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阳武是领批,未免忙些,初六日试官入场,初九、十二、十六毕了三场,十六日大家收拾回来,顾不得打账到馆,次日就回了。
三人回到家中,过了七八日,省城出榜,阳武中了解元,李正中了第七名,那范同轩说中了副榜,临清共中了七个,好不热闹。
耿青山在家中闻得阳武得中头名,心中高兴异常,暗道:“自己果未看错人。”他妻房姜氏道:“女婿长成了,成了亲罢,省得他寻闲花野草。”耿青山道:“芝儿之事,自然要越快越好,只拣个黄道吉日与他成了亲,先期接了亲家母过来,亦有何难?”
第二日,耿青山与范者才道了。范者才见同窗王李二人中了,虽有些眼热,却道儿子中了副榜,下科就有承望,也还高兴,来来去去,替王耿两家一一说定了,拣了个十月二十九日,大吉之日,阳武过门成亲。
阳武九月里,往那济南府见恩师,回临清拜亲友,今日忙,明日亦忙,收用了三四对管家;收了至亲密友好些贺礼,待岳丈家来迎,十一日里才摆酒请客,那黄氏之哥哥、弟弟,认了亲戚,拜贺了一番。
十月二十九日,阳武入赘到耿青山家,拜了堂,结了花烛,饮了合欢酒,大家筵席散了,就在后楼卧房。两个欢天喜地,上床去,脱衣同睡,着实欢心舒畅地弄了一夜。
阳武自成了亲,夜里夫妻欢会,日里楼上攻书,指望联科进土,不十分出门。他母亲姜氏,直到满月,才至耿家。阳武在得空之时,与黄氏、紫依、玉珍会了两次,弄上一遭。
且说这日,阳武忽然想起双喜,遂问道:“为何双喜再不进来!”云芝道:“双喜之事儿,我亦向爹爹道了,我爹道:这事在你,只一件,纵然不分上下,亦须分个大小,你两个燕尔新婚,不可令丫头胡来,且持正月初二日,与双喜上了头,再拣个好日布置同房也就罢了。”到了新年,果然双喜上了头,拣了吉日点了新收拾之房,阳武与她一连睡了两日,过云芝这边来,说月五日去一夜,真所谓一家和气生千福,不在话下。
却说刘老大见阳武中了头等,心上有些着忙,怕自己以后不好过儿,忙到黄氏家中,请出弟媳妇说了无数好话,又道:做今现世报,何苦与你做闲冤家,任作嫁王不嫁王,连财利亦不要了,只是早嫁为上。黄氏只不言语。刘老大去了。黄氏才和三弟道知,叫林玉到耿青山家道与阳武。阳武道:“多多拜上你奶奶,就同李大爷上京会试了,不管中不中,待回来商议。”又过一日,阳武,李正两个好同窗,打伙儿前去,过高阳名保定府,至京师,下住于一客栈内,报了名,纳了卷,十日进了多场,题目皆是他二人平日做过的;次日,大家互相对看,好不得意。十三日两场;十六日三场,都过的停停当当。阳阳武心里道:“天下人才无出其右,又指望非元则魁。”二十七日揭榜,阳武中了九十八名,李正在一百二十七名。三月十五日,这一日,阳武恃自己才高,又想中鼎甲,那知策太长了,连各翰林批语,无处可批,竟在三甲后面,只好守部了,李正却在三甲前面,该送推官。
这一日,云芝、双喜正在房中闲聊,正说得热闹,只听得前面乱哄哄,报小寻的打将进来,报称:“王仕斌己中进士了。”云芝吩咐翠儿开了门,一齐儿点灯,往外面瞧去,云芝问其父道:“爹,可晓得中在第几名?”耿青山道:“刻的条子上,是九十八名。”双喜在旁插嘴道:“不何大爷怎么样须要不去读书,平常只考第一名,如今却考了九十八名了。”云芝大笑起来道:“头名是进士,末了一名也是进土,中了就是朝廷之官,论什么前后,可不被人笑话了。”耿青山问了笑的缘故,也笑起来道:“羞羞羞,不要显出丫头模样来便好。”双喜把脸儿涨得通红,有些立不住,遂低低对云芝道:“没人在楼上,我去了。”云芝亦不管她,跟了婆婆姜氏与自己娘亲,承报小寻之酒饭,直吵闹到天大亮,竟不曾睡,实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阳武得中进士,这且不题。
且说这紫依、玉珍二位娇娘,自与阳武弄过多次之后,时时想着阳武提亲,不觉已过了年余,二人想那阳武定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会负了她俩,心中坦然,只在家中静等,时时与阳武睡上一夜。
却说紫依、玉珍自正月十五、十六与阳武连偷弄了两夜,谁知平白相逢,坐成胎脉,至今已有二三月了。紫依这夜躺于床上,无意之间抚那肚子,只觉得大了一些,心中想道:“这是怎的哩?”忙用手使力摸按,只觉形似拳头大,圆圆之两块,下边又长长好儿块,紫依想道:“这定是与王郎作乐之时,生了胎儿。”又思想了一夜,并无睡意。
却说玉珍母亲吉氏,忽一日见女儿腰里甚粗,肚里如肿涨的一般。吉氏看了,心中暗道:“这事真是奇怪?”忙问玉珍:“你身有病么?这肚腹之上比往日大了少许!”玉珍道:“未曾有病。”吉氏道:“这也不像别的病症,像怀胎之样子。”玉珍听了此话,倏然想起与阳武云雨之事,心中吃了一惊,忙骗母亲道:“里有什胎儿,也许生了食疾,水疾,也是有的。”吉氏听了,终是半信半疑,只糊涂应了几声,这也不题。
却说这日为吉昌鸿之妻赵氏之生日。吉氏便同玉珍备了礼物,来到吉家,与赵氏拜了寿,玩了一日,这夜吉氏与赵氏在前楼去睡,吉昌鸿到西楼睡了。紫依、玉珍把怀胎一事,各自说了,见对方亦杯胎,双方心中又是踌躇一番,说了半夜话儿,各自睡去。
却说吉氏、赵氏睡到三更天气,梦中忽见一老人立于床前笑嘻嘻道:“你二人之女与同城王家小官人,前生有缘,今生,三人有夫妇之份,如今你二人之女,各怀身孕,亦不过是其夫,做的本分之事,不作名节。”话罢,那老人腾空而去。
二人醒来各自说了梦中所闻,二人甚是惊奇,那吉昌鸿三更之后,也得此一梦,思量到明,未曾睡着,心中也奇。
次日,赵氏与吉氏清晨起来,梳洗已毕。吉昌鸿亦从西楼出来,到了前楼,闷闷坐于椅上,只不言语。
赵氏问其为何,吉昌鸿遂将昨夜所做之梦道了。二人拍掌道:“大奇!大奇!”忙将自己所梦亦说了。吉昌鸿听罢道:“真出奇之怪,怎么咱三人,皆做一样之梦哩!”赵氏道:“别无可考,咱姐妹二人且看两个丫头身孕是真?是假?”二人遂来到后楼,只见二人正呆呆坐着脸上带了十分忧容,见二人前来,忙起了身。二人一看,见两肚子皆是凸起,顿时个个大惊失色,呆立着只半晌并不言语。紫依、玉珍叫了多会,方才醒来。
二人醒来之后,遂把梦中话儿道了一遍,又问紫依、玉珍怀胎根由。紫依、玉珍见难以推托,只得把十五遇阳武,三人相会,经常同宿之事道了一遍,二人又把盟誓之话,与阳武留下表记,道了一遍。赵氏、吉氏听了,心中辗转多会,两个遂走下楼来,与吉昌鸿一五一十道了一遍。吉昌鸿一听,不愁反喜,两人忙问为何甚笑。吉昌鸿道:“如此看来,这亦是两个丫头命中所定之事。那王小官人近来高中解元,将来定会中个进士、探花之类,如能将两个丫头嫁与那官人,将来亦有所托了。”赵氏忙道:“把丫头嫁与那小官人,我等身后怎办,难道不想招赘入婿了?”吉昌鸿道:“王小官人中了解元,怎肯上门为婿,再说女婿即为朝中官员,又是同城,相离甚近,招不招婿,亦无大碍了。我几人年老之时,他们还能不管不问?”赵氏、吉氏一听,此话有理,那心地亦宽了不少。吉氏道:“如此说来,那倒是快快提亲的好,等丫头们肚子大了,就难办了。”吉昌鸿夫妇齐道:“极是!极是!”赵氏又到后楼,把三人所议之事与紫依、玉珍道来。二人听闻,心中转忧为喜。
却说这夜,耿青山正自熟睡,忽见一老者道:“你那女婿命中注定为进士,前途似锦,在这婚姻之事上,亦注定与同城吉家女儿、甥女有缘,必定会结成夫妻之事实,你等切不可违了天命。”说罢,遂扶拐杖而去,耿青山急忙醒来,心中十分纳闷。第二日,出门打听,确有此二人,心中更是惊奇,这且不题。
且说这阳武在兵部观政,李正在吏部观政,四月间却告了假回家来。这日,阳武正自坐于书房看些公文,忽听仆人唤他,道前庭有事,老爷请去。来至前庭,才妇一媒人上门说亲,细问知是那吉昌鸿所遣,心中已知为紫依、玉珍之事而来。
那媒人见了阳武,行了一礼。阳武回了,媒人向耿青山道:“那吉家夫妇二人与那吉昌鸿之妹,托小人向耿老爷提亲,要将二女许与王官人。”又把三人所梦之事道了。耿青山一听,心中甚加惊奇,忙将自己所梦之事道了。媒人道:“此乃金玉之缘,真真为上天所定也。”耿青山见阳武在前,不好随便应了,便问阳武是何想法,阳武见时机已到,遂红了脸,把与紫依、玉珍二人相识之事道了,只未将同宿交欢之事说出。 耿青山见阳武有意应下,不便多言,便道:“贤婿已高中,自当有主见,还是你自裁定罢。”阳武听言,心中欢喜,遂应了。
次日,阳武拜见范李二友,即把迎娶黄氏、紫依、玉珍三人之事道了,请二友代为送聘。二友爽利应了,因不知阳武尚有两位相好之人,遂打趣道:“贤弟不但文才奇高,即使那风月事,亦是高明,我二人只知有那黄氏,竟不知尚有两位娇娘。”阳武听言,红了脸,道:“二位仁兄莫取笑小弟,小弟只是遇着巧罢了。”三人嘻笑一回,自去了。
阳武托二人十五日送了聘礼,十八日为吉日,便准备将黄氏、紫依、玉珍三人同时娶进。耿青山为了奉承女婿,替阳武大摆筵席。黄大、黄三郎、皆到,范同轩、李正二人亦来赴宴。大吹大擂,上席吃酒,四家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着实庆了一番。黄氏与紫依、玉珍二人相见,好似久别之姐妹一般,自然热闹,只觉甚是合得来。阳武头一夜在紫依房中,次夜在玉珍房中接着又到黄氏房中,三人甚是大量,亦不争谁先谁后,各自相让,相敬如宾。
且说云芝这几时,见三位新人亦有九分容貌,打扮得个个,娉娉婷婷,心里着实不快活起来,亦恐人说她不贤慧,只得外面欢欢喜喜,回到自己房里,倒有半夜睡不着。
这一日,黄氏三人进房相见,云芝虽然以礼相待,却只是淡淡的,叫亦不想叫一声。这晚,黄氏正在房中与紫依、玉珍说着话儿,阳武来至黄氏房中。云芝见阳武又至新人房中,心中忍耐不住,随后便来听她说话,劈头撞见双喜亦在窗外偷听,两个打伙儿立着。只听黄氏道:“你曾到大奶奶那里去么?”阳武道:“去过了,她知道我来的。”黄氏道:“我三人嫁了你,头三晚自然读在房中睡,今日你怎么不去陪大奶奶,却又到这里来了,可不教大奶奶怪我三人么?你且去住两夜,再来不迟,我三人不会争的。”紫依、玉珍二人在旁亦是随声附合,连声说是。玉珍道:“我三人嫁了你,俱不是贪色的,嫁了你这才子进土,如意郎君,己够我们受用的了,你快些去,不要讨大奶奶说我三人不知大小的礼教。”阳武道:“前几日收用双喜,大奶奶叫我连住二夜,她贤慧人儿,不妨碍。”此时紫依道:“虽然贤慧,嘴里不说,肚里毕竟有些不快活,若我亦难免若此,况且我三人与双喜不同,双喜自小儿随着她,我们新来晚到,不可不依了礼数,彼此量着,方可使众人皆喜,且大奶奶贤慧,我等就愈加应替她量着。”只管推阳武出来。黄氏道:“你且去罢,我三人再说说话儿。” 云芝想道:“双喜丫头,睡了两夜才放他来,这三人恁般晓事,比丫头还好十分,只怨我量小了。”回步就走,恰好阳武回来,云芝在前,阳武在后,到这边房里来,双喜自回房去了。云芝对阳武道:“我不知这三位新人这般知礼,古人说得好,家和万事兴,好好好,你娶了晓事的,我再没气淘。”自此,五人相知相暖,竟如亲姐妹一般儿。
光阴似箭咱月如梭,不觉秋了冬,冬了春,李正赴京送官,阳武守部进士,在家好不快活。阳武自悔少年无行,妻妾之外,再不寻花问柳,连妓院亦不去了。
紫依、玉珍各生一子,黄氏为双胞胎一子一女,云芝年纪小,又过两年生得一女。
双喜三十五之时,一病殁了,其余四人告与阳武偕老,各有八十多岁,三子二女,真是儿孙满堂,天伦尽享,直喜得阳武如陆地神仙。有诗为赞:天生少年郎风流,奇缘巧凑五美偶。夜夜巫山云雨会,日日高塘悠然游。纵然神仙亦心慕,人生若斯夫何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