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将手一指。那九子母天魔先被铁姝用魔法飞起一团血光将其制住,本来同困光中,挣扎不脱,一个个急得厉声怒吼,老魔一逃,竟朝铁姝磨牙怒吼,目射凶光,似要反噬主人神气。吃鸠盘婆一指,血光立散,九魔飞身而起,待朝铁姝扑去。鸠盘婆厉声喝道:“无知野鬼,放着现成美食不去享受,意欲何为?”说罢,扬手一蓬碧森森的光影,猛朝九魔扑去,光中立现出无数金针,打得九魔纷纷惨号。鸠盘婆重又喝道:“无知野鬼,你们当知我厉害,此后要忠于主人,免遭无边苦难。我碧目天罗之中困有仇人三尸元神,这老鬼得道多年,元气凝炼,正可供你们享受,还不快去!”说罢,手又一指,那蓬碧光金针立押了九魔往光网中飞去。
赵长素一听仇人口气,自知万无生理,情急之下,仍然妄想趁着九魔入网、魔光分合之间冲逃出去,也在网中连声怒啸,待机而动,向前猛射。谁知敌人厉害,九子母天魔尤为神妙。那数十百条魔影守在网侧,正待相机前冲,九魔在鸠盘婆法力主持之下,竟透光而入。这一来,老魔的所有妄念都绝,刚惨号得几声,当头已有九个化身被九魔擒住。九个化身分明是虚影,竟与实质无异,吃九魔利爪分别抱紧,咧着血盆大口,猛力一吸,赵长素的魔影立时由浓而淡,晃眼化为乌有。于是九魔又改朝别的元神扑去。赵长素断定下余百余条魔影也必无幸,也把心一横,妄想拼命,欲将所炼诸天魔焰聚在一起,骤然发难,即便不能报仇脱身,好歹也将九子母天魔消灭几个。谁知九魔动作如电,来势快得出奇,晃眼之间,赵长素的元神化身又被吸去了好几个。这类化身均有灵感,痛痒相关,赵长素负痛情急,又知惨祸难免,只得用十八条化身分为两起,去供九魔吞噬,以缓来势。把下余百十条元神聚合一处,正待发难,还未及施为,就这晃眼之间,猛觉身上微一迷糊,每条元神均有五色彩丝缠紧,不痛不痒,只是通身软绵绵的,丝毫行动不得。休说聚合所有元神发动魔焰神火伤敌,连往一起聚拢均办不到。
老魔功力甚高,所炼三尸元神精气凝炼,无异生人。只要有一个受伤,或为敌人所杀,下余百十个化身同时感受苦痛。先前妄想脱身报仇,未得如愿。此时因受九魔咬吸生魂之惨,万难禁受,已经变计,不再求生,只想早死。无奈仇人怨毒太深,立意使他多受苦痛,并向易静师徒示威,哪里让他痛快,除开头为示九子母天魔的威力,才一照面,便将老魔化身吞食了二十七个而外,下余便改快为慢,由九魔在光网中分头捕捉,慢慢吞噬。老魔几次想把元神合为一体,均为柔丝所制,行动不能自如。眼看化身一个随着一个被消灭,所受苦痛凄惨无比,想求速死,都是万难。每失去一个化身,元神跟着损耗,抗力越发微弱,遭受越惨。敌人冷酷凶狠,师徒二人坐在一旁,互相说笑,直如未见。先还想反正是死,何苦再向仇敌服低。后来连附在身上的魔焰神雷,也被九魔相继吸收了去。如照平日,还可骤出不意,猛然发难,伤害仇敌,如今吃那五淫柔丝一绑,竟会神志昏迷,不能自主。实在忍受不住,由不得哀声惨号,只求鸠盘婆大发慈悲,赐以速死。
易静见老魔元神被擒,因他是罪魁祸首,先颇快意。又看出上空伏有极严密的魔网,深幸先前不曾冒失逃遁,为敌所笑。后见老魔困入罗网之中,被九魔鬼吞噬,所化元神又多,身受奇惨,令人不忍目睹。老魔已在连声悲号,苦求速死。鸠盘婆师徒却连理也未理,觉着敌人残忍太过。石慧年少天真,早就激于义愤,几次想要出手,均被易静止住。这时又在一旁怂恿,易静也忍耐不住气忿,大声怒喝道:“老女魔鬼,眼看恶贯满盈,大劫临身,还要如此残忍。老魔虽然为恶太甚,对你负心,已将他杀死,形神皆灭,也就够出气了。剩这几缕残魂,及早消灭也罢,为何如此凶毒?似此恶行,天人共忿。你也修炼多年,难道不知因果?如因畏惧天劫,意欲示威,使我知难而退,真是做梦!休说我昔年无故受你魔徒欺凌,两次被你逞强出头,为你魔法惨害,如非恩师和两位前辈仙长相救,连元神也难保全,此仇早晚已是必报;便你师徒积恶如山,我奉师命行道,对你这类妖邪魔鬼,也必为世除害,不肯放过。我如怕事,早已遁走,何必停留在此,一则想看你有何神通,敢于如此凶横;再则你还有二十余日末限未终,此时除你也是徒劳,暂作旁观,并借此试验道力。时机一到,便即下手,为世除害。你师徒的伎俩我已看透,不过如此。速将老魔元神消灭,免得看了心烦。再将你这魔阵尽力发挥,看你能把我二人如何?再不发动,我们就要先下手了。”
鸠盘婆原意是想把易静吓退,只要对方口风稍微一软,立时见风收篷,化去前仇,免与峨眉结怨。不料心事被人叫破,所说的话又句句刺耳,由不得激发起凶野之性,欲待发作。铁姝自来痛恨正教中人,惟恐天下不乱。以为乃师近年为惧天劫,遇事敛迹,不敢与正教中人结怨。不知乃师因见敌人始终持重沉稳,不战不退,一味旁观,时作冷笑,仿佛胸有成竹,心疑有备而来;或是传音法牌已先发出,正在待机。因而心虽忿怒,犹有顾忌。铁姝却认为乃师怯敌,如不抢先发难,就许借口下台,将人放走,都不一定。不禁怒火上攻,仗着九子母天魔当初原是师徒合炼,虽然功力要差得多,驱以害人,却能指挥如意。于是手指赵长素,口喝:“老鬼!便宜了你。”随即手掐法诀,朝空连指,九魔立时发威,同声欢啸,拥上前去。这时老魔仅剩二十几个元神,吃九魔抢上前去,各抱一个,互相吞噬,一片惨啸声中,晃眼全被九魔吞吸净尽。
鸠盘婆似在寻思,也未阻止。等老魔元神被吸尽,便扬手一招,那碧目天罗立似碧海飞堕,将当地笼罩在内。先朝铁姝怒容低喝道:“你这业障!只知恃强多事,哪知利害。今日我一出手,便与敌人不能并立。你近年元气损耗太多,少时还得代我主持天魔,暂作替身,却不可轻敌大意呢!”
鸠盘婆说罢,方对易静微笑道:“白道友(易静前生名白幽女),昔年因你伤我门人,不容坐视。我虽对你太狠,也是势成骑虎,不得不尔。当初只说以我诸天秘魔大法所炼神魔,必能使你形神皆灭,谁知循环报复,竟历三世,以至你今世炼成元婴,投到峨眉门下。我想令师乃正教宗主,领袖群伦,有岳负海涵之量,于人无所不容。贫道虽非知交,曾有两面之缘,蒙他不弃,说我所习虽非玄门正宗,行之于善,仍可救人成道。我因听他良言,重订教规,永不再伤无辜。峨眉开府,我虽未接请柬,仍令门人金姝、银姝前往道贺,以示从善如流之意。只说道友虽然两遭惨劫,今已转祸为福,不久即可成道,当不致再念前仇。今日道友穷追老鬼,寻上门来,我先神游海外,未及查知,后才算出道友追敌,事出无心。本意暗告铁姝,事完之后,听凭道友自去。不料道友始而口出恶言,分明见阵法已收,仍仗法宝防身,坐待不去;现又说出这番话来,未免欺人太甚。我如再容忍,不特自毁信条,便是门人也无颜相对。既成仇敌,终须分个高下。不过我仍看在令师情面,只要你肯知难而退,决不赶尽杀绝,稍微服输,便可放走。否则,我那九子母天魔固极厉害,便这血河大阵也不弱。先前为想善罢,不等徒儿施为,连同上空禁网均被我一齐止住。你虽被困阵内,尚未看出它的妙用,一经施为,威力之大,不可思议。你虽持有师传七宝,能否守住元神,不为子母天魔所啖,尚且难料。请自戒备,我要不客气了。”
易静久经大敌,深知敌人凶残横暴,最厉害的是魔法神奇,不论一言一动,内中均不免藏有阴谋暗算。既已打定主意,稳扎稳打,相机应付,挨满这二十回日灾难,再作计较。听了鸠盘婆之言,便暗用众生环查看对方言动,并未答话。石慧因是早得家传,乃祖石仙王采对她钟爱,赐有两件防身隐形之宝,万邪不侵,至多被困,多厉害的邪魔也难侵害,早就不耐久候。一见仇敌变脸,空中魔光往下飞堕,笼罩全阵,更加急不可耐。只见那魔光形似一个极大的网罩,光色深碧。最奇的是上面网眼形似人目,仿佛亿万鬼眼合织而成,闪烁放光,看去冷冰冰的,由不得使人生出一种凄厉阴冷之感。又听易静传声低语,说那魔网是用无数凶魂厉魄和新死人的双目和千万年阴磷合炼而成,专制道家元神,一经入网,休想逃脱。内中更有不少诸天五淫丝,凶威越盛。只有五行神火和乾天灵火或者能破,多高法力遇上也无幸理。此外还有好些阴毒邪法,件件厉害。如非定力高深,身旁带有至宝奇珍防护,万无生理,千万不可冒失出斗。石慧闻言,心中不服,早就跃跃欲试,不等鸠盘婆说完,便怒喝道:“丑魔鬼!陈仙子说你日内大劫临头,形神皆灭,易师伯便是你的追魂使者。你不早跪下求饶,还敢口出狂言,我先叫你尝尝味道。”话未说完,扬手便是二十余团石火神雷连珠发出,照准妖婆师徒和上空魔网打去。
说也真巧,那石火神雷乃石仙王采数千年前地底和山腹中蕴结的灵石真火,费数十年苦功凝炼而成之宝,正是阴魔克星。鸠盘婆师徒虽未受伤,铁姝在旁好容易盼到乃师说出对敌的话,自恃得宠,竟把鸠盘婆平日不许轻易使用的血河阵主幡一齐施为,四十九面高约三丈六尺,上面满布污血,隐现无数魔鬼影子的魔幡,突然一齐出现。双方恰巧同时发动,鸠盘婆固是势成骑虎,料无善罢;易静也是事出仓猝,没想到石慧手口并用,不及阻止。只见二十余团酒杯大小墨绿、银白二色的火星作对飞出,比电还快,到了外面闪得一闪,立似震天价的迅雷互相冲击,当空爆炸。一串连珠霹雳声中,那四十九面魔幡刚一现形,立时四外血焰飞扬,如潮水一般往易、石二人身前涌到,吃那连珠神雷纷纷爆炸,魔幡便被震破了二十来面。幡上本附有不少魔鬼血影,未等飞起,一齐粉碎。恶鬼惨号厉啸之声纷纷四起,血河大阵竟被石慧无意之中破去一半主幡,减却好些威力。
鸠盘婆早就看出石慧发为翠绿色,根骨灵秀异常,不类常人,年纪偏又甚轻,心中奇怪。正用魔语传声向铁姝探询来历,忽听石慧说陈仙子说她大劫将临之事,想起昔年所遇女异人,心更惊疑,微一分神,遭此惨败,忙使魔法防护,已是无及。不由暴怒,厉声大喝:“无知贱婢,今日有你无我!”说罢,手中魔诀往外一扬,回手一按左肩,立有四十九把血焰金刀朝易静飞去。同时满阵均被血光布满,成了大片血海。
易静深知魔法厉害,得隙即入,忙嘱石慧:“千万不可妄动!”忽听上空有一少女传声疾呼:“恩师你在何处?弟子上官红在此。”易静知道上官红道浅力微,如何能是鸠盘婆师徒对手?忙用传声疾呼:“我数中应有二十四日灾难,终将转祸为福。你急速回山,不可停留。”话还未完,忽听鸠盘婆笑道:“此女倒也胆大。铁姝可撤禁网,放她进来。此女根骨甚佳,用她生魂祭炼法宝,再妙不过。”铁姝未及回答,一片青霞带着千万根巨木光影和轰轰隆隆风雷之声,已自空中飞堕。当头血焰吃青霞一冲荡,雪崩也似四下飞散,立被冲开一条血街。鸠盘婆师徒和易、石二人全部大惊。
要知后事如何,请看蜀山剑侠后传。
后记:沉淀下来的往事——父亲还珠楼主生活琐忆
「李观鼎」
人常感叹往事如烟,而章诒和却说“往事并不如烟”。其实,究竟如烟不如烟,还要看是甚么的“往事”。有一些往事,带着当事者的真性情、真识见,沉淀在人的内心深处,是永远也不会成为过眼云烟的。在我的记忆里,就印记着父亲许多这样的往事。
【世事洞明皆学问】
父亲没上过几年学,连中学都没有念完,可是他在我们这些子女眼里,却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古人云:“世事洞明皆学问”。父亲的“学问”,便在他对日常事物的洞澈中。记得大哥观承在苏州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数学考试不及格,原因是微积分部分没弄懂。那天吃过晚饭,父亲照常带我们几个孩子出去散步,途经那座也不知走过多少遍的望星桥时,他停下脚步,对观承说:“你来看,一条条石块砌成的这座桥,不就是‘积分’么?要是把石块从一头慢慢拆去,到最后不就是‘微分’么?”过了一会儿,又说:“看东西最忌熟视无睹。这里面还有一层曲直关系变化呢,你们看得见么?想想,当桥身被拆到只剩下一条石块时,它的曲线不就变成直线了么?”周末,家教吴兆基先生来家里给我们补习功课,大哥向他转述了父亲的“桥论”,这位当时苏州的数学名师说,那是一个高等数学原理:在一定条件下,曲线和直线是一回事。
一九五五年,父亲在北京市戏曲编导委员会兼任委员,经常参与整理改编传统剧目。一天,委员会主任、京剧大师荀慧生先生来访,就荀派名剧《香罗带》的重新整理加工与父亲探讨。二人谈得很投机,客厅里不时传出阵阵笑声。那天父亲格外兴奋,送走客人,便向我们讲起了《香罗带》的故事:一个领兵打仗数月未归的守备,因怀疑自己的夫人与家里的教书先生有染,竟做出荒唐事来。他先是斥骂无已,继而以剑裹胁,硬逼着夫人夤夜去至书房唤教书先生出来“相会”,以验证自己的猜疑。幸得那书生人品端正,恪守礼教,无论夫人如何“呼唤”,他都拒不开门。结果真相大白,守备不得不赔礼谢罪。故事讲完,父亲意犹未尽,跟我们就戏论起“理”来:“一扇门,牵扯着门里门外三个主人公的个性、心理、人格和命运,留香(荀慧生的别号)先生说,这出戏的‘戏眼’就在书房那扇门上,真是卓见,卓见。”后来我们在父亲的手记上,看到这样两行字:“进出寻常事,开阖须有心。”仔细想想,不是吗?人生如门,该开的时候开,该关的时候关,多不容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