停,显然正陷进对往事毫无保留的缅思深处。
  一团团洁白无暇的雪花,缓缓降下,四周林原白茫茫一片,令人疑幻似真。
  寇仲仍不晓得此行的目的地,一切似乎漫无目的,而他颇享受这种奇异的气氛和感觉。
  忽然问道:“阀主从未与宁道奇交过手,为何却有十足必胜的把握?”
  宋缺哑然失笑道:“当每位与你齐名的人,一个接一个饮恨于你刀下,数十年来均是如此,你也会像宋某人般信心十足。宁道奇岂会是另一个例外?这非是轻敌,而是千锤百炼下培养出来的信念。”
  寇仲叹道:“但我仍有点担心,至少阀主因梵清惠心情生出变化,恐难以最佳状态迎战宁道奇。”
  宋缺点头同意道:“你有此想法大不简单,已臻达入微的境界。清惠坚持自己的信念,不惜用出宁道奇来对付宋某人,实在伤透我的心,可是我却没有丝毫怪责她的意思,反更增对她的敬重,因为她下此决定时,会比我更难受。”
  寇仲道:“或者这只是师妃暄的主意。”
  宋缺摇头道:“师妃暄当清楚清惠与我的关系,若没有清惠的同意,绝不敢使出宁道奇这最后一着。”
  顿了顿续道:“我和清惠不能结合的障碍,除去各有不同的信念和理想外,还因我有婚约在身,此婚约对我宋家在岭南的发展至关重要,有点像你和玉致的情况。这么说你该明白我把家族放在最高的位置,等待的就是眼前的一统天下、扬我汉统的机会,那比任何男女爱恋更重要。不论此战谁胜谁负,你必须坚持下去。”
  寇仲道:“阀主以坚持汉统为己任,为何清惠斋主不支持你?”
  宋缺谈谈道:“这方面真是一言难尽,你有兴趣知道吗?”
  寇仲颔首道:“我好奇得要命!”
  ※※※
  酒馆的伙计为他们点着店内左右壁上的灯烛,在火光掩映的暖意下,满脸胡髯、相貌雄奇的伏骞浅呷一口酒,目光投往杯内的酒,徐徐道:“此事须由四十年前杨坚迫周朝静帝禅让说起,北周一向与突厥关系密切,北周的千金公主为突厥可汗沙钵略之妻,对本朝被杨坚篡权憎恨极深,故不住煽动沙钵略为她北周复仇。而杨坚则一改前朝安抚的政策,不把突厥人放在眼内,故在这内外因素的推动下,突厥不时寇边,令杨坚不得不沿边加强防御,修长城筑城堡,驻重兵大将于幽、并两州。在些紧张时期,出现了一个关化性的人物长孙晟。”
  徐子陵皱眉道:“长孙晟?”
  伏骞点头过:“正是长孙晟,据我所知,此人大有可能是赵德言的师父,奉北周皇帝之命进千金公主嫁往突厥,一方面在突厥煽风点火,勾结沙钵略之弟处罗;另一方面则回中土取得杨坚信任,献上挑拨离间分化突厥之策。由于他长期在塞外,故深悉突厥诸酋间的情况,更绘成塞外山川形势图,杨坚大喜下接纳他全盘策略,分别联结突厥最有势力的两个小可汗达头和处罗,最后导致突厥分裂为东西两汗国,而突厥人亦不住入侵贵国,抢掠屠杀,防军则不住反击,仇恨就这样种下来,现在谁都改变不了,只有一方被灭,战火始会熄灭。”【校者按:若长孙晟(551—609年)是赵德言的师父,赵德言则年轻的很啊,现在可能才五十,三十年前就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第三……】
  徐子陵道:“多谢伏兄指点,我和寇仲对杨坚时期的事并不清楚,从没想过其中有此转折。魔门的人真厉害,先有长孙晟,后有石之轩和赵德言使出阴谋诡计,操纵局势的发展。敢问伏兄,贵国吐谷浑现在处于怎样的境况下?”【校者按:分裂突厥不正是长我国之志气么?还不是为了国人好?陵少这立场……】
  伏骞双目杀意大起,沉声道:“最直接威胁到我们的敌人是西突厥,自统叶护继位,西突厥国力大盛。统叶护有云帅之助,本身又文武兼备,有勇有谋,每战必克,兼之野心极大,虽暂时与我们保持友好关系,只是因有利于他吞并铁勒的行动,至乎他肯与李建成暗缔盟约,为的是要联唐以夹击颉利。如大唐能一统天下,颉利当然无隙可乘,但寇仲的崛起,却令颉利有可乘之机,若我没有猜错,颉利在短期内将会联同突利大举南侵,被狼军践踏过的乡县镇城,休想有片瓦完整。”
  徐子陵想起突厥狼军的消耗战术,一颗心直沉下去,忍不住问道:“统叶护勾结的是李建成,为何伏兄却散播西突厥勾结李世民的谣言。”
  伏骞凝望他半晌,讶道:“李世民现在不是子陵敌人吗?因何语气竟隐含怪责之意?”
  徐子陵道:“或者因为我从没想过伏骞兄会使这种手段。”
  伏骞苦笑道:“当强敌环伺,国家存亡受到威胁,为挣扎求存,任何人都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去对付敌人。假设勾结西突厥一事是无中生有,绝起不到甚么作用。可是谣言假里有真,会生出微妙的影响,既能令李建成疑神疑鬼,又使颉利生出警惕,更可进一步分化李阀内部的团结,对少帅一方该是有利而无害。”
  邢漠飞补充道:“徐爷可有想过颉利的草原联军入犯中土,会形成怎样的局面?”
  徐子陵道:“请指点。”
  邢漠飞肃容道:“只要颉利能在中原取得据点,统叶护将在无可选择下到中原来分一杯羹,以免颉利攻陷长安,势力坐大,然后分从塞外和关西向他发动攻击,那时他将陷于两面受敌的捱揍劣局,此正是李建成和统叶护一拍即合的原因。李建成虽一向与颉利秘密勾结,一方面是惧怕颉利的威势,另一方面是想借其力对付李世民,却非不知颉利的狼子野心,故希望能以统叶护制颉利,但此乃引狼入室,若统叶护因李建成给予的方便成功在中原生根立足,我们的形势将更为危殆。”
  伏骞接口道:“退一步来说,若颉利只是抢掠一番,回返北塞,而李建成却登上皇座,他与统叶护的关系将更为密切,统叶护没有东疆之忧下,于灭铁勒后会全力对我们用兵,这将是我们最不愿见到的情况。”
  阴显鹤默然不语,似是对三人讨论的天下大势没有丝毫兴趣。
  徐子陵却听得头大如斗,进一步明白师妃暄阻止寇仲进犯巴蜀的决心,伏骞比他徐子陵甚或中土任何人更了解塞外的形势,他预料颉利会短期内南侵之语定非虚言。且目下确是北塞联军南侵的最佳时机,李唐内部分裂,李世民虽得洛阳,却陷于应付两线苦战之局,李渊根本无力抵挡以狼军为首的塞外联军。想起突厥人消耗战的可怕,加上在旁觊觎的统叶护,未来的发展确是教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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