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珍坊专门贩售妖兵的地方,就是在海船结成的海上城楼之外,有许多小船来去,任凭商家点选。只要是选中了,立时便可交易。琉球海市毕竟是在海上,因此贩售的妖兵,也都是海中水族,这些妖兵都是驯化了的,就那么在海中自在游弋,主人一声召唤立刻便过来。
焦飞看了一圈也没有能入眼的,要知道焦飞手中的五百水蛇兵,在天河剑派只算是二三流,但天河剑派何等底蕴?哪里是这些海外商家可比?就算是焦飞平常驱遣的鹫老,独眼老王,铜无心,也都各有不凡,最差的蛤十一也比这些水族强些。也就是淮河中的那些手下不大成,但焦飞也没拿他们当做得力家妖,只是念顾着旧情,这才收留下来。
焦飞和凤儿在这座海上浮城闲逛了一圈,虽然没有找到合意的妖兵,但海上的风光也确实不坏。碧波如洗,海鸟飞翔,无数被人豢养的海族来往游弋,加上百珍坊这座海上浮城热闹非凡,焦飞一时兴起,找了个酒家,叫了几个小菜,把四海客栈主人送的美酒拿了出来,请凤儿小酌轻饮,顿生忘忧之慨。
修道之人,求的就是无拘无束的逍遥。对凡人来说,最大的拘束便是生老病死,若是能努力,便还要追求温饱,富贵,权柄,乃至无穷无尽的欲望。修道之人便要把功名利率,富贵绵延,恩爱情仇,一一勘破,最后才能了却自身,求那长生之逍遥。焦飞若不是身怀道术,纵然能够出海,就算是富比王侯的海商,也绝无此刻的安闲自在,坐看涛生云灭,潮起潮落的心境。
在琉球海市走了一圈,便如在滚滚红尘中走过了一遭,让焦飞的道心试炼过一回。原本虽然道心洁净,那是日夕拂拭,现在却过了红尘俗世,也无沾染,自然是更进一步。这道法可以修炼,还有路径可寻,这道心的磨练,却无形无相,谁也不知该如何着手。就如同炼气的第三层感悟天地一般,飘兮渺兮,不可测度。
只是感悟天地之机,总还有炼气的功夫支撑,道心的淬炼却是大法无法,大象无形,再没有任何一条现成的道路可走。
凤儿眼见着焦飞在真一阁,百珍坊走了一圈,身上的道气竟然增厚少许,心中也是讶然,暗忖道:“怪不得有人跟我说,这焦飞乃是天河剑派不世出的奇才,便是这般也能淬炼道心。听闻天河剑派新近又出了一位虞笙,若是焦飞再进一步,天河剑派就有八位大弟子了,远远超过了道门九大派的另外几家,便是我们家也……”
凤儿想到此处,也不禁微微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贪玩儿了。不过她是落生便知修持,道心之纯净,还在焦飞之上。焦飞是千锤百炼,求的道心是一往无前,凤儿的道心却是宛如赤子,两人的道也并不一样。凤儿也只是念头一动,就把诸多杂念排据了出去,一颗心活泼泼地,再度恢复了一派天然,不染杂滓。
四海客栈主人送的美酒,每一坛都是他费尽苦心收购来,坛坛都不似凡品,最少的也是二十年以上的窖藏。焦飞也不知道酒的好坏,随手开了一坛,也不知名目,只是这一坛的美酒倾倒出来,色做碧绿,宛如一眼深潭,奇香扑鼻,饮入口中,绵滑无伦。焦飞知道凤儿出身不俗,也不用酒家原本的杯盏,都是随手一指,凝水气为玄冰,化作酒杯。碧玉美酒,盛在晶莹剔透的玄冰杯中,轻轻荡漾,自有一股风味。况且玄冰做杯,让这碧绿色的美酒,还的一股沁人心肺的凉意,入喉之后,一条冰线垂下,滋味怎都难言。
焦飞此番出海,也没曾想到还能结交凤儿这样的朋友,当此海风轻拂,言谈也渐渐多了起来。焦飞虽然踏上了求道的路径,其实却并没有几个道门好友,能这般坐在一起,对美景闲谈的更是一个忙也无。苏真,陈太真乃是师兄,虽然都和焦飞亲近,但是焦飞自忖身份尴尬,且两人又都专注修炼,偶然焦飞拜访,也不过是谈些修炼上的事儿,没有一句闲话。
虎妖胭脂,碧玉蝎子精九尾儿和焦飞虽然亲近,但是焦飞又是道家子弟,虽然他不曾轻视,但总是身份不同,纵然闲谈也难得交心。苏环虽然焦飞亲厚,但两人主仆有别,且修为也日渐差距,纵然焦飞有意提携,也要等他自家修为到了才能。
唯一称得上真正道门好友的也只有孟宽,但是孟宽投在竹山教大长老查双影门下,和焦飞难得见面,两人都还是才入门,各自忙于修炼,根本没有机会把酒言欢。
焦飞虽然不知凤儿的出身来历,但怎么也不信这女孩儿是妖族出身,不拘什么妖怪,总要从普通的生灵慢慢修炼出来,有了这一段经历,身上多少都会带有三分野气。凤儿气质出色,焦飞平生所见也只有三数人能比得上,那是真正的道门大派才能培养出来的人物。只是焦飞虽然自忖不够君子,却也努力谦谦自守,自然不会去深究凤儿的身份,反正两人能够把酒临风,已经是极融洽的气氛。焦飞也没指望,等他启程去黑风岛,再回转天河剑派修炼,几十年中还能于凤儿再有后会之期。
焦飞和凤儿正谈到一件趣事儿,说起自己在淮河中收了一群虾兵蟹将,还得了水府大总管符诏,忽然听得一声嘶吼震天,有无数人惊起。焦飞唤过了一个百珍坊的童子,问道:“此是什么海兽在叫唤?”
那童子笑道:“是五太子把龙宫中犯了刑罚的水族,贬黜为奴,牵来我们百珍坊拍卖。只是这一位可了不得,在龙宫中素有猛将之名,已经做到了第二品的勇毅将军,只是脾气暴躁惹怒了龙王,这才被贬黜了出来。”
焦飞听得惊讶,便询问了几句,那童子也真个博闻,连龙宫中事儿也知道不少。那东海龙族现在共有七位龙王,九十八位太子,一千余龙孙。除此之外还有数千亲眷,都是修炼有成的龙族,诸如蛟龙,猪婆龙,鲸龙,这些旁支都还不算。龙宫中按照人间的朝廷景象,分封有十品官吏,第二品已经是极高的品级,仅次于龙宫丞相,太尉,元帅这些举足轻重的大佬。
人间帝王向以九品为尚,至于龙宫弄出来个第十品,却划分那些不在东海东海龙空任职,外放到中土的江湖湖泊的那些水族官吏。便如焦飞曾就任的那个淮河水路大总管便算是这一品级。
焦飞听了一会,愈发是觉得此行不虚,居然还能听得这些逸闻趣事儿,当下就问起了这个被龙宫贬黜的勇毅将军是个什么来历。那童子果然也知道些,便跟焦飞一一说来。
“这位勇毅将军本来只是个十品的外官,但是天赋惊人,数百年中居然修炼出一身惊人的神通,恰逢龙宫中的一位龙孙去中土游玩,看到他勇猛就带了回来。他累积功劳,百余年中便升至二品,乃是龙宫中五百年来升迁最快的一人。龙宫中别的水族都是自小便生长在东海,知道龙宫的规矩,他却是个外来的,行事就毛糙,且又自居功劳。有一日第六龙王出来巡海,他醉酒怠慢了些,便是如今这般下场。”
第九二章 杂色蛟龙
焦飞听得入迷,就笑道:“这位勇毅将军也算是有些功劳的,那第六龙王怎不念着他的本事?这点小事儿,也动如此干戈?”
那童子笑道:“我们东海的七位龙王都是大有神通之辈,和上古神魔的法力也相差无几,那勇毅将军虽然有些本领,在第六龙王眼里还不是如蝼蚁一般?”
焦飞一想,便道了一句:“也是!”
开天辟地便有创世七凰,九种真龙。这七头凰鸟皆独一无二,天地间便没有第八头“凰鸟”。但是九种真龙每一种便是一大族群。那黑龙玄冥,幻龙元蜃皆是一族之长。便如传下了真一阁道统的海外九大散仙之一的黄龙真人,也是龙族中人,自开天辟地起便是黄龙一族的王者,只是他后来又学了道家,魔门的几种神通,便禅让了族长之位,去做他的黄龙真人了。
魔门中三十六真传中的黑水真法,便是以上古黑龙玄冥为宗流,创出来的无上大法。普通龙族就能寿至万岁,若是有修炼,寿元还能增长,不消说黑龙玄冥,就是东海七龙王之属,也已经能够长生不老,拥有亿万载不死的悠长生命。
焦飞听了一些东海龙族的秘辛,忽然想起这部魔门法诀,心中略做比较,似乎又有领悟。蓦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焦飞忽然想道:“我修炼黑水真法第三层,要凝练出龙身的窍穴来,却苦无法门。怎没想到去找一条龙种来探究?龙族和人族的窍穴不同,我无法把道家凝练窍穴之法,用在修炼黑水真法上面,但是观摩一条真龙的体态,岂不是一切皆迎刃而解?若是黑水真法能突破第三层,说不定我也能琢磨到感悟天地之机的契机,到时候把天河正法也一举突破。”
焦飞正自沉思,却听到海面上嘶吼之声越发的大了,心头也有些好奇,恰凤儿问了一句:“焦飞先生,我们去看看这位勇毅将军如何?”焦飞笑喏,伸手一指,把乌云兜招了出来。一团乌云起自足下,托着两人冉冉飞起,连那一桌子酒席也一并带契,这一手已经颇有仙家气象。
凤儿法力比焦飞尤高,只是在焦飞面前,她从不炫耀。焦飞也知道这女孩儿是怕寒酸了自己,因此一举一动只是随意而为,并无轻浮之态。只这一手略有炫耀,但毕竟这是海外,琉球海市中的海族妖怪,旁门散修不少,也不见得怎么突出。
焦飞和凤儿把酒桌搬到了天上,极目远眺,果然见到海面上有一条杂色蛟龙,通体青灰,斑斑点点,还有一圈红色纹路,形象煞是威猛。这头杂色蛟龙不住的愤怒咆哮,一股不屈之气,傲然冲天。在这条杂色蛟龙的身上,有一条粗大的青色锁链,从他的脊椎骨上穿了进去,围绕了好多匝,把他的力气牢牢束缚,纵然有惊天的神通,也只能咆哮而已。
有一队士兵,皆生得虾头人身,手持一对两股短钢叉,身上盔甲鲜明,踏浪而行,管束着那头杂色蛟龙,为首的一名虾将军趾高气昂,不住的喝骂道:“你还叫些什么?一位自己还是二品的勇毅将军么?待会放在拍卖会上,要是遇上个凶狠的仙家,就把你剥皮抽筋了去。就算你运道好,遇上个良善的,也要当做家奴,再也出不得头。你莫要瞪眼,你为上风时如何对待咱家,咱家便如何待你,这可不是我虾二郎刻薄,一切皆是你自取欺辱……”
那头杂色蛟龙眼中愤怒,一口獠牙咬的嘎嘣嘎嘣乱响,只是他被囚龙索制住了一身本领,就连想要开口说话也不能。若不是五太子要想要卖它一个好价钱,这会儿已经废了他的数百年修为,饶是如此在龙宫秘制法器囚龙索的捆缚下,他也无能为力,便只能受了这虾将军的喝骂。
焦飞听了那位虾将军的话,暗暗摇摇头,想起在荆夫子门下曾受过的教诲。
有些人总以为刚强便好,却不知一味逞强,徒自阳刚易折罢了。不肯忍一时,非要把自己的脾气发了,然后就要受一世的委屈,承受的屈辱比前要多十倍,多百倍,那是求荣反辱。故而古有名训:“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在失意时能忍耐,在得志时能大干一番。
所谓大丈夫宁死不屈,那是为了泼天大义,绝不能曲容的君子正道,却不是事事都要争先。这头杂色蛟龙脾气如此之大,定然是一点小事也不容质疑,事事都要争上风,故而要受这般屈辱。
焦飞虽然不知龙宫的规矩,但也知道似这杂色蛟龙,鳞甲不够华美,人物不够俊朗,看他脾气躁烈,谈吐想必也无风雅,光是卖相就不讨好。还不懂得能屈能伸之道,似乎对待下属也无恩义,那下场就真个是非凄凉不可了。
东海龙族掌管海域,不知有几万年了,纵然几位龙王励精图治,但养下的帝王权术也非同小可,只怕比人间帝王规矩还大十倍。人间帝王或者还对能干的臣子优容一些,允许能保住他们江山的猛将桀骜不驯,但龙宫中神通最大,本领最强的便是七头龙王,哪里还会容得这般居功自傲的臣子?转不如在中土做一个十品的外官还自在些。
不过这头杂色蛟龙如此暴烈,倒是让焦飞十分欣赏,动了动念头,心道:“不知这位勇毅将军售价几何,若是我能买的下来,就不妨收了。看他的本领似乎犹在独眼水蛇兵老王之上,此番出海,必是一得力臂助。”
那位虾二郎,虾将军押了这条蛟龙到了百珍坊,便有一对童子出手,用一个青花的水缸,舀了半缸的海水,把那条杂色蛟龙收了进去。本来这条蛟龙长有数里,粗壮处有熟人合抱,但是被这个青花水缸一收进去,便缩小了百倍。那位虾将军虾二郎一探手收了囚龙索,拱了拱手,掉头便走。虽然失去了束缚,恢复了自由,但是那头杂色蛟龙只能在水缸中扑腾,怎么也跃不出来,显然这个青花水缸也是一件难得的法器。
百珍坊中自有能人在主持,立刻就有数百童子来去穿梭,向诸位客人询问,可要参与拍卖,只要有意,这些童子便会送上一盏清水,清水中映出了那条杂色蛟龙的影子,在里面飞腾,显然是一种传影的法术,十分奇妙。焦飞见状也输了乌云兜,落回了原处,果然也有童子上来问他。焦飞也讨了一盏清水,不久就有人朗朗出声,虽然不知身在何处,却让百珍坊的百余艘海船上的客人人人得闻。
“现有龙宫贬黜的囚犯一名,原名蛟十力!曾为龙宫二品勇毅将军,丹成第三品,诸位可愿出价?”
当下就有人喊出了黄金十万两的价格,片刻后便有人加了明珠百颗,这些海客皆富敌国,口气一个个都豪气的惊人,不过片刻就把价格抬到了天价。焦飞咋了咋舌,对凤儿说道:“这些人简直不拿钱当钱使唤,我自问也有些身家,却也开不出来这般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