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耻奴颜婢膝行,甘心箠楚受妻禁。
夫纲凌替一如此,犹向人前假卖清。
一宿晚景休题。再说次日清晨,那巴不着同着苟子美蜜笾箕三人,齐来羊振玉家索东。宾主一见,巴不着谢道:“昨蒙恩哥费心解我一结,子美的妈,还要改日亲来与老嫂知事哩。”羊振玉道:“不消不消。”苟子美接口道:“羊哥,我们今日来,倒要消要消。”羊振玉道:“要消甚的?”苟子美道:“贵人忘事,昨日许我的东道。”羊振玉道:“昨夜回家,敞房害了一夜,如何好去要他动手。”苟子美道:“何如?我说他是夫人做主的。不管,我只是问中人要,不然我是这等贱的。”巴不着道:“就是一个东道,这狗屁股也不见贵。我有个因果对你们说,当初天地开劈辟以来,羊头上原无角,狗头上倒是有角的。那羊看想了狗的角,央鸡居间借了,再不肯还。至今鸡尚道狗个角,狗则云要要要。羊一心图赖,口口则是道无呵。”众人都笑将起来。羊振玉道:“待我进去问声看,不知可动得手么?”羊振玉踱将进去。
不料郎氏已在中门后听得亲亲切切,见羊振玉进来,一把胡须挦住道:“你昨晚的事发了,原来你与这杂种干那垃圾营生,我欲待赶将出来,打这杂种一顿,只道我不贤慧,不养你的廉耻。你如今好好随我楼上来,细细拷问。”羊振玉道:“我的嫡嫡亲贤慧的娘,你有此好心,要全我的体面,真生死不忘大恩。同你上楼,就打我几下,也是甘心的。待我慢慢的走,不要挦坏了胡须。”一同上楼去了。
却说那边外小猢狲苟子美,在格眼内偷瞧。对众人道:“被奶奶一把胡须挦上楼去了。”众人掩往口,进中门侧耳而听。只听见郎氏大发雷霆道:“你自把心来摸摸看,谁家长进的男子汉,做此脏事么。”羊振玉道:“娘你的俏心肝儿,伶俐不过的,难道倒被这干人哄过。他惯在人家放红老鼠,你还不曾着他的道儿。若听了他,却不误了前程万里。”郎氏道:“别人或者有之,巴叔这等人品,难道也会调喉。”羊振玉忙膝行到郎氏腿边道:“娘你不信,如今他们都嘲我东道。你有心贤哲,与我整治起来。我若出去,与这小杂种,油一句嘴,贴一贴身,你若瞧见了,二罪俱罚。”郎氏道:“我的儿,谁养得你恁乖。那小杂种,是我的仇人。我倒去安排些酒肴,与他餪屁股么。”羊振玉道:“不是请他。你不曾听得巴不着的喉咙,竟如箫管一般,声遏行云。况他们笙箫提琴都带在这里,你少停在窗再听一听,也是趣事,不要把俏心肝来燋坏了。”郎氏听得动兴,便佯怒道:“听便听你,我的规矩要完,只打二十板。”羊振玉摇着胳膝道:“打是该打的,只求奶奶天恩,饶恕几下罢。”只见楼下众人,虽听得不甚明白,却心照不宣。巴不着将根竹头,向楼板上乱躅。羊振玉一发心慌,哀求苦苦,郎氏只是要打,要寻板子,可煞作怪,一时再寻不出来。羊振玉回头向腊梅骂道:“歪落骨,你将家法藏那里去了?”于是左顾右盼,见根门闩,便膝行去,持了送与郎氏道:“活冤家,板子一时没处寻,权把这门闩打了几下罢。”郎氏接过来便打,打了十来下,打得踯踯有声,才放羊振玉下楼道:“你去买些东西来,我与你烹调出来,只不许你在外放肆。”羊振玉唯唯而下道:“不敢不敢。”
于是出外留住众人道:“房下闻得众位贤兄在座,他自亲手整治。”见众掩口嘻笑不止,道:“有甚好笑?”巴不着道:“奶奶在楼上责罚甚人?不是兄么?”羊振玉道:“岂有此理。我房下从来极贤,见我身上有灰,与我扑扑尘耳。你众人同我去买些爽口肴馔,【口安】酒添换来。”众人道:“不必太丰,只要常常顺流罢。”于是齐出门行口去了。诗曰:
家人嗃嗃是佳谋,妇子嘻嘻贞亦羞。
百意逢迎犹未善,开门捐盗赴妆楼。
却说那羊振玉同三人去买些荤素果品,沽了些江水玉兰,拿到厨下。郎氏也不慌不忙,登时整治出来。安排得扑鼻熏香,五滋辣味,叫腊梅摆将出来。那巴不着要逊苟子美与羊振玉一对儿同坐,羊振玉道:“像甚规矩。”巴不着道:“哥是有规矩的。”唱道:
问今朝此酒为何而设。
那羊振玉骂道:“你这诌断肠子的花子,惯要搅人家口面。”巴不着道:“啐,是我不是。”于是四围坐定,叫一声清嗄,但见:
人人动手,个个衔杯。
狼餐虎咽,就如与鸡骨头有甚冤仇;
马饮牛呼,却像与糯米汁是亲姊妹。
正是吃一看三揭两,盘中一似云飞。
眼睛近觑的休来入坐,牙疼的吃了一半大亏。
须臾盘光碟净,郎氏又叫腊梅搬些添换出来。羊振玉斟了一巡酒,众人都道:“酒冷。”羊振玉向内道:“酒冷。”又饮了一巡,众人又道:“酒热些更妙。”羊振玉又向内扬声道:“酒冷。”郎氏初然听喊酒冷,心下已自不快道:“这亡八好胆大,甚时起的。”又听得喊声,心下已十分着恼。正在中门后瞧着,却好羊振玉提了酒壶进来换酒,劈头一撞。郎氏正在恼头上,就是一个大巴掌,甚是打得响亮。外边听得都吃一惊,羊振玉也不做声,向外就走道:“这等可恶,我重打你这个酒冷。”众人心中怀疑道:“此老极怕的,如何一时振作起来。”都道:“还系有鬼。”诗云:
丈夫惜颜面,乃付妻儿责。
巧语瞒人羞,寸心应自戚。
众人饮到高兴处,不是巴不着唱,就是蜜笾箕的箫,或笙或提琴。三人各施技艺,果然唱得绕梁之音,声彻云霄。那郎氏始听得妙,倚着门瞧,后渐出中堂,在屏风后,或隐半面,或露全身,隐隐约约。引得这些小伙子,越扭捏那风流的样子出来,愈吹得好,愈唱得妙。轮到巴不着唱时,郎氏便以手向屏风上扑,故口里隐隐的赞妙。巴不着道:“唱得几个曲子,喉都燥了,得这样一盏香喷喷的茶儿也好。”郎氏忙进内点一盏浓茶,叫腊梅迳送出来与小巴。巴不着接了道:“就是甘露也不如这杯茶妙。”将饮半碗,蜜笾箕忙赶过来,一把夺住茶杯道:“待我也沾沾甘露滋味。”于是饮尽无滴。羊振玉道:“叫腊梅再烹几盏菜出来。”那巴不着坐在右首屏风侧边,正与玉人相对。他瞧此光景,心儿内忐忐忑忑,意儿上倒倒颠颠。坐立不安,手足无措,心生一计。将脚把垫桌砖头踢去,见桌不平稳,忙向屏风脚边寻瓦片,轻轻将郎氏绣鞋儿上捏上一把,然后垫好桌脚。他见郎氏不动,知有他七八心了,于是一眼钉着内,见郎氏在亮处,以手招他。他一发性命不知那里去了,忙起道:“列位且坐坐,我去解一解就来。”羊振玉道:“你不许逃席。”巴不着道:“你道我肯逃席么。”于是迳踅到后门边。见门儿半掩,便挨身入去。
郎氏一见,便道:“巴叔为何不在外边饮酒?来做甚的?”巴不着道:“多谢大嫂香茗,特来致谢。”郎氏道:“何消谢得。不过是助你佳音耳。”那巴不着骤然不敢拢身。那郎氏手内拿了一杯茶,笑嘻嘻道:“巴叔前日闻得你好快活。”巴不着道:“他是过时桃杏,怎如得大嫂是出水芙蓉。”郎氏道:“我最怪男子汉,指东话西,我面前说他,就是他面前说我。”巴不着乃向前一把搂定道:“我的心肝大嫂,我待你焉有假心。”便去接唇。郎氏故意不允,把手内茶都拨了一身,道:“你快出去,我明日打发胡子他去。你绝早来,我与你答话。”巴不着恐众人来等,便跳出后门,复来赴席。那知蜜笾箕这贼头,也说出恭,也摸到后门来。只听见门内约到明朝。见后门儿开,他忙隐在黑处,见小巴钻出来,亦不冲破,随来席上。坐不一会,巴不着就要起身,羊振玉款留不住,方才散去。
那羊振玉送客,回到内边,叫郎氏道:“我的亲亲娘,你越显得这样好手段出来,安排得:
美津津味儿,香喷喷气儿。
酱醋合宜,烹饪得窍。
就是点了灯,普天下也没处寻你这一位亲妈出来。”郎氏笑道:“你瞧这油嘴,可可儿普天下寻不出我来,你不嫌我罢了。”羊振玉道:“我怎敢嫌你。只是这干小伙面前,不要出头露脸,一发十相俱足了。”郎氏一个哕唾道:“我出来献丑,与你心上的小杂种装幌子。”羊振玉忙跪道:“我若是嫌你,真是狗不是人养的。恐怕这些小杂种见你这般标致,倘或生心。”郎氏道:“我心正不怕璧邪,屄生在额角头便就入了去。你不说还可,若说我偏要你面前走出来见他,看你怎样奈何我。”羊振玉以手向脸上自打一掌道:“又是我说得不是了。”诗云:
玩夫股掌上,何事不堪为。
究作东风柳,时时向阿谁。
却说巴不着见郎氏约了他,盼不到天明,起来打扮得十分俏俐,道:“我此去这场恩爱,胜似登仙。但众弟兄都不打紧,只有蜜笾箕这涎脸惯要搅臭。我悄悄先去,莫要与他知道。”谁料蜜笾箕在后门听得明朝二字,心里忖道:“我小箕那些儿不如他,他两人公然眉来眼去,只要踢脱我。若是大家弄弄罢了,不然我搅断他箸。他今朝必然早去,等我先去候他。”
刚到羊家门首,去门缝里瞧。只见巴不着已到。见有人在那里张望,把眼一睃,却正是小箕,心下如中一拳,道:“这涎脸怎么先在这里?”忙低了头,只做不见,踱了过去。蜜笾箕便出门叫道:“巴大哥何往?打扮得齐整,却像去做新郎的,有好处带挈我一带。”巴不着道:“我要拜一朋友。”蜜笾箕道:“小弟奉陪。”巴不着道:“不敢劳。”蜜笾箕道:“小弟左右是空的,今日随你怎么,要同你走走。”巴不着千方百计,那里撒脱得开,整整缠了一日。那郎氏约了小巴,早早妆饰,把胡子差了出去。两眼只瞧着门外,那里瞧得人来,心下着急得紧。那不知趣的鸡儿,偏在面前踏雄,空瞧了一日。
到了次日,巴不着恨道:“吃这天杀的误了我一日,那人儿不知怎的恨我哩。今日莫要行大路,由小路儿穿到他家去。”却好篱笆门儿半掩,轻轻扯开,悄悄走入中堂。只见后边有人扯住衣服,巴不着忙回头瞧,却是小箕,道:“大哥却为甚来?”蜜笾箕道:“我的来,就是兄的来。”巴不着道:“哥是甚话,我来要见羊哥。”蜜笾箕道:“我也要见羊哥,因他未起,放在此候。”巴不着道:“既未起,我们且去着。”蜜笾箕道:“何处去,同走走。”跟定去了。诗云:
娇花思独占,未许蜂蝶侵。
总是出墙枝,何须苦费心。
却说那巴不着被蜜笾箕缠住,十分焦燥。莫说相骂,就是伸拳攘臂至于相打,那蜜笾箕只是笑嘻嘻道:“双拳不打笑面,小弟又不曾得罪大哥,何必发此大怒。你就是打我一百顿,我也要跟着你走的。”于是无可奈何。回家心中一计,走到苟子美家来,对诸氏道其所以,要求救于他。诸氏道:“要我救你也不难,只是不要有新人忘却旧人。”于是巴不着向天跪了道:“我巴高若忘娘子之恩,天诈地灭。”诸氏忙扯他起来,亲个嘴道:“你快去买四盒礼物,叫子美去叫一乘轿子。”打点停当,向羊家来。
全凭三寸舌,稳折一枝花。
却说郎氏一连等了两日不见人来,心中懊恨道:“这些小伙子的心肠,原是绣球做的,何尝有个定准。是我差了念头,错认了他。”于是到篱笆门边,开半扇瞧揩。只见蜜笾箕向前,躬身一揖道:“大嫂,羊哥可在么?”郎氏答道:“出门去了。”蜜笾箕道:“烦大嫂说声,停一会来。见他说话罢。”蜜笾箕缓缓转身,回头七八遍。郎氏道:“早知那畜生如此负心。寻着此人也罢。”
想未完,只见一乘轿子门前歇下。正不知是何人,见一个半老佳人,进来见了礼。诸氏便道:“我姓诸,就是苟子美的妈,前日承羊大叔完全我的性命,今日特买这四色不中吃的礼物来,知谢奶奶一知谢。”郎氏笑道:“原来就是诸奶奶,我道那里来这一位标致奶奶。”只见轿夫掇进两只鸭子,二个豕蹄,二盘果子。郎氏道:“奶奶肯临寒舍,使蓬壁生辉。何劳又费此厚情,多谢多谢,请到里边去坐罢。”于是邀到内座坐下。
却说蜜笾箕又复转来,见轿内是苟子美的妈,他便惊讶道:“这贼头,又下这一着棋了。”不免且往裤子裆寻杨【上刺下虫】子去,竟应他那着棋去了。
须臾,羊振玉回来,见诸氏见了礼。郎氏道:“承诸奶奶备了礼物来谢我,你去买些酒来,再添些肴馔。叫腊梅打点上楼来,我与他坐坐,你在下边不要上来。”羊振玉道:“这个自然。”郎氏与诸氏,二人静坐谈心,且是说得人讲。只见腊梅搬上酒肴,二人轮杯换盏,吃到天已将暮。那郎氏道:“诸奶奶你今日不回去也罢,在这里荒宿了,我正要与你谈谈心事。”诸氏道:“我今夜在贵府不打紧,只是耽阁了奶奶与羊叔的勾当。”郎氏笑道:“我等闲不与他沾身,叫他来他才敢来。”两人又雇了几杯酒,叫回复了轿子。
郎氏吃得醉眼乜斜,春心发露,便问诸氏道:“我如今与你拜了盟姐妹,正要往来。你将与小巴相处的恩情,试说一番,才显得你的真心。”诸氏道:“我与妹妹既系同心,便说也无妨碍与这小冤家相交了。真真梦魂中也是不舍的。”郎氏道:“怎见得妙处。”诸氏道:“他自幼儿将这件行货子,把银刀割开了,弄开一大口子,可以钳物。一到女人的阴户里,就寻花心边痒筋,钳住【師右换力】一上【師右换力】真令人欲死。身子一阵一阵丢去来,口里也说不出这许多妙处。做了个女人,若不会着他,虚生了一世,女人连人道之妙也不曾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