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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日期:2018-10-04
摘要: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徐子陵瞧着他边说边在床沿坐下,待听到最后“妃暄”两字时,他猛地一震的从深思和回忆中醒过来,欲言又止。
  侯希白讶道:“子陵想说甚么?”
  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情绪,叹道:“希白兄曾对我说过,以后只会以一种超然的态度去欣赏天下美女,这是你的一个改变,而你为何会有此改变?我一直想不通,直到此刻,始知道个中原因,你是为了妃暄,对吗?”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真厉害,竟能看破我的内心。唉!怎说才好呢?当我第一眼见到妃暄时,就像看到展子虔的真迹,觉得世上没可能有更好的美人,她令我领悟到美丽的真谛,那是超越我画笔的禅境。自她踏足尘世,让我等几人得睹,侯希白再非以前的侯希白。”
  徐子陵大讶道:“听希白兄的话,似乎全不牵涉到俗世的男女之情,而是抱持着一种超然的心境。”
  侯希白双目异芒闪动,徐徐道:“天下间,恐怕只有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之所以矢志画道,就是基于我与生俱来对至善至美的追求。人世间本没有完美的东西,可是给我捕捉到画面上的却总是最动人的景象,等若你和寇仲不时挂在嘴边那遁去的一。”
  顿了顿续道:“你曾否深思过美丽的本质?美丽是人世间最感人也是最神秘的东西,我名之为画禅。子陵会否想过美丽是甚么一回事吗?为甚么我们会认为某物美或不美?美丽更是没有标准的,我和你感到星空非常迷人,很多人却是不屑。美丽更有无形的或是有形的,内心的美看不见、抓不着,像妃暄般秀外慧中,正是美丽的极致,是一种可令任何人自惭形秽、神圣不可侵犯的美丽。”
  徐子陵微笑道:“我从没学你般去深思美丽那不能捉摸的本质。听你这么分析,颇有茅塞顿开的喜悦。但也想到人世间不公平的一面,为何要有美丑之别?不过这可是谁都没法改变的现实。”
  侯希白仍沉浸在某一种情绪中,叹道:“美和丑根本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自我第一眼看到妃暄,我的生命无限地丰富起来,彻底令我对女性的态度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各种尘世俗念中超脱出来,变成画道纯净的追求。”
  徐子陵道:“在遇上妃暄前,希白兄是否早厌倦偎红倚翠的生涯?”
  侯希白苦笑道:“你倒看得透我,在成都你对我的生活方式有切身的体验。唉!感情当然是一种负担,尤令我不能忍受的是发觉美好事物另有不美的一面。”
  旋又沉吟道:“青璇是毫不逊色于妃暄的女子,她与妃暄有基本上的差异,无论妃暄出现于何时何地,她总予人一种不属于凡尘的感觉,青璇却恰好相反。不论是她的人或她妙绝天下的箫音,均能与时地融为一体,无分彼我。她们均代表超越我画笔的一种至美的禅境。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恨不得有笔墨在旁,把她活现于美人扇上,可当我听毕她的箫音,再无法掌握她最动人的一面,那确非任何笔墨可描述的。”
  徐子陵想起数次与石青璇见面人景交融的动人情景,叹道“说得好,你把我没法形容的感觉一语道尽。”
  侯希白欣然道:“对美丽的讨论暂且告终,子陵内伤的情况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经婠婠的天魔真气解去邪毒,已大有起色,不过离复元仍遥遥无期,更可能永远失去进窥武道的机会。”
  侯希白皱眉道:“真的这么严重?”
  徐子陵道:“杨虚彦的魔功歹毒邪恶,伤及我的本元。而事实上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命运是怎样发展便怎样发展吧!我们到哪家酒楼吃早点去?”
  侯希白道:“巴东城最有名的是望淮楼,楼高三层,位于城北,最高一层可看到城外淮河流过的美景。”
  徐子陵掀被下床,微笑道:“有否打听寇仲的消息?”
  侯希白点头道:“没有任何消息。只知襄阳和附近几座城池的唐军调动频繁,不时有唐室水师船只经过淮水,难道李世民是要对钟离用兵?形势紧张非常。真古怪!寇仲不是逃往这边来吧?”
  徐子陵忽然停下穿衣的动作,露出奇异的神色,低喝道:“出来吧!我知是你杨虚彦,快出来!”
  侯希白心中剧震,最可怕的事终于发生。
  【卷五十四 第二章 奇法克敌】
  卷五十四 第二章 奇法克敌
  “嗖!”
  一支箭从寇仲的刺日弓射出,命中千步外的一张铁盾,出乎所有人料外,坚硬的铁盾以旋转的方式爆裂,碎屑撒满一地。
  围观者的千百计的少帅军战士声喝彩,情绪高涨。
  山寨内被土木墙围起的面积非常宽敞,纵横均超过三千步,足够作马球赛表演的场地有余。在峡道前以粗壮的树木筑起一座两层高的建筑物,峡道的出入口就在下层处。这木构建筑呈长方,纵十丈横十五丈,非常坚固,纵使被敌人攻入寨内,要进入峡道,还要闯过此关,在战略上具关键性的作用。
  沿着寨墙八座箭塔正在兴建中,空地上堆满土、石、木材等建筑用的材料,必要时可用作修补寨墙箭塔破损的部分。靠山壁处另有十间木营舍,每营可供十多名战士休息睡觉,与庞大的主建筑物互相照应。
  在山寨正中处则挖出一个直径达两丈的人工圆池,底部和边壁用黏土石块砌。以两条首尾相衔接的长竹筒输水管引进岐道来水注满圆池。
  山寨令少帅军一洗被穷追猛打有如丧家之犬的颓气,因他们不但争得喘一口气的机会,并建设起大的防御工事,更重要的是山寨后有活路,进可攻,退可守。
  主建筑下层放满粮食、草料和燃料,第一层则作休息之用,上面的大平台可远眺寨墙外敌人的形势。由于冬天迫近,木构建筑不但是战略上的要求,且可供战士躲避风雪,乃山寨存亡的所系。
  峡道内是战马和战士休养生息的安乐之所,令战士能在两军交锋的当儿,轮番躲避无情的战争。
  寇仲由陈老谋手上接过另一枝就地取材制成的箭,讶道:“是从甚么木材削制而成的?既坚且韧,乃上等箭材。”
  陈老谋以一贯洋洋得意的神态油然道:“这是木制成的箭,专供少帅使用。亦只有少帅能把这种原始粗陋的箭射得又劲又坚,不失准绳,若由其他人的弓射出,恐难穿透对方兵员的盔甲。”
  寇仲皱眉道:“我们有足够的箭矢吗?”
  兵家有云:“军器三十有六,弓称首;武艺一十有八,而矢为第一。”由此可知弓矢在战争上的重要性。即使有城可任由带兵器出城入城,却严禁带弓弩,正因弓弩具远距发射伤人的威胁力。在战争中弓弩更是必备之物,若寇仲方面缺箭,纵有坚墙高垒亦形同虚设。
  陈老谋笑道:“少帅放心,这十多天的追逐战中,我们射出不少箭矢,但收回敌人射来的箭矢更多,足供十天日夜不停的应用。木箭除供少帅专用外,也可作火箭来制敌,老夫依鲁妙子天书中的图样制成一个耐烧的火套,只要涂以松脂,套上木箭锋,可如附骨之蛆般插入敌人的撞车和挡箭车身,烧他奶奶一个痛快。”
  寇仲哈哈笑道:“烧他奶奶一个痛快!哈!今趟若我们能守到老跋来救,陈公你居功至伟,没有人敢否认这一点。”
  立在四周的跋野刚、王玄恕、麻常、邴元真无不出言赞美,陈老谋则欢喜得合不拢笑嘴。
  寇仲别首仰望主建筑后的峡道入口,由于山壁岩,从外看去,即使在山寨内的近距离,仍瞧不破有这条贯山通道。
  寇仲道:“若你是李世民,兵追至此处,见我们背山立寨,会有甚么想法?”
  麻常道:“我会心生怀疑,在这该是粮绝草尽的地方,少帅能捱多久?”
  王玄恕色变道:“既有怀疑,当然会使人攀山侦察,崖壁虽非常峻峭,仍难不住对方轻功高明的能手。”
  陈老谋道:“老夫与跋大将军曾攀上山顶,所见危崖处处,危险林立,加上山崖老树盘据,云锁雾封,看不见下方峡道,除非他们敢冒险爬下来,否则休想发现我们的秘密。”
  众人目光往跋野刚投去,这有胡人血统的硬汉壮声道:“我并没有登至顶,因为纵有高明轻功,仍是非常危险。兼之山壁水气结成坚冰,滑不留脚。一个不小心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寇仲舒出一口气道:“那我就可放下心头最担心的事。跋大将军爬不上去,敌人便该爬不过来,最好是来一场大雪,我们这山寨再无破绽可乘!”
  陈老谋笑道:“少帅请上一楼的帅房休息,我们要开始弄他娘的数十部投石机来,虽比不上洛阳的飞石大,也够敌人消受。”
  寇仲大笑道:“弄他娘的数十部投石机,陈公何时学我般满口粗言。随我来的兄弟们,睡他奶奶一大觉的好时光到哩!”
  说罢,笑着往主建筑跨步而去,步伐间流露出极大的信心,再非被李世民赶得东逃西窜时的狼狈模样。
  ※※※
  徐子陵低声向侯希白道:“只有他一个人,我感应得到。”
  侯希白暗抹一把冷汗,若非徐子陵受伤后感觉灵锐大增,让最擅长暗袭刺杀的杨虚彦来个奇兵突击,后果实不堪想象。
  他可推想杨虚彦一直在暗中追踪他们,幸好昨晚他们是最后入城的两个人,而杨虚彦又不想打草惊蛇攀城而入,所以待至天明城门开放时方始入城,打探到他们住进这家客栈,遂一心前来进行他最拿手的勾当。岂知被徐子陵一口喝破,令这最擅长潜影匿形的影子刺客无所遁形。
  杨虚彦的声音在内院响起道:“徐兄原来功力尽复,大大出乎小弟意料之外。不过小弟此来并非针对徐兄,而是要与希白解决师门间的一些恩怨。”
  侯希白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当然晓得杨虚彦不会只为师门恩怨来,只是以图逐个击破。
  侯希白双目露出坚决的神色,正要答腔。徐子陵抢先道:“杨兄何不稍待片刻,待我和希白说几句话。”
  杨虚彦长笑道:“有何不可。两位尽管说话,我到鱼池观鱼散心。”
  他们入住的上房位于巴东客栈后花园内,是四合院的建筑形式,四边厢房围起内院,由于房租高昂,所以只两、三间厢房住有其他客人,不过即使住满人也不会有人敢在这乱世理会江湖上的斗争仇杀。
  内院布置讲究,遍植花草树木,置有鱼池假山,四面回廊,景致颇美。
  侯希白讶然瞧着徐子陵,因怕杨虚彦窃听,压下声音道:“子陵有甚么紧要话说?”
  徐子陵从容道:“希白是否下了拼死之心,决意死战。”
  侯希白道:“还有别的方法吗?只要子陵行走两步,定会给这混蛋窥破内伤未愈。”
  徐子陵叹道:“可是希白有否想过,你决意死战,是因没有信心击退杨虚彦?”
  侯希白苦笑道:“事实如此,为之奈何?我能和他来个两败俱伤,又或同归于尽,对我来说是非常理想。”
  徐子陵坦诚的道:“你若以这种心态去和杨虚彦决战,必败无疑。”
  侯希白一向信服他的智慧,沉吟片晌,点头道:“我明白子陵意思,我会设法冷静些,不会变成有勇无谋的莽夫。”
  徐子陵道:“仍是绝对不够。你首先要消除对不死印法的恐惧!唯一方法,就是回复一贯洒脱的心态,视武道如画道,当你晋入画禅的境界,将是你臻达武道至境的一刻。”顿了顿微笑道:“老杨既以为我恢复大部分功力,我就可凭此要他栽个大筋斗,然后我们轻轻松松的去吃早点。”
  侯希白张开美人招扇,扇上美人的一面向着徐子陵,哈哈笑道:“与君一席话,胜练十年功。我现在就去和杨兄玩儿,子陵请为小弟押阵。”
  徐子陵瞧着侯希白的背影消失门外,欣然穿上外衣,穿过房门来到厢厅,透窗看去,杨虚彦正从鱼池旁别过身来,目光先落在逐渐接近的侯希白,再透窗往徐子陵投来,双目神光闪闪,微笑道:“徐兄该不会插手到我们两师兄弟的事内吧?”
  徐子陵生出奇妙的感应,晓得杨虚彦尚未受到侯希白的威胁,随时可改变目标,破窗而入,向自己全力进击。而杨虚彦亦确有此心,故言笑间暗中凝聚功力,务使他身处险境。
  徐子陵向杨虚彦展露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忽然踏前一步,贴近外窗,手作莲花法印,淡然自若道:“原来杨兄有兴趣和小弟先玩一场。请勿客气。”
  侯希白倏地移前,推进至距杨虚彦十步许处,摺扇合拢,遥指杨虚彦,哈哈笑道:“子陵不要抢先,他是我的。”
  杨虚彦“锵”的一声拔出影子剑,摆开架式,目光仍停留在徐子陵身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假若徐子陵真的功力尽复,于他和侯希白交锋时从旁出手偷袭,即使以他融浑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和不死印法的超凡魔功,仍只有饮恨当场的结果!这个可能性令他一时不敢冒进。
  侯希白却是欲进不能,就在杨虚彦剑锋朝他指首的一刻,周遭流动的空气似是忽然凝固,变成无形的万斤巨石,压得他难以动弹,如非他运功力抗,恐怕早吐血受伤。
  如此魔功,确是意想不及。
  徐子陵两手负后,缓步出厅,跨过门槛,来到宽敞的外院,挨近侯希白后侧处,仍脚步不停,他以超乎常人的精神修养,把内伤彻底忘掉,移到内院中心两人对峙一旁的回廊,哈哈笑道:“杨兄的话似乎有欠考虑,先不说你被逐出门墙,与希白再无任何关系,且重要的是我们间并非一般江湖仇杀,甚么江湖规矩都不能在我们之间生约束之效。当日你伤我时,请问有否想过江湖规矩?”
  杨虚彦双目杀机大盛,厉叱道:“既是如此,徐子陵你为何还不下场动手,是否内伤仍未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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