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三日,即害对口毒疮,医药不效,头害脱落,入棺时竟是身首离开,血脓满地。所有二子,一子淹死邵伯湖内,尸葬鱼腹,一子死於泰兴县路上,无棺土埋。妻女俱随奸夫拐逃,家财亲族瓜分。“灰蛇”一生为恶,如此结局,天之果报,何曾疏漏,可不骇然!
第三十一种 三锭窟
前生业报,注定大劫,虽仙佛亦自难逃。惟竭力尽孝,即能解脱,可见孝之惑应大矣。若非狂笑不语,横财可得,奈船小何能重载乎?
扬州日用柴草,大半倚靠瓜洲芦柴。康熙某年,挑三汊河,柴船不能装运,俱系脚夫挑卖,柴价倍增。徐宁门城外滩上,有个挑担穷人,姓丁,扁担为生。因他辛苦得来脚银,极力孝母,远近都称他做:“丁孝子”。生得充壮有力,每日五更早起,自爪洲挑柴到扬发卖。
一日,挑柴从教场法云寺过,遇一和尚,把丁孝子细看,因说道:“你这汉子卖完柴,到我寺里寓处来,我有要话向你说。”旁人说:“这大师自北京来的,法号‘智朗’,最有灵验。”丁孝子答谢应承。柴卖完,即拿扁担到寺内寓处寻见大师,叩求指教。大师道:“因是你前生造下来的罪业,注定目今三日内死於刀斧之下。只因你竭力孝母,不但大劫脱难,还有十余两小财可得。此后更要加倍孝母,切须谨记。”丁孝子叩谢回家。
次日。起早往瓜挑柴。因起得太早,走了十多里荒地,才交四更。昏昏月夜,远远望见许多大汉,涂的红脸、黑脸,各执刀斧,火把齐明。丁孝子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把扁担横倒,跌在河坎坑内,伸头遥看。那伙人内有抬着重大蒲包,在荒地上掘窟埋好,即各散去。
丁孝子看得分明,爬将出来,用扁担掘看,都是白银,就伸手取了三大锭,仍以土盖好,欢喜异常,急忙奔回自家。妻子接着他,并不开口说话,只指着手中三锭银子,如颠如狂,大笑不住,连饭都不吃。
笑过两日两夜,方才苏醒,说:“某处埋有一窟银子,乘今黑夜,快同你到彼地,分几次抬家来,岂不顿成财主?”夫妻急忙跑到,谁知只存空窟,银子毫无,如同做梦,只得恼闷空回。惟将此三锭为本钱,贩些少柴米,在自家门前发卖,家业小康。因记朗师吩咐,更加孝母。后来其子看见,照样习孝。里人共知孝感所致,名其得银处为“三锭窟”。
第三十二种 一文碑
事有最可恨者。莫如唆盗攀良。要知小民一奉拘拿,虽审无干涉,已受无限苦累。为官者,先除此弊,民享安乐之福,此德不小。
予曾著官念珠一帙,各载审奸情之法。大约奸情虽审出真确,亦当代为掩饰,则保全名节多矣。每有一等官府,喜审奸情,以当笑谈,任意诙谐。殊不知败坏男女声名,离间夫妇和好,丧德不小。尝有妇女犯奸,经衙门拘审,人众挤看,唾骂羞辱,多有改过自新者。看传公之审断,则得此中妙法矣。
看刮皮之事,恨不众食其肉。看傅公之事,又恨不逐日焚香礼拜。一喜一怒,人情原不昧也。
扬州府傅府尊讳泽洪,清正才能,善政甚多。我略说一、二件,便知其余。曾拿获一起大盗,那盗首供,攀西乡里吴某是窝家,坐地分赃,打劫某某财物,都堆在他家,只求拿来对质,傅公问明年貌、住处,当有捕快跪上堂禀,发签拘审。傅公道:“堂上如此明供,此系大窝家,倘再差役往拿,必然走风逃脱。本府自另密拿,且将盗收禁。”
迟了几日坐堂,将盗提出近座前,即呼皂头到宅门耳房内,将吴窝家锁出来面审。那盗坚攀吴某:“如何酒饭请小的,某某财物现堆在你家,你还乱赖?”这窝家禀道:“小的是本分乡民,从不敢丝毫为非,并不曾与你往来。你何曾有财物寄放小的家里,平空陷害小的?”两人争论多时。
傅公向盗笑道:“你这丧心的死囚!此人是本府衙里的家仆,因攀西乡吴某,本府随着内亲密到彼处细访,彼乃本分长厚好人。只为财富,并非窝家。”因将盗夹问:“是谁唆攀?”那盗方才供出:“某捕快叫小的如此坚攀的。”随将捕役重责四十板,枷号两月。如此明断,在西乡吴家,安稳过日,尚不知道。
彼时,南门内有亲夫拿获奸夫淫妇,齐带至府前。衙门外看的人,拥挤不开,填满街路。傅公先叫奸夫问,供:“并没奸情,明明诬赖。”傅公叫妇人问:“如何通奸?”看妇人甚有颜色。妇供:“并无奸情,如何冤枉假谎。”
说完,傅公叫其夫,吩咐道:“这奸情方才细审,并不真确。这样一个好端正妇人,岂肯做这无耻的事?都是旁人借奸谋害。你即把妇领去,照旧夫妻和好,切莫听信坏人唆弄。”看的众人,都不喜不眼。
只见傅叫奸夫上堂,说:“你奸情事,毫无影响。”奸夫连连叩头,呼:“青天如神。”傅公又道:“本府访闻你在地方上做‘刮棍’,惯会掯诈害人,因重责三十板,枷号示众。”枷封朱标“刮棍”。如此事情甚多。
莅任五年。因公挂误,解任那日,人山人海,多有痛哭攀留。内有西乡吴某,同拿奸的丈夫,为首高喊道:“这样好官,我们百姓每人一文钱,起造‘去思碑’,少报天恩。”因将庙中化布施的钱柜,抬在府前。
不两个时候,钱积满柜,因连夜造两碑。左边是“官衔碑”,右是“恩流百世善政碑”,都在府大门外。未几,升做淮扬道,闻目今又升,天之荣报多矣。
第三十三种 晦气船
地方上多有惯会掯诈人之刮棍,因平昔生事,天叫由船而受刑。虽冤而偿愆,亦非冤也。
因妒奸竟忍心杀人,思欲独乐,孰知天理不容,夫久抵命。其杀人者,实所以自杀也。
东乡邵伯湖边杨家庄,那一日大风,刮了一只船在沟头摇摆不去。彼时,本庄上有两个惯会掯诈人的刮棍,商议道:“船是大风飘来,我们用索扣住,或有人来识认,极少也送四、五两与我们买酒吃。”
随后,又来两个刮棍,喊道:“你们做这样好事,须带我两个走走。”四个人同到船上一看,吓得毛骨直竖。原来船上杀了一个人,满身是血,直挺舱内。四个人着了急,连连推船下湖。怎奈那船推去又来,只在沟内乱撞,早惊动了乡约保甲:“适才你四人推船,必有缘故。”
即报了巡检司,又报了江都县,差了许多弓兵、皂快,押着四人并庄头田主,连累十余人。这县官亲到相验,杀伤是真,着保甲备棺权殓,将各犯俱送监。
审过三、四堂,将刮棍人等夹打几回,俱审不出真情。又追究此船是何人家的,又拿船主。船主又说:“曾有某人来借船去装粮食。”又连累借船人。那借船人却不在家,又拿借船之父收禁,逼要其子。辗转苦累,不只二十余人。已过两月,无辜的板子也打过许多,并无凶犯。
忽一日,借船的人背着被囊来家。众人正在累害,一见面,即时拿送县审。才知:“因同奸一妇,为妒奸争风,将此人杀死,思欲远走他方。路上忽听有人说:‘邵伯湖边船上杀人的事,县官不究,已经深埋完结。’是以回家,思谋旧好,不意又拿问罪,不用夹打,自供不讳。”
县尊听完大怒道:“这死囚虽然直招,也重责四十,定为斩罪在狱,秋后处决。”将一干人犯都释放宁家,船主人因此一船,害得人多,呼为“晦气船”,不敢存留,劈碎作柴烧锅。可笑杀人的人,本欲远方逃命,天叫人传说完结无事,令犯自回就戳。坏事岂可妄为乎!
第三十四种 魂灵带
前一事,因色致死人。此一事,因财又致死人。虽是致死他人,即自致自死。因财色丧命者,岂只此二人而已。愚昧不省,说之惨伤。
出外之人,凡有铜铁重物,俱明白开看,知晓同伴,则无谋害之事。昔有买圆酥烧饼,装入布兜,舟人以为白物,捆丢江心,可为明鉴。
钞关城外荒林中,死了一人,布衣布鞋,两手是棉线带捆住,下身卵子割去,血流而死。县官相验,并无苦主凶犯,着落捕快保甲,严加缉拿,半月并无着落。
忽有一小孩童说:“前日死的人,原在关口某饭店下的,是个爪洲卖布袜的人,不知何事被人害死?”捕快随至某饭店追寻,店人回说:“我家果有个瓜洲卖袜的人,现有行李在房,人未回来”又问:“同在一房是何人?”“是个泰州卖虾米的,现今在此。”
捕快拘此人到县。审过两次,因供说:“若是小的割杀,小的必然远去。还在此饭店等候人拿住,世上那有如此呆人?”县官点头,因事不真,不便加刑。只吩咐捕快押着此人,不可放走,一面缉拿真凶。
捕快同此人走了商日,忽一日,此人走至粪坑边,将一砖物丢入坑。捕快询查,用芦柴杆取看,乃是系腿的棉线带一条,惟恐有人识出与捆尸的棉带相同,因自己失虚,扎一砖块抛入坑内灭迹。
捕快知得此情,随拉至县,一审即吐真情:“原来,因卖袜人腰中积有大钱二百文,不放心,日夜系束腰肚。小的疑有许多银子。那晚间诱至林僻处,扎住他两手,将他卵子割去,死了。小的逃走几次,只看见有个长大黑人阻拦着路,不放远去。是以走来走去,只在此饭店专候捕拿正法。但小的若知道是铜钱,也不害他的命。”
县官审出真情,问个图财害命的罪,收禁处斩,赏捕快银十两,以奖其功。此事天叫小孩说出,又鬼拦去路,魂附棉带,必至败露而后已。请看世上,但有害人之事,岂有逃脱之人耶!
第三十五种 得会银
世人终日忧愁机谋,意谓利由我得。殊不知事皆数定,徽末亦难强拗。观胡姑对朱友之语明达,则一切奸邪恶念自息矣。
昔人云:“衙门里面好修行。”凡吏书、皂快人等,但事可以方便者,即实力为人周全。厚报或在己身,或在子孙,断断不爽。请看善差公,家贫德重,胡姑阴助,家遂小康。予曾撰书对联,赠衙门友贴司房,曰:“常存天理行文案,自有荣华荫子孙。”乃实录也。
扬州西门里城脚下有个县差,夫妇长斋,时常念佛。他遇着差遣事内,若有冤枉负曲之人,不独不赚钱,还赔钱周全。所以家甚淡薄,各乡人都称他做“善差公”。
一日,忽有白发老妇来拜会道:“久知台公真是良善好人,特来奉拜。”公问姓名,彼答:“姓胡,人都称我为‘四姑娘’,今求租东边一间草房,每月重奉租银,足够尊府用度有余。”差公道:“承姑娘好意,只恐屋小不堪居住。”胡笑道:“我只有佛像一座供奉,并无家伙,今先奉银一两,我明早即来。”说毕别去。
次日早晨,四姑娘已在东边房内说话,差公惊骇。胡姑空中忽说道:“你不必害怕,我并不是鬼怪妖邪。你须放心待我,我自有补报你处。”因而住寓间,或现美女形,并不饮食,每日只闻念佛。或有人问吉凶祸福,凡送香仪,不论多少,俱送差公。如此半年,远近都知灵验。
我有一朱友,因有会银五十两,要摇得急用,封了三钱银子同香烛来,在中间堂屋望空叩头,求四姑娘将会银暗助摇大点得来,祷祝完了,忽闻东屋里空中说道:“一切事不论大小,俱有数定,人何能强?譬如银钱,不应得的,虽一分一厘也不能到手。目令四月,银不到你,只到九月里,不必来求,你自摇得。”拜辞回来,果然不得。到了九月,才摇得来。
如此应验甚多。可见财物定数,妄求无益。人只安分随缘,即受许多快乐便宜。
第三十六种 失春酒
诸事有因,未有无因而至者。观此事,即知矣。
造业受报分两样:有“现世报”,谓今生造业,即在今生报也;有“来生报”,谓今生造业,来生才报也。今观蝎鳖之现报,虽昧者亦自晓然。一饮一啄,都有数定。何况大事,如不饮春酒是也。
江都县有个差役,诨名叫做:“蝎鳖子”。因他心肠狠毒,遇着事不肯轻放,所以有此“美”称。他过年节,家中一个铜香炉被人偷去,备香烛到同班善差家问四姑娘谁人偷去,以便追寻。胡姑说:“这香炉是你前生欠人些须,今偷去偿了宿债,不必追寻。到是你目今,我有四句话你写了去,切切记着,后有应验,再来见我,那时向你说明。”因说四句道:
十二春酒,你不得吃;
一路熬煎,回来苦极。
蝎鳖写了辞回。彼时,有同班人新买门户,於十二日请春酒。那晚席座已安,杯筋已派,忽有皂头急来说:“老爷坐在内衙,立等传你说话。”次即刻随到内署。只见本官与朱票同关文,吩咐:“即刻起程。飞往山东齐河县,关提某要犯。如敢过限,定拿重处。”
蝎鳖急速收拾盘缠行李,黑早动身。一路忧愁,又遇大雨连绵,提得人来,已是过限,本官怒责二十。回想四姑娘曾吩咐四句都应,“回来还有话说”,遂走到胡姑家叩问。空中说道:“你自想,半年前可曾索掯一人?那人因娶媳喜事,你乘急走要拘他寓处,不放归家,熬煎半月,诈银六两,才讨保宁家。神明鉴知,罚此苦累,大约你拘人半月。今一路往来,忧愁熬煎,加倍月余。当日诈银六两,今费用不止十二两,又责二十,此皆现世果报,你须当急速省悟。”
蝎鳖听完,毛骨悚然,才晓得凡人一举一动,都有神明鉴察。自后改过自新,最肯代人方便。但有坏心钱,俱不想赚,竟做了一个良善好人。
这胡姑过了年余,扬城远近问事的极多,每日应酬缠扰个不了,因辞了善差,归山习静修行。善差家业丰余,哭留不住,自后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