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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日期:2018-10-04
摘要: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石青璇优美如仙乐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道:“呆子,你心不在焉呢!”
  徐子陵一颤醒来,往她望去,石青璇把下颔枕在两臂突前环抱的双膝间,整个人似嵌进夜空去,变成星夜里夺目的星辰,诡秘难测。她别过头来瞥他一眼,又重把目光投往远方星空和山峦交接处,嘴角浮现一丝他无法明白的慧黠笑意。夜色轻纱般蒙上她的娇体,既近在眼前,又似隐身在与人间有别的仙界。
  徐子陵情不自禁的道:“我在想你。”
  石青璇嘴角笑意扩大,化作灿烂的笑容,把她似是与生俱来的忧郁驱散,顽皮的道:“哄人的!是否正想又不敢向青璇描述的战事,你的眼睛可比你的人坦白。”
  徐子陵的目光无法从她的俏脸移离,柔声道:“青璇是看到我心内的矛盾,一边是我自幼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一边是……”
  石青璇坐直娇躯,转身探手把一对玉指按在他唇上,制止他说下去,顾盼生妍的美眸深深往视他的眼睛,好半晌始垂下按唇的玉手,平静的道:“夜啦!子陵到屋里好好睡一觉如何?做个乖孩子嘛!”
  徐子陵仍被她以指按唇的亲昵动作震撼心神,闻言愕然道:“屋里不是只有一张榻子吗?”
  石青璇露出个没好气的表情,白他一眼道:“人家还有事去办嘛。”
  徐子陵心叫惭愧,不过石青璇肯让自己睡她的香榻,摆明大有情意,尴尬的道:“是我想歪啦!”
  话出口立知不妥当,却收不回来。
  石青璇霞生玉颊,嗔怪地瞪他一眼,垂首低骂一声:“坏蛋!”
  徐子陵给骂得心神俱醉,飘然云端,男欢女爱,就该是眼前这样子,幸福从未试过离他这么接近,假如他可抛开一切,与她永不分离,人生复有何求?
  石青璇又回复娴雅端庄,轻轻道:“为甚么不问人家要去办的事呢?”
  徐子陵生出危机的感觉,问道:“青璇要去办甚么事?”
  石青璇缓缓道:“我想到慈航静斋拜祭娘亲,然后回来终老。”
  徐子陵不解道:“青璇离开小筑后为何不直接到静斋去?”
  慈航静斋四字激起他心湖的重重浪涛,师妃暄似在触手可及处,在这时刻想起另一位令他倾心的美女,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冰雪聪明的石青璇若无其事,又或是看出他心内的激荡只是不加说破,淡淡道:“呆子!”
  徐子陵摸不着头脑的道:“呆在何处?”
  石青璇笑意盈盈没好气的道:“人家就是怕你这呆子来早了,所以特地到此留言,让你不会误会人家骗你。嘻!却想不到竟会遇上你。”
  徐子陵热血上涌,剧震道:“青璇!”
  石青璇俏脸泛起神圣的光辉,轻轻道:“子陵不用到这里来,因为此地再非避世的桃花源,青璇或者会回静斋陪娘一段日子。下山之日将是青璇来寻你徐子陵之时,有甚么话,留到那时再说好吗?”
  接着缓缓起立,一手提箫,另一手把小包袱挂在香肩上,俯首细审他的脸庞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的负担和包袱,既抛不开更躲避不了!今晚的事冥冥中自有主张,青璇哪想得到会碰上他呢?子陵请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让我们能有再见之日。子陵不用送我,把离别延期徒添感伤。对吗?”
  ※※※
  少帅军在黎明前半个时辰发动突袭,毒烟箭一批接一批的射进三个敌方营地。冒起的毒烟迅速扩散,笼罩天城峡口外方圆一里之地,敌人立即乱成一片。战马野性大发,狂嘶乱闯,令乱势一发不可收拾。
  由于不晓得毒烟能否致命,敌人四散狼奔豕突,逃出营地,防御反击的力量彻底崩溃,应验了跋锋寒任由渔肉的预言。
  埋伏的少帅军乘势在烟雾外设阵袭击,以强弓劲箭,无情地对付逃离毒烟场的敌人,狠狠打击削弱对方的斗志与实力,到毒烟消散,寇仲和跋锋寒亲率三千人组成的骑兵队,杀入敌人聚集处,纵横冲突,待到敌人四散奔逃,溃不成军,峡道处在跋野刚和邴元真率领下两千骑兵杀将出来,屈突通终下达撤退的命令,往西急撤。
  寇仲与跋野刚等会合后,追杀敌人残兵十余里,斩敌过千之众,大获全胜,解去南路的威胁。
  回途上,寇仲心有不甘的道:“如非李世民兵压北路,我们乘势追击,必可夺下襄阳,扭转整个形势。”
  跋锋寒道:“敌人虽是伤亡惨重、可是能边进边重整军伍,是败而不乱,我们还是应放手时且放手。”
  跋野刚在另一边策马缓行,同意道:“李世民大军已至,正在北路山寨部署攻势,声势浩大,山寨若被攻下,一切徒然。”
  后面的邴元真道:“我们必须争取时间,在南路外建设营垒,以防再被敌人封我们后路。”
  寇仲笑道:“三位所言甚是,我则是给胜利冲昏小脑袋。哈!今趟最妙是得到敌人大批战马兵器弓矢和粮食,加上运来的辎重,该足够我们吃上数年。哈!我又赚大哩!”
  此时南路出口在望,唐军留下空营处处,代表他们战胜的成果。随援军来装满粮草兵器的骡车,排成长队,陆续驶进峡道,陈老谋神情兴奋的在指挥大局。
  寇仲等甩蹬下马,陈老谋迎上来大笑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成功哩!”
  寇仲待要说话,蓦地蹄声急响,一名战士气急败坏地从西面全速策骑奔来,滚落马背,惶然报告道:“少帅不好!西面出现一支唐军的万人部队,正向我方推进。”
  寇仲等人人大吃一惊。
  跋野刚沉声问道:“离我们有多远。”
  战土道:“离我们只有五里远。”
  众人你眼望我眼,际此大战之后人疲马倦之时,实无法迎击实力雄厚的敌人。
  寇仲当机立断道:“立即发动所有人手,能搬多少就搬多少进峡内。”
  陈老谋二话不说,领命而去。
  跋锋寒叹道:“这叫不幸中的大幸,若后军生力军来早一个时辰,就轮到我们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颓然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千辛万苦解去南路的封锁,可是转眼间胜利的果实竟给敌人摘去。”
  跋锋寒安慰道:“至少援军成功抵达天城峡,更得到敌人大批物资,我们就和李世民来个攻防战,看看大唐军厉害还是我们少帅军够硬?”
  寇仲苦笑道:“尚有别的选择吗?”
  胜利的喜悦,在残酷的现实下立告云散烟消,了无遗痕。
  【卷五十四 第九章 没有破绽】
  卷五十四 第九章 没有破绽
  石青璇去后,徐子陵仍留在山石上打坐用功,不但真元尽复,且进入另一番新境界,心灵通明剔透,圆通自在。
  睁眼时秋阳移至中天,云层厚而低,刮着西北风,令人感到残秋即逝,严冬来临。
  他离开大石,走下山坡,距小屋过五百步之还隐隐感应到屋内有人。
  究竟会是谁?理该不是侯希白,没十天八天工夫,他休想能办妥徐子陵托他的事。
  很快他晓得答案,石之轩卓立窗后,正专情地凝视着他和石青璇谈心的大石,似是大石本身的“存在”,足值他全心全意的观赏。徐子陵感到此刻的石之轩,没有丝毫恶念。
  石青璇昨夜的箫音命中这魔门第一高手的要害。
  徐子陵跨步入屋,来到石之轩背后,淡淡道:“邪王既没胆量面对,为何去而复返?”
  石之轩答非所问的道:“青璇的箫吹得比她的娘还要好,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神迹,没听过我绝不肯相信。就若子陵你绝不相信有人可超越青璇的箫道。那再非是一种技艺,而是音乐的禅境。”
  徐子陵听得心中佩服,石之轩可能是魔门有史以来最出类拔萃的高手,杰出如婠婠者,仍没可能超越他,若非他做尽残害江湖和祸国殃民的事,满手血腥,只是他的识见,足可令人崇慕至五体投地,他对石青璇箫艺的评论,直是一针见血。
  微笑道:“邪王原来一直留在附近。”
  石之轩别头往他瞧来,柔声道:“现在子陵该相信我的话,若你听不出箫音的爱意,不若干脆回乡下耕田了事。”
  徐子陵一呆道:“爱意?”
  石之轩哈哈笑道:“原来徐子陵真是个呆子,青璇你白费心机哩!”
  徐子陵骇然道:“你竟偷听我们的对话!”
  石之轩毫无愧色道:“不是偷听而是旁听,但看却真的是偷看。我尚是首次看到她长大后的样子,具备她娘所有优秀的品质,另有比她娘更俏皮的一面,使她能把秀心的优点更生动活泼的发挥出来。言归正传,你可知自己仍非青璇的知音人。”
  徐子陵回复冷静,淡然道:“邪王为何如此着意于此事上。”
  石之轩目光重投窗外秋意深浓的原野,双目黯然的轻轻道:“因为我希望我自己这作爹的,能为她的未来幸福尽点心力,那比统一魔门,统一天下更重要。我愿以任何事物去换取她的幸福,而你徐子陵是这世上唯一能令青璇倾心的男子,石某人这么说,子陵明白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首次感到你老人家字字出于肺腑,不用疑神疑鬼。”
  石之轩凄然道:“青璇令我感到骄傲,我是不应该偷看她的。秀心啊!我终于要向你俯首称臣啦!你可知我输得不但心服,更非常开心。”【校者按:从此句可知石之轩与碧秀心的婚姻之间确实依然充满斗争的意味】
  徐子陵愕然以对,难道石之轩生出退隐之心,又隐隐感到非是如此。
  石之轩接着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叹道:“子陵可知李世民差点输掉洛阳这场仗?”
  徐子陵重新感到石之轩的难以捉摸,怎会出其不意的岔往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石之轩回复绝对的平静,双目棱芒闪闪,沉声道:“李世民最艰苦的时刻,是当洛阳未破,窦建德南下大河的一刻,包括李渊在内,均主张李世民取消攻洛计划,还军退兵。只有李世民独排众议,还说谁敢再提退兵就斩谁。李世民确是不世将材,可惜出了个寇仲。”【校者按:史上李渊等人要李世民班师,实在是攻打洛阳旷日持久,竟半年有余,以李唐之国力亦难维持军队补给,若非李世民于虎牢关一役竟生擒夏国国主窦建德,胜负实在难说的紧,而退师则成必然,历史则会拐到另一轨道,难以预料】
  徐子陵苦笑道:“邪王是否错爱寇仲?从开始他便在挨揍,到今天仍没有还手之力。”
  石之轩淡淡道:“因为寇仲缺乏一个显赫的出身,更欠强大的后盾和一个属于自己的雄厚班底,现在则原本欠缺这所有至关重要的条件,他已然齐备。”
  徐子陵叹道:“邪王若指的是宋缺的大军和寇仲的少帅军,前者远水不及救近火,后者则在两条不同战线上挣扎求存,覆灭在即。”
  石之轩闷哼一声,道:“你们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说到军事才能,天下谁不惧宋缺。宋缺绝不会让李世民把寇仲宰掉,他让寇仲在北方独撑大局,是要把他培养为可与李世民抗衡的超凡人物,为寇仲建立无敌将帅的声誉形象。当李世民被迫退守洛阳黄河,以宋缺的威势加上寇仲的名儿,长江两岸的城镇岂敢不望风景从,此乃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明策略。”
  徐子陵心中翻起千重巨浪,石之轩眼光独到,识见确非他徐子陵能及。他虽想到宋缺是置寇仲于死地而后生,以他的方式栽培寇仲成才,却没想到背后有更深的用意。
  石之轩续道:“当这情况出现时,将是慈航静斋直接介入到寇仲和李世民战争的时刻,因为宋缺配合寇仲,李世民只有吃败仗的份儿。那时胜负关键决定于洛阳的得失,守不住洛阳,李阀将失去天下。”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在这种情况下,慈航静斋可以做甚么?”
  石之轩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是梵清惠再无别的选择,因为若一旦成南北对峙之局,准备充足的颉利必乘虚而入,乱我中土,这是梵清惠最不想见的事。她教出来的好徒弟随意一着,就把我石之轩辛苦建立的大好形势扭转过来。待到我圣门千辛万苦重占上风,又被寇仲和宋缺来个大捣乱。”
  徐子陵沉声道:“邪王因何要告诉我这些事?”
  石之轩往他瞧来,微笑道:“现在形势发展微妙,且非在我圣门控制范围之内,子陵你更变成能影响双方的举足轻重人物。我向你分析形势,是希望子陵能置身纷争之外,陪青璇共度避世退隐的田园生活,因为不论你助哪一方,另一方将受到伤害。既是如此,何不抛开一切,掌握转瞬即逝的生命。石某人言尽于此,子陵好自为之。”
  长笑声中,扬长而去。
  徐子陵再次生出危机的感觉,石青璇千真万确是石之轩唯一的破绽,石之轩只偷看她一眼,“旁听”她与徐子陵的一席话,立即由绝代凶人变成不惜为女儿牺牲一切的慈父。可是石之轩同时从痛苦和内疚解脱出来,超越心障,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所以苦口婆心的向自己提出忠告。
  石之轩再没有任何破绽。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收拾情怀,留下给侯希白的字笺,飘然去也。
  ※※※
  寇仲和跋锋寒立在山寨外围墙头上,头皮发麻的瞧着唐军的骇人阵容。
  无论他们的想象力如何丰富,亲眼目睹对方压倒性的优势却是另一回事。虽说是洛阳情况的重现,但洛阳城高墙厚,有足够应付任何攻击的防御力量,而他们所立高只两丈,阔只五尺的寨墙,实有不堪一击之虞。外面的三重壕堑,以对方的人多势众,顶多个许时辰便可填平,再不成任何障碍。
  唐军兵力在五、六万人间,在山寨面对的广阔丘陵地带远近处遍设营地,连营数十里,旌旗似海,营帐如林,军容之盛,直有铺天盖地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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