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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日期:2018-10-04
摘要: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
  白衣女抓着两人的宽腰带,窜房越脊,瞬息间远离北坡县,在山野中全速飞驰,似若不费吹灰之力。
  两人绝处逢生,差点忍不住喝彩叫好。但却又怕触怒了白衣女,只好闷声不响。不片刻便来到江边,只见渡头处泊了数艘小艇,岸边有几个渔夫正在整理修补鱼网。
  白衣女想也不想,强登其中一艇,把两人抛到艇内,挥剑斩断系索,抓着船橹,运劲猛摇。水花四溅下,小艇箭般逆流而去,把大怒追来的渔夫远远抛在后方。
  两个小子给她掷得挥身疼痛,哼哼唧唧坐起来,你眼望我眼,见白衣女脸罩寒霜,哪敢说话,气氛骇人之极。
  小艇全速走了最少二、三十里水路后,白衣女冷哼一声,放缓船速。
  寇仲鼓起勇气,试探道:“大士你是否一直跟着我们,否则怎会来得这么凑巧?”
  白衣女看也不看他们,微怒道:“谁有兴趣跟着你这两个只懂偷抢拐骗的小鬼,只是见宇文化及派人搜索附近的乡镇,才再来找你们。”
  徐子陵恭敬道:“多谢大士救命之恩,有机会我们两兄弟定会报答大士的。”
  白衣女不屑道:“我并非要做甚么好心,只是凡能令宇文化及不开心的事,我都要去做,所以不用感激我。到了丹阳后,大家便各走各路,以后再不准你们提起我,否则我就宰了你们这两只小狗。”
  寇仲哈哈笑道:“各走各路便各走各路,将来我们若学成盖世武功,看你还敢小狗前小狗后的叫我们。”
  白衣女先是双目厉芒一闪,旋又敛去,没好气道:“就算你们现在拜在突厥的‘武尊’毕玄门下,亦休想练出甚么本领来。所以最好是死了这条心,找门可以赚钱的手艺学好它,娶妻生子,快快乐乐过了这一生才最是正经。”
  两人听得大受伤害,呆瞪了她好一会儿后,徐子陵忍不住道:“难道是我们资质太差吗?”
  白衣女叹了一口气,俯头看着两人,出奇温和的道:“你们当知道自己连要我骗你的资格也没有。你们的资质比我曾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前晚那么折腾仍没有生病,实在难得,只是欠了运道。”
  两人得她赞赏,稍为回复了点自尊和信心,齐声道:“甚么运道?”
  白衣女一边摇橹,一边道:“那是练功的运道,凡想成为出类拔萃的高手者,必要由孩提时练起。我师尊曾言,每个人想把任何东西学至得心应手,最重要的一段时间就是五岁至十五岁这十年之内,就像学语言,过了这段时间才学,怎也语音不正。武功亦然,假若你们现在才起步,无论如何勤奋,都是事倍功半。若只是做个跑腿的庸手,迟早给人宰了,那就不若不去学了。明白吗?”
  两人呆了起来,只觉手足冰冷,天地似若失去了所有生机和意义。
  寇仲终是倔强心性,一拍背后宝书,嚷道:“我们或者是例外呢?而且我们还有秘笈在身,怎也会有点不同吧?”
  白衣女秀眸首次射出怜悯之色,摇头道:“说真话总是令人难受的,你们得到的那本书我查看过了,叫《长生诀》,确是道家的宝典,但却与武功没有半点关系,你们最好找个地方丢掉了它,否则说不定终会因它而大祸临身。唉,照我看那只是骗人的东西,人怎么能长生不死呢?”
  两人脸上血色立时褪得一分不剩,说不出话来。
  艇上一片难堪的沉默。
  ※※※
  丹阳城乃扬州城上游最大的城市,是内陆往扬州城再出海的必经之道,重要性仅次于扬州,靠的当然是贯通南北的大运河了。
  城内景色别致,河道纵横,以百计的石拱桥架设河道上,人家依水而居,高低错落的民居鳞次栉比,因水成街,因水成市,因水成路,水、路、桥、屋浑然成一,一派恬静、纯朴的水城风光,柔情似水。
  次日清晨,城门开时,白衣女便和寇徐两人混在赶集的乡农间混入城内。
  两个小子都是意兴索然地带着因失去了对将来的梦想而破碎了的心,行尸走肉般随着白衣女漫步城内。
  白衣女显然是首次来到这里,浏目四顾,兴致盎然。
  他们入城后,沿着主街深进城内,两旁尽是前店后宅的店铺,店面开阔,有天窗采光,摆满各种货物和工艺制品,非常兴旺,光顾的人亦不少,可谓客似云来。
  白衣女到处,因着她的艳色,男男女女都对她行注目礼,但她却毫不在乎,似是见怪不怪,又像视若无睹。
  寇仲和徐子陵有半天一晚未吃东西,虽心情大坏,仍斗不过肚子的空虚感觉,因白衣女对食馆酒楼视如不见,直行直过,前者忍不住靠近她,轻咳一声道:“我们是否应先照顾一下五脏庙呢?”
  白衣女停在一座粉墙黛瓦的大宅处,冷冷道:“你有钱吗?”
  另一边的徐子陵赔笑道:“我们当然没钱,不过大士若你有钱,不也是一样吗?”
  白衣女冷笑道:“我有钱就等若你有钱吗?也不照照镜子。而且我的钱早因你两个家伙撞翻船时随包袱掉进江底了,你们昨天还有人招呼两餐,丰衣足食,我却半个馒头都未吃过,现在竟还怨我不带你们去大吃大喝?”
  寇仲愤然道:“你不是只懂怨人吗?若非我们撞沉了船,早给宇文化骨追上来,我们顶多是给他把骨化了,而大士你花容月貌,保证会被宇文怪拿去做小老婆。”
  白衣女倏地站定。
  两人还以为她要发难,分向两旁逃开去。
  白衣女微感愕然,看到两人犹有余悸的表情,终忍不住破天荒首次露出真正的笑意,看得两人生出惊艳的感觉时,才收起笑容道:“两个小鬼在这里稍候片刻,待我去变些银两出来,就请你们去大吃一顿,以后恩清义绝,各不相干。”
  说到最后那两句寇仲的名言,又“噗哧”一笑,这才往左旁一间店铺走去。
  寇仲见到原来是间押铺,慌忙拦着她肃容道:“当东西吗?没有人比我更在行了。”
  白衣女没好气道:“我怎知你会否中饱私囊呢?”
  寇仲正有此意,给她说破,叹了一口气,颓然退到徐子陵身旁。
  目送她步入押店后,徐子陵叹道:“我们要做天下第一高手的梦完了,看来只好专心读书,那你做右丞相时,我便当左丞相好了。”
  寇仲苦笑道:“乱世中最没出息的就是坏鬼书生,不过我仍不信她那娘的《长生诀》完全与功夫无关,长生的道士虽一个都没有,但武功高的道士却随街可见,由此推之,练不成长生时,就可练成绝世武功了。”
  徐子陵兴奋起来,旋又叹道:“可是那婆娘不是说我们错失了练功的宝贵童年吗?”
  寇仲道:“她可能见我们根骨比她好,怕我们将来赶过了她的头,才故意说些泄气话来教我们心灰意冷,唉!”
  显然他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是自欺欺人,再说不下去。
  白衣女这时神采飞扬地走了出来,两人忙追在两旁。
  白衣女低声道:“你这两个小鬼听着,若再给我听到你们在我背后婆娘长、婆娘短的乱叫,我便生剁了你这两只小狗。”
  两人大感尴尬,唯唯诺诺地应着。
  ※※※
  三人登上一间酒楼的二楼,坐了临窗的一张桌子,点了菜肴。
  十多张台子,一半坐满了人,其中一桌有一位衣饰华贵,一看便知是有身份地位的年轻贵介公子,频频朝白衣女望来,显是被她的美色震慑。
  徐子陵干咳一声道:“敢问大士高姓大名,我们也好有个称呼。”
  白衣女手托巧俏的下颔,奇道:“你两个小鬼不过是扬州城里的小光棍小流氓,为何说起话来总是老气横秋,装得文诌诌的一副穷酸样儿。”
  寇仲傲然道:“这叫人穷志不短,终有一日我们会出人头地,看你还敢当我们是小混混吗?”
  白衣女出奇的好脾气,想了想道:“我走了后,你们打算怎样?骗饮骗食,始终不是办法。”
  寇徐两人首次感到白衣女对他们的关怀,不过这时菜肴捧了上来,两人哪还有暇多想,伏桌大吃,狼吞虎咽,食相难看之极。
  白衣女吃了两个馒头,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别头瞧往窗外,默然不语。
  两人到吃不下时,桌上菜肴早被扫得一点不剩,两人搓搓肚子,自然而然望向白衣女。
  白衣女叹了一口气,取出十多两纹银,放在桌上两人眼前,柔声道:“念在患难一场,这些钱就当送给你们好了。现在天下虽是烽烟四起,但南方仍比较太平,这处终是险地,不宜久留,你们好自为之了。”
  不理两人正双目放光、狠狠盯着桌上的银两,招手叫伙计过来结账。
  那伙计恭敬地道:“姑娘的账,早给刚才坐那张台的公子结妥,他们还刚刚走了呢。”
  “啪!”
  白衣女掏出一贯五铢钱,掷在台上,冷然道:“我不须别人给我结账,快拿去!”
  接着长身而起,径自下楼去了。
  两人见她头也不回的决绝去了,既自卑又失落,交换了个眼神后,寇仲把银两拿起,放入怀里,颓然道:“我们也走吧!”
  徐子陵亦恨不得可早些离开这伤心地,随寇仲急步下楼,来到街上,只见阳光漫天,人来人往,但两人心中却没有半丝温暖。
  以前在扬州城,生活虽然艰苦,又不时遭人打骂,但对未来总是充满希望。
  现在虽然自由自在,袋里亦有一笔小财,但却像虚虚荡荡,似是天地虽大,但却全无着落处。
  他们想再找到白衣女的背影,多看一眼也是好的,但伊人芳踪已渺,徒增失落的伤感。
  两人肩头互碰一下,怅然若失的朝出城的方向走去。
  忽感有异,香风吹来,白衣女由后面插入两人中间,和他们并肩而行。
  两人心中暗喜,却不敢表示出来,更不敢出言相询。
  城门在望时,白衣女冷冷道:“你两人莫要想岔了,我只是怕宇文化及赶来,取了你们的《长生诀》去向那暴君邀功,才回来把你们再送远一程,这是为了对付宇文化骨,而不是对你两个小鬼有甚么特别好感。”
  徐子陵似是特别受不住白衣女的说话,停下步来,愤然道:“既是如此,就不用劳烦大士了。我们有手有脚,自己懂得走路。你的钱我们也不要了。寇仲,把钱还她!”
  寇仲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探手入怀。
  白衣女“噗哧”一笑,探手抓着两人膀子,硬把两人拉得随她疾行,瞬眼穿过城门,到了江边,才放开两人道:“为何要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这人一向不懂得讨人欢心,生性孤独,算是我开罪了你们吧。”
  徐子陵见她破题儿第一趟肯低声下气,他生性豁达,反感不好意思,嫩脸微红道:“我也不是没给人小看过,只是若给大士小觑我,却觉得分外愤怨不平而已。”
  寇仲凑到白衣女耳旁低声道:“这小子爱上了你哩!”
  白衣女一肘打在寇仲胁下,痛得他跪倒地上,戟指道:“你若再敢对本姑娘说这种话,我就……我就掌你的嘴巴。”
  她原本想说宰了寇仲,但自问一定办不到,只好及时改说些轻得多的惩罚。
  徐子陵一头雾水道:“他说了些甚么哩?”
  白衣女怒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时间,三个人都不知该说甚么话才好。
  白衣女目光掠过城外码头旁泊着的大小船只,自言自语道:“为何这么多船由西驶回来,却不见有船往西开去?”
  两人定神一看,均觉有异。
  码头上聚满等船的人,正议论纷纷。
  一把柔和好听的声音在三人身旁响起道:“敢问这位姑娘和两位小兄弟,是否在等船呢?”
  寇仲这时按着痛处,站了起来,与徐子陵往来人望去,正是刚才在酒楼上不断对白衣女行注目礼,后来又给他们结了账的公子。
  此君确是长得潇洒英俊、风度翩翩,比徐子陵要高了半个头,却丝毫没有文弱之态,脊直肩张,虽是文士打扮,却予人深谙武功的感觉。
  白衣女头也不回的道:“我们的事,不用你理!”
  那公子丝毫不以为忤,一揖到地道:“唐突佳人,我宋师道先此谢罪。在下本不敢冒昧打扰,只是见姑娘似是对江船纷纷折返之事,似有不解,故斗胆相询,绝无其他意思。”
  白衣女旋风般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后,冷冷道:“说吧!”
  宋师道受宠若惊,大喜道:“原因是东海李子通的义军,刚渡过淮水,与杜伏威结成联盟,大破隋师,并派出一军,南来直迫历阳。若历阳被攻,长江水路交通势被截断,所以现在人人都采观望态度,看清楚情况始敢往西去。”
  两人见白衣女留心倾听,而这宋师道任何一方面看来都比他们强胜,都大感不是滋味,偏又毫无办法。
  白衣女沉吟不语时,宋师道又道:“姑娘若不嫌弃,可乘坐在下之船,保证纵使遇上贼兵,亦不会受到惊扰。”
  白衣女冷冷瞅着宋师道,淡然道:“你这么大口气,看来是有点门道了。”
  宋师道正容道:“在下怎敢在姑娘面前班门弄斧,只是寒家尚算薄有声名,只要在船上挂上家旗,道上朋友总会卖点面子罢了。”
  听到这里,连寇徐两人亦不得不赞这家伙说话得体,不亢不卑,恰到好处。
  白衣女目光扫过两人,沉吟不语,显是有点意动。要这么随着两个小子走陆路,必是费时失事,但若由水路去,越过历阳,那就再不怕宇文化及会追来了。
  寇仲忍不住道:“我情愿走陆路。”
  白衣女尚未回答,宋师道讶道:“请问姑娘,这两位小兄弟究……”
  白衣女不耐烦地截断他道:“甚么都不是,不要再问了。你的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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