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真人《浑成集》
殷诚安 点校
序
窃谓古人无心于为文，故言发乎诚，而大体全。后世有心于为名，故文过乎情，而华藻胜。大体乾根于自然，华藻者出于使然。自然者同乎天，使者参乎人。心声之发见限量，不言而判尔。且焕而为日月，章而为云汉，融而为山川，散而为草木，仰观俯察，万象森罗，莫非天之文、地之理，而天地大化，岂容心于此哉？无言而生，不为而化，盖有不期然而然也。我祖纯阳吕翁真人，学贯天人之际，手握造化之机，矢口成言，洒翰成章，初非心思智虑之所致，抑亦天机自发，沛然莫能御者。其劝世也，随方设化，辞白义精，观之使人判断然冰释，怡然理顺，廉贪敦薄，勃勃然稔绝尘之虑欤。其诛剑也，假物明理，气豪心放，读之使人释然四解，神清气逸，刮垢磨光，飘飘然有升虚之思欤。夫仙翁之出神入圣，千变万化，其文散落于人间，殆不可以兼收而备举。甫于藏室中得其诗章二百余，厘为二卷，名之曰《浑成集》，以其浑然天成，非人为所能及也。执事于纯阳宫者，议欲锓木以广其传，庶与四方共之，因嘱予序引。刚拒不能，姑为道其梗概。其中亥豕之疑，不无一二，安敢以己意辄更之？遗以传疑，当俟达者。呜呼，有能即其诗以求其心，因其心以得其行，由其所行之行以造圣人之道，其亦庶几乎！愚不能无望于后之学者。时辛亥岁闰十月望日，条阳清真道人何志渊顿首稽首。谨序。
卷上
劝世吟
七言诗二十九首
为人不可恋嚣尘，幻化身中有法身。
莫炫胸中摛锦绣，好于境上惜精神。
回来便访仙家侣，迷即难逃俗眷亲。
为告聪明英烈士，休教昧了本来真。
骑鲸几出洞庭湖，谁识逍遥厌世夫？
万朵金莲开混沌，一轮心月印虚无。
不求我住黄金阙，唯愿人居白玉壶。
袖得青蛇归去也，凤箫声里步天都。
晖晖星斗焕文章，身逐闲云别帝乡。
一粒丹于方外炼，百篇诗向醉中狂。
壶天自有长春境，海岛宁无不夜堂？
踏破碧霄云外路，九重天上傲羲皇。
乔木阴阴衬落霞，好山都属道人家。
寒灰温鼎重生焰，枯树归根复放花。
人世兴亡终有限，瑶宫岁月了无涯。
天风触乱铿锵珮，来往飞腾紫凤车。
世情不悟只嚚顽，空手归来下宝山。
绿鬓逡巡翻雪鬓，朱颜咫尺换苍颜。
寸心勉作千所调，四假何曾一日闲？
标柱题桥多少志，也应囚入死生关。
云山道士任闲闲，门外黄尘总不干。
心印一轮千里月，髻簪五岳七星冠。
经开秘览焚香诵，琴少知音对影弹。
鹤绕药炉朱顶动，只疑飞出紫金丹。
虚空浩浩太无穷，独许神光上下通。
一点诗魂新气概，五千言教旧家风。
迷时且究人间世，觉处宜修物外功。
整翮抟风好归去，莫教容易困凡笼。
巍巍荡荡下天庭，憔悴风光颇怆情。
细柳营深蚊阵密，长江波阔蜃楼横。
酒旗番作征旗动，箫鼓更为战鼓声。
无限竞名贪利客，几人能得见清平？
红门不可久蹉跎，利未多时害已多。
莫纵颖锋为剑戟，好平心地息风波。
蜂痴刚采花成蜜，蚕死谁将茧织罗？
不义之财贪得富，浮云终久待如何？
识破穷通造物般，空心一片任闲闲。
圆光上下千峰月，灵相纵横七宝山。
收拾乾坤归手掌，运般日月撼天关。
苍生冗冗无由见，一颗玄珠灼世间。
梦断黄粱万事休，烟波不见蜃云楼。
烹成铅汞三千日，跃出阴阳八百秋。
剑挂斗南魁北下，气横天外月稍头。
来时携片无瑕鉴，高贴青霄未肯收。
错综阴阳造化权，人心往往不安然。
忽更星汉为云汉，时变雪天为雨天。
偷暖冰凘浮翠翼，弄寒梅萼斗芳妍。
可怜一段长春景，谁送将来世上传？
云路迢迢信鹤行，引吟佳句逼人清。
梅魂都被风偷去，竹影全因月印成。
山好只知仁者乐，酒醇犹合老儿情。
共谁同醉逃兵网，阆苑逍遥乐太平。
曾记乘风下翠华，香云密密掩龙车。
因期阆苑神仙会，醉卧山中处士家。
蝶梦庄周真可味，鹿疑郑相愈堪嗟。
谁能解此玄中趣，同泛银河月夜槎。
勿泛灵源种子孙，好留复命与归根。
退身莫引东山妓，抱朴休开北海樽。
紫凤未乘归绛阙，乌衣先脱出红门。
愿君不窃饥民禄，随我同酬玉帝恩。
前生福业自今看，再世因缘现在观。
三世抱聪方作吏，五生不昧始为官。
休将荆棘栽心地，莫纵干戈下颖端。
提得慧刀归去好，免教来往战饥寒。
半醒半醉出神京，黯淡江山未放晴。
法雨暂随霖雨沛，慈云闲逐暮云生。
人间已厌尘埃息，物外冥滋道力荣。
道力滋荣尘已息，灵台境内贺清平。
圣德凡情不可齐，轻槔徒向海心挥。
一竿丝上垂香饵，七里滩头坐钓矶。
明月满天红蓼岸，清风两袖绿蓑衣。
水寒夜静鱼不得，笑指长江告式微。
兔乌东出又西还，转首流年百与千。
莫逐阴魔消玉汞，好将丹鼎炼金铅。
尘中但恐抽头晚，物外端宜下手先。
这段虚空还打破，便应拂袖入云巅。
澄澄一派旧灵源，不属纤尘点污间。
朗朗朗同明月朗，闲闲闲似白云闲。
擘开天地牢笼网，跃出阴阳造化关。
俗境有人聊得悟，回光对面是家山。
真性元来得自由，莫教人事强拘囚。
是非浪里宜缄口，名利场中好缩头。
妻子冤亲还了了，死生途路得休休。
逍遥碧嶂青松下，坐看残花逐水流。
一丸丹药久烹成，高射昆仑灼灼明。
伫鼎自令龙虎伏，开炉须遣鬼神惊。
大包天地应还窄，细入尘沙不太盈。
顽石点来金可就，人又争得不长生？
铸就龙泉不记秋，护持法性得全周。
神光出匣辉乌兔，冷焰凌霄射斗牛。
秉处十方三界净，挥时百怪万魔愁。
来时物奉天都令，封与人间烈士收。
黄鹤楼前吕氏家，一壶天地老烟霞。
无形白鹿调朱凤，有个乌龟缠赤蛇。
六月山头飞白雪，三冬水底长黄芽。
这些道理人还识，陆地神仙闹似麻。
目对千差物万般，当胸一点镇闲闲。
但知得处如禅月，不可空回下宝山。
布袖拂开烦恼障，芒鞋踏破死生关。
当时一著安排定，不落阴阳戏弄间。
烟霞缥缈隐仙宫，浩气腾腾满太空。
筇荷一轮河汉月，鹏抟万里海山风。
灵光返照先天外，圆相含弘大道中。
更有白元君咫尺，世人冗冗不能穷。
进后休贪非理物，退时好认本来真。
行慈但积无边福，寡欲休伤有限身。
绿鬓惟能添白发，红尘难再遇青春。
君还悟彻兹狂语，作个逍遥物外人。
罗浮道士谁同流？草衣木食轻王侯。
世间甲子管不得，壶里乾坤只自由。
数著残棋江月晓，一声长啸海山秋。
饮余回首话归路，遥指白云天际头。
天网穹窿万象疏，一枝松倒华山枯。
寒云散后留残月，腊雪来时向太虚。
十洞龙蛇归紫府，千年鸾凤落苍梧。
自从别却先生后，南北东西少丈夫。
五言律诗
夜静寒江上，纶收水聚波。
可嗟香饵少，徒看锦鳞多。
欲作回船计，其为逐境何？
徘徊明月底，空负老渔蓑。
欲造修真趣，须凭造化权。
青龙吞紫雾，白虎喷青烟。
皓气腾三界，阳光射九泉。
一丸丹药就，还与未生前。
七言绝句
莫贵荣华恋宰臣，林泉到处可潜身。君知昔日逃秦者，今作桃源洞里人。
红门窍利苦张罗，来作浮沤去作波。直至玉堂为宰辅，到今谁是汉萧何？
伐尽灵根损尽真，髑髅里面望精神。相逢都道求仙去，蓬岛何曾见一人？
收得真精养就丹，寸心无碍自清闲。功成行满思归日，紫凤衔书到世间。
群阴消尽地雷鸣，星斗阑干万里横。唤起纯阳归正位，午前恰听打三更。
一世人身万劫修，何须苦苦为家愁？到头付与儿孙计，著甚来由作马牛？
龙倦雄吟虎倦哮，将军犹未脱征袍。怒风卷地番天至，摇落乾坤杀气高。
打破虚空见便拿，拿来最好作生涯。不寻面壁蒙头趣，笑杀西来旧作家。
休夸年少骋风流，强走轮回贩骨头。不信试临明镜看，面皮底下是骷髅。
好财心返思真道，看色眸回望武陵。攀桂腕头捐玉纽，踏云脚上解恩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