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问曰:如何是金丹?答曰:夫金者,喻如曾经锻链,真坚刚利,明白莹素也。丹者,譬若圆成光大,环枢应变,反覆无穷於本末端倪也。丹之为义,若人服之,定超生死之病矣。故曰:金丹也。
或问曰:凡初修链,必须减饭、除情、战睡。又云饥来吃饭困时睡。其理何如?答曰:其理两说。一者初心进道,熟境难忘,马猿易动,所以衣食睡欲不教如意。古人云:学道休望如意,如意休望学道。又云:饱暖生淫慾,饥寒守自然。若以尘心绝尽,道眼冲开,则无为而无不为也。无为而无不为者,又岂妨於饭食睡眠也哉。
或问曰:离峰真人云:有体亦是病,无体亦是病,有无俱不用,何处安身命。其理奚若?答曰:有体则着於色相,无体则滞於顽空。有无俱不用,则落於沸荡矣。曰:如何出得三重障碍去?答曰:二边俱不立,中道亦非安,回首二乘外,灵光射广寒。
指迷
广漠先生闲居於丈室,恬然而宴坐,澹漠而忘怀,委蛇而自适,任运而逍遥,恣放情於自得之乡矣。时有昭然子,越坐而起,恭然而稽首,立侍乎前。曰:弟子得为役久矣,未获夫子传吾妙道而已。今日宴闲,敢问其道若何?广漠先生移位近前,默然良久,动容有间,仰天而笑曰:道奚传哉。昭然子曰:夫子勿稽,弟子终愿闻之。
广漠先生曰:道本无问,问亦无答。才涉有言,即堕於第二义也。故曰:道不可传,传而非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思之不知,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故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辞,在人灵府自悟耳。
昭然子曰:道既无传,弟子尝闻,道家者祖宗递授,师资相承,递授相承个什麽?答曰:递授玄教,相承妙法也。曰:玄教妙法而亦有道否?答曰:不即不离,譬犹筌蹄也。夫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矣。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言哉?夫忘言之人者,言无言,终日言而未尝言;为无为,终日为而未尝为也。故曰:无言而无所不言,无为而无所不为矣。
昭然子曰:未得鱼兔,必用筌蹄,不能悟意,须假言教。惟愿夫子慈愍,少垂微言,发吾之覆也。於是再拜稽首,曲躬而立。广漠先生曰:居,吾语汝。夫道无後先,而教有顿渐;人性有利钝,而悟有浅深。禀气不同,而贤愚有异,循之於本也,咸始於道矣。故曰异途而同归也。夫顿悟之者,不假修持,则直超彼岸,立证无生矣。而後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也。心凝形释,骨肉都融,而能反山川,移城邑,蹈水火,入金石,纵横无碍,而变化无方者也。夫渐悟之者,先要明其心,悟其性,而後养其命也。次须累其功,积其行,而以岁月求之也。岁之深也,月之久也,而造次必於是,颠沛必於是,行住必於是,坐卧必於是。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如是无间,锻链功着也。而形如槁木,心类寒灰,窈窈之中,独见晓焉;冥冥之内,独闻和焉。而得体合於心,心合於气,气合於神,神合於无也。而能摄乾坤於掌上,传日月於襟前,卷舒八景,聚散三辰,出有入无,存亡自在,而阴阳不能测矣。
昭然子曰:顿渐之理,敬闻命矣。敢问心性之义若何?弟子性钝,愿夫子细细释之。广漠先生曰:嘻,愚矣,子之难悟也。且若问吾者,心也。吾答若者,亦心也。心之与心,有何异哉。又奚问乎,亦奚说哉。若之问也,吾之答也,总属妄心,妄心灭处,而不知其谁何。故曰:未始出吾宗。宗者,性也。性禀於道,道禀於自然矣。
曰:心性之义,敬闻命矣。敢问养命之理,而有为乎,无为乎,奚若?答曰:而无为乎,无为而无不为也。故曰: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也。曰:既是无为者,过去师真而谓曰减饭也,战睡也,擒猿而捉马也,薄滋味而慎言也。而似有为乎。其理何如?答曰:夫道本无为也,而心即有链也。链者,损也。损其旧习而新染也。损之又损之,以至於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故曰:为无为,则无不治矣。夫无为可养命也。曰:命者,何谓也?答曰:即混元真气也。故曰:物受之谓命,天赋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又曰: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命。此之谓欤?
昭然子曰:古云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此云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命。是两也,而不同乎?答曰:而言异而理同也。夫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者,谓不知守其命分也。分外贪生而失其本者,非君子也。夫人以精为根,以命为本,以性为宗,命者气也,性者神也。夫神、气、精三者咸原於一,而未尝离也。而离之者,皆越於分也。曰:何谓越分?答曰:夫人性分,无欠无余,本来具足,凡养生之物,皆是不得已而为之。夫不得已之类,可为无心矣。无心而可以养命也。人而不知此理,心慕於妄缘,而以为其预谋,积聚而以为久,恣纵於骄淫之地,流荡於名利之场,往而不返,迷而不悟,岂能为君子哉。
昭然子曰:夫精气神未分,则不问。既已分矣,奚复为一邪?答曰:夫三者分离,皆因其有心也。心之所之,则气从之,气之所之,则形应之。是故心感於外者,感於悲则泪出,感於辛则涕出,感於燥则汗出,感於酸则液出,是故感於淫则精出也。人能宁心於虚极之乡,息虑於无为之域,则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而心不动也,而精自秘也。精化为气,气化为神,神化为虚,虚实相通,是谓大同。大同而无所同也,而无所不同矣。
昭然子曰:养命之理,敬闻命矣。敢问链丹之要,亦可得而闻乎。广漠先生曰:链丹之要法有多门,而有邪正,亦有大小不同也。曰:奚谓邪?答曰:有链五金者、八石者,有采日精而月华者,有吞霞而服气者,有采战而闭精者,或服水火而还元者,吐故而纳新者,按摩而数息者,熊经而乌伸者,摇筋而摆髓者,咽津而纳气者,守下丹田而明堂者,默朝上帝而运气者,倒卓崑仑而偃黄河者,肘後飞金精而存想者,休粮而辟谷者,服饵而延形者神向之所谓法有多门,而不能尽述也。略言数端,皆是小乘之邪法也。於戏,多迷於傍门,而不能悟其真道矣。所以学道者如牛毛,而了道者若麟角也。曰:何由如是之寡也?曰:皆为不遭遇於真师之所诀,而被邪师之所惑,以致於自执固而不悟也。故曰:大迷者终身不反,大愚者终身不灵也。所谓冰不可镂,愚不可贤,此固然矣。故正阳颂云:妙法三千六百门,学人各执一为根。可怜些子神仙法,不在三千六百门。又云:神仙见汝太顽愚,留下丹经万卷余。句句章章皆譬喻,元来真道不关书。正谓此也。
於是昭然子再拜而起,稽首而立。曰:正链丹之法若何?先生答曰:夫正链丹之法者,而有三门,上中下而分为九品,上三品、中三品、下三品。而神亦有三名,太上者,虚无之神;天地者,阴阳之神;人虫者,血肉之神也。而仙亦有九品,有虚无之仙、天仙、地仙、神仙、鬼仙、山仙、水仙、人仙、物仙,是为九品也。夫虚无之仙,不可论也。故天仙不离於天,地仙不离於地,神仙不离於神,鬼仙不离于鬼,山仙不离於山,水仙不离於水,人仙不离於人,物仙不离於物也。夫原其所始,本无三九之分也。为其悟有深浅,禀有清浊,而功有多寡,故有如是之异也。
曰:上乘链丹者若何?答曰:夫上乘上品链丹者,以太虚为罐,以真空为鼎,以圆明为药物,以天光为进火,以妄情为渗漏,以不争为防危,以清浄为沐浴,以无为为外护,以恍惚为抽添,以不染为革秽也。而得之於一息之间,而了在於百日之内矣。曰:中乘链丹者何如?答曰:夫中乘上品链丹者,以乾坤为罏,以阴阳为鼎,以真铅真汞为药物,以纯阳为进火,以欲念为渗漏,以不昧为防危,以消洒为沐浴,以柔弱为外护,以定慧为抽添,以忘机为革秽也。而得在於百日之中,而了在於三年之外矣。曰:下乘链丹者若何?答曰:下乘上,品链丹者,以身为罏,以心为鼎,以神气为药物,以觉照为进火,以逐境为渗漏,以不睡为防危,以涤虑为沐浴,以谦和为外护,以昇降为抽添,以纯素为革秽也。而得之於三年之内,而了在於九载之中矣。夫下乘下品链丹者,亦以身为罏,以五脏六腑为鼎,以精血为药物,以运气为进火,以精泄为渗漏,以节饮为防危,以漱津为沐浴,以修善为外护,以导引为抽添,以不淫为革秽也。而终年无成,而修之於累世矣。此可以延年,而不能出离输回耳。虽然,比於诬善之人,亦云泥有间矣。
昭然子曰:链丹之理,敬闻命矣。敢问《清净经》云:能悟之者,可传圣道乎?於是广漠先生放下拂子,敛身而卧,良久曰:会麽?昭然子於言下大悟,踊跃而喜,怡然而笑,遂礼三拜,稽首立侍乎傍。广漠先生蹙然而起曰:子见个什麽道理,而便拜乎?昭然子曰:夫子是何道理之有哉?广漠先生曰:如是如是,子善护持矣。
颂曰:
本来无说亦无传,只为学人酷殢筌。
若会其中端的意,寒潭秋月冷沉渊。
析疑指迷论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