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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艳想》[清]樵云山人

  未曾身到蟾宫里,如在瑶台琼屋中。
  柳友梅看见欢喜不尽,便对杨竹二生道:“昔贤苏东坡中秋望月,曾有二词:一首是《念奴娇》,一首是《水调歌头》。词中意思若先获我心者,试歌一遍,与二兄饮酒何如?”杨连城道:“得兄豪兴如此,真不辜负好月。”竹凤阿道:“柳兄意思莫不是要借东坡词句,一吐胸中浩气么?”说罢,柳友梅便把东坡二词歌道:
  念奴娇
  凭高远眺,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桂魄飞来光射处,冷侵一天秋碧。玉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江山如画,望中烟树历历。
  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风,翩然归去,何用骑鹏翼?水晶宫里,吹断一声横笛。
  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柳友梅把二词对月浩歌,音喉清亮,响彻云际。每歌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欲泪。歌罢,杨、竹二生齐拍手道:“好歌,好歌!”竹凤阿道:“昔从东坡镜心吟出,今从柳兄绣口歌来,深情远韵,听者魂销。”杨连城道:“若使坡仙听得,千载下又添一知己。”三人说说笑笑,不觉露气满空,暗侵衣袂,真吃到大家酩酊,但见东方欲白,方才归舟。正是:
  月为留人人意醉,人因恋月月华妍。
  年年月下人同玩,岁岁人间月几圆。
  却说柳友梅与杨、竹二生西湖玩月之后,又游玩了数日,方同回家。到了揭晓之日,柳友梅高高的中了浙省第一名解元,报到家中,杨氏夫人不胜欢喜,及闻内侄杨连城也中了第伍名的经魁,益发喜出望外。只有竹凤阿不曾中得,柳友梅深为扼腕。竹凤阿心上因不喜文,倒也不在心上,过几日又去应武举了。
  雪太守闻知柳友梅中了解元,也不胜欢喜。自谓择婿有眼,随差人到金陵梅小姐处报喜。顺便就接雪公子并梅小姐一同回杭州。李半仙听说新解元就是柳友梅,忙回去与女儿说知。春花女亦满心欢乐不题。
  且说梅如玉小姐自扶柩回金陵去后,就安葬了梅公,心下便要回杭州,又因思慕父亲,不忍遂别。为此蹉跎过夏,直到中秋。又因雪公子纳了南雍,秋闱也不免就进去观场。为此担阁过了八月望后,哪晓得天下事竟有出自意外的。雪公子年纪不止一十六岁,文字倒也清通,竟已三场完毕,及到揭晓,却也中了第二十七名的文魁,报到梅小姐家来,梅小姐也不胜之喜。恰好雪太守是日要差人往南京报喜,那南京捷报雪公子的人早已到了。
  雪太守看见了报人,不觉惊喜交集,说道:“我家公子,小小年纪,虽然纳个南雍,今年也只好观场。哪有侥幸就中之理。”报录的道:“这个难道好哄得老爷的!”雪太守喜出望外,随即打发了报录的。却好雪公子与梅小姐也到了。这一日大排筵宴,随排了三桌酒在后衙啸雪亭上。雪太守与夫人坐了一桌,如玉小姐与瑞云小姐也合了一桌,公子雪莲馨因是日是个新贵。雪太守因命他倒坐了一个独桌。这一日夫妻父子之乐,甥舅姊妹之欢,好不快活热闹。梅如玉小姐虽然心上忆念梅公,然是日闻知丈夫柳友梅已中解元,心上也自欢喜,一同饮宴,真是合家欢乐。
  正在饮酒间,忽门上报道:“禀老爷,外面天使到。”太守忙排香案出来迎接。只见四个校尉,捧过圣旨,开读道:
  朕闻成宪者,祖宗之遗制,功令者,国家之大经。凡尔臣工,罔敢或踰。今尔雪霁伪立私党,倡作诗词,背弃程法,靡乱风俗,废本朝之盛典,习晋唐之陋规,祖宗成宪何存?国家功令安在?勅下锦衣卫,拿问奏復。
  读罢,四校尉就把雪太守去了冠,带上了刑具。这一日就要起身。雪公子听得,年幼不谙什事,直惊呆了。出堂来,见父亲拿下,身系缧绒,不觉就哭起来。四校尉道:“你儿子是个举人了,快叫他弄些盘费与我,今日就要起身的。”雪太守忙对雪公子道:“我儿你不用啼哭,圣明在上,我又无大故,此去料没什事,只为这诗题一事起的祸根,我去后可速速与你柳姐夫商议。你虽年少,幸喜已得成名,但学问未足,来春就要会试,你须专意读书,以图上进。柳姐夫是才高学博的,你当以师资相与,方有益处。我去家眷即发回苏,你就可同柳姐夫上京。我去自有主张,不必以我为念。”雪公子道:“只是爹爹此去前途保重,凡事相机。”雪太守道:“这事我自有处,不须你吩咐。”那校尉见无银使用,便立催起身。原来雪太守虽做个黄堂,却因平日清廉,竟无银子。又因雪莲馨一中,费用去了。为此这一日,雪公子勉强在内边凑得一百两银子,送与校尉,权为路费。校尉嫌少不要,只得又在库吏处凑了五十两添打发了校尉,校尉尚不足意,便星夜促他起身。雪夫人与二小姐在内衙闻知惊得无计可施,不知祸从何起。雪公子尚舍不得父亲,遂去苦苦恳留,那校尉哪里肯放松,只是立逼起身。父了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分手,洒泪而别。正是:
  欢处忽悲来,喜后兼愁集。
  世事梦中身,人情云里月。
  未知雪太守去后凶吉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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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 连及第驰名翰院
  诗曰:
  人生何境是神仙,服药求医总不然。
  寒士得官如得道,贫儒登第似登天。
  玉堂金马真蓬岛,御酒宫花实妙丹。
  漫道山中多甲子,贵来一日胜千年。
  却说雪太守去后,公子雪莲馨遂进后衙来,雪夫人接住,含着泪眼问道:“你爹爹临去可有什吩咐你?这番事因什起的?”雪公子道:“爹爹说这事总为诗题一事起的。”如玉小姐听见,不免也掉下泪来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们做孩儿的带累爹爹了。”雪公子道:“这也不独为此,总是如今权臣当道,小人得志,君子道消,故有此事,不过借此为由耳。”雪夫人道:“你爹爹去后,还是在此,还是回苏?”雪公子道:“爹爹吩咐,家眷即发回苏,我就去同柳姐夫商议入京。”雪夫人道:“既如此,我这里可就打点回苏。你可就到山阴柳姐夫家商议进京,一来看你爹爹,二来就好会试。只是你到柳姐夫处,他是有才学的,必有识见,须与他商议一个万全之策,保得你爹爹无事才好。”雪公子道:“孩儿自然与他细细商议,母亲且请宽怀。”雪夫人道:“长安险地,就是你到京中,凡事也要留心谨慎。”雪公子道:“这个自然,只是母亲与二姐姐在家,且莫忧愁,孩儿到京,便有消息。”雪夫人道:“正是须早寄个信来。”
  雪公子忙收拾行装,别了雪夫人、二小姐,叫一能事家人跟了,一径到山阴来寻柳友梅。
  却说柳友梅自中了解元,家里送旗扁,设筵宴,亲朋庆贺,好不热闹。只待诸事略定,就要到雪太守处,行过梅雪二小姐的聘,定那寻梅问柳的姻缘;并去再访春花,践却前盟,以完终身大事,方快心畅意。忽报雪莲馨也中了,心下益发欢喜。及过数日,忽闻雪公被拿,心上好生惊讶,暗想道:“这祸从何而来?我想雪公平日清廉,又无大故,如何被拿?总是我良缘不偶,好事多磨,故多这些翻云复雨的事。功名虽稍遂,佳人犹未谐,叫我柳友梅如何放心得下,但此事必有缘由,不知从何处起。”想了一想道:“是了,是了,一定又是刘有美与张良卿这匪人在严府里边弄出来的了。他今进京已有半年多了,深恨雪公查诗并科学无名的事,为此又起这段风波耳。”
  才想念间,忽抱琴报道:“外面雪相公拜访。”家人呈上名帖,柳友梅忙出来迎接。相见过,柳友梅道:“啸雪亭一会,不觉已自半年,忽闻秋翮搏云,伫看春龙奋(足亦)。”雪莲馨道:“吾兄月桂高攀,不日杏林独步。小弟驾马之驾,焉敢望其后尘?”柳友梅道:“只不知岳父盛德,为何罹此奇祸?今岳母家眷尚在杭城否?”雪莲馨道:“奉家严之命,已发回苏了。”柳友梅道:“正该如此,以避不测。但不知此事祸从何起,吾兄可晓得么?”雪莲馨道:“小弟年幼,未谙世务,只是家父临行曾说‘此事总为诗题一事起的’,小弟想诗辞不过小事,为何触怒圣明?”柳友梅道:“如此倒是小弟累及岳父了。”雪莲馨道:“这与吾兄何干?”柳友梅道:“吾兄未知其详。岳父春间曾有一诗题在外,小弟曾于西湖游玩,同一敝友刘有美题过;又于月下闻吟,同一张良卿咏过。后将二诗送到岳父府中,不料竟被二人窃取,写做自己的,反把小弟原诗沉没过了。直到岳父录科面试,方知小弟原诗。次日,岳父遣使来邀小弟,又被一小人误认,因此亲查,方知二人作弊情由。小弟蒙岳父提挚兼附绿萝。二生被黜,自觉情虚,一同避进京去,一向不知下落。近日有人传说,他二人现在严相公门下。这风波一定是他起的。”雪莲馨道:“原来有这一段情由,这风波从此而起,一定无疑。但目令事体却如何区处为妙?”柳友梅道:“严相国岩岩之势,举朝惮他。夏贵溪尚且不免,杨椒山已被刑戮,力难与争。近日只好以利诱之。但岳父清廉,那得许多使用,我有一敝友极相契谊,家道颇富饶,做人又慷慨,常有鲍叔陶朱公之风,可将此事告托他,与他贷银周旋。我想吾友为人任侠,自慨然允从,就一力仗托他是了。”雪莲馨道:“只是何人,便得有此侠骨?”柳友梅道:“不是别个,便是竹凤阿兄。”雪莲馨道:“原来就是竹兄,他原来如此义侠,明日就同吾兄去拜托他。”柳友梅道:“还有一事,他令叔竹淇泉现为兵部尚书,又与岳父同年,一发托他在里面周旋。他在同年面上,自肯出力,这便可保无事矣。”雪莲馨道:“吾兄所见甚是,但不知凤阿兄今年曾中么?”柳友梅道:“文场见屈,弟深为扼腕,今又去应武举了,也在早晚一定有报。”雪莲馨道:“明早可同兄拜访。”当晚雪莲馨就在柳友梅家住下。
  次日就同到竹凤阿家来,备说前事,就把雪莲馨的来意,柳友梅一一拜托了他。竹凤阿听了,不觉怒气冲冠,目睁发指,击节道:“天下有这样不平的事?原来张良卿、刘有美二小人又生这段风波来害年伯,真可恶也!‘看来世态金能语,说到人情剑欲鸣。’正今日之谓矣。老年伯的事通在小弟身上,二兄不必忧虑。”柳友梅道:“得如此足感大恩。”雪莲馨道:“仁兄高谊,可薄云天,真有陶朱、鲍叔之义风,又具荆轲、聂政之侠气,几令小弟望拜下风。尚未知啣结何地?”竹凤阿道:“谊属通家,事关知己,况老年伯以无故受祸,事在不平,弟当拔刀相助,敢望报乎!”
  三人才说罢,只见门外一群人蜂拥进堂,竹凤阿惊问何事?众人道:“新解元是哪一位?”竹凤阿疑是寻柳友梅的,道:“这不是?”众人道:“不是,是武解元竹相公。”柳友梅道:“这就是了。凤阿兄,恭喜,恭喜!”众人随拥着竹凤阿。竹凤阿随停当了报录人,就留柳友梅、雪莲馨到后书房坐下,商议进京。柳友梅道:“恭喜吾兄武闱高中,不日也要进京,小弟与莲馨兄便附骥相从何如?”竹凤阿道:“若得二兄同行甚好,并约了杨连城兄,一来就好打探老年伯消息,二来知己同行亦不寂寞。只是事不宜迟,即日就该起身。”柳友梅道:“正是宜速行了,明日出行最利,就是明日起身罢。”竹凤阿道:“今晚打点,明日就行。”柳友梅便归去,别了母亲,又去约了杨连城来,叫抱琴搬了行李铺陈,竹凤阿打点了银子,雪莲馨家眷已发回苏,又无担阁,叫了船,三人便星夜起身,赶进京去。
  却说雪太守被校尉拿进京中,便拘禁在狱。原是张、刘二人在严府弄的手脚,又无大故,因此到柳友梅、雪莲馨、竹凤阿来京,尚未审问。竹凤阿随即与叔父竹淇泉说了,在严府里说明挽回,上下使用,去了半万之数,方得事松。雪太守见父子翁婿,已在一处,到已心宽。
  柳友梅在京中捱过残冬,到了新年,转眼又是春闱。柳友梅与雪莲馨、杨连城等一同入场应试,真是文齐福齐,柳友梅已高中了第九名进士。雪莲馨也中了第八十名进士。杨连城也中了第九十名进士。及至殿试,柳友梅中了第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钦赐翰林学士;雪莲馨是第二甲第十名,也选了馆职;杨连城是第三甲进士,选了苏州府理刑。竹凤阿去应试武闱,倒高中了第一名武状元。因这一年边报紧急,圣旨钦赐文武状元一体优礼,同到金阶面圣,钦赐御酒宫花,游街三日,并宴琼林,好不荣耀。正是:
  十里红楼映远溪,状元归去杏莺啼。
  人生莫羡荣华境,只要文章福运齐。
  要知柳友梅去后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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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回 为辞婚钟祸边庭
  诗曰:
  姻缘富贵本由天,何事奸谋强欲连。
  灵鹊原非鸿鸟伴,山鸡岂入凤群翩。
  多才自古多情钟,忌士由来忌用贤。
  谁料花皇自有主,一番风雨一番鲜。
  且说柳友梅探花及第,琼林宴后便要谒见相公,也不免就要到严府里去。这一日去谒严相公,严相公留茶。因见柳友梅一表人才,美如冠玉,又是簇新一个探花钦赐翰林学士,严相公便有了心,相见后坐罢便问道:“原来贤契如此青年。”柳友梅道:“不敢,门生今年二十有一。”严相公道:“前看序齿录上见贤契尚未授室,何也?”柳友梅道:“门生因先京兆早亡,幼孤无力,因此迟晚。”严相公道:“原来如此,如今再迟不得了。我尚记得令先尊在京时与老夫朝夕盘桓,情意最密,只不晓得有贤契这等美才,不日奏过圣上,老夫当执斧柯。”柳友梅道:“这个何敢劳老太师。”吃了三道茶,柳友梅就辞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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