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及细说湛翌王被陷之苦。再说贾龙等,因回风反火,乱烧过来,不敢截杀,只顾救灭自己船上的火,贼已去远了。检点各路游伏诸将,不曾折损一个,只有湛翌王被贼擒去。陶公心里十分着恼,即传令收兵,与范卜二军师,商议救之之策。恰好梅富春、陈龙一班,领了武贵来见。陶公先谢了他义助之德,便问及郜长彪捉了湛翌王去,如何救得回来。武贵道:“湛将军此去,只怕即为所害。若留而不杀,便有计救他了。”陶公慌忙问其故,武贵道:“必先烦一位到彼寨中,探听湛将军消息。若端然在彼,便通信与他得知,使其放心。元帅这里,尽起水师,连夜直抵孤山。他必尽起营中精锐,来拒天兵。武贵当少效犬马,报元帅不杀之恩。带领本部人马,抄到前山,乘虚捣其巢穴,叫他首尾不能相顾。再设左右二翼,防其奔突。此计若行,不但救得湛将军性命,即可力擒此贼。元帅亦可免南顾之忧矣。伏惟元帅上裁。”陶公大喜道:“将军之言,正合愚意。非深娴兵法者,那能有此妙算。诸葛再生,孙吴复起,亦不是过也。但深入虎穴,恐难其人。”范云侣便于袖中打了一卦道:“湛先生此去无害,因他还有几日灾厄,难星一退,贼亦可平。即不报知,谅亦不害。但恐我军到时,彼陡起不良,把他难为为虑耳。贫道自去走遭,庶为妥贴。”陶公道:“若仙翁去时,极为妥当。只是老夫军中,早晚乏人商议,如何是好。”云侣道:“元帅左右,自有卜师兄、贾、蔡诸将军商议大事,贫道此去,谅亦就回。只须元帅拨一二人同去,临期可以保得湛先生万全。”陶公道:“只是重劳仙长不当。”便置酒款待范翁、武贵及同去将员朱海、冯彩,一齐入席。云侣道:“蔡将军英勇,乞同贫道一行。”又赏了随行的兵校二十余人。云侣别了陶公,收拾停当,俱扮做客商模样,先拘刷货船三只,装满粮食在内,便顺风扬帆,望湖内而去。有诗赞云侣云:扁舟直入虎狼军,白■仙翁气谊殷。
管取良朋保无恙,干戈丛里策奇勋。
陶公又差马报人,下公文到饶州建昌、九江、临江各处,调拨水师,尽赴湖口听调。
再说郜长彪败回,又怕官兵连夜来攻他。去了武贵部下一千精勇喽罗,兵微将寡,急难支持,便着实提防。大小各港,尽着人守把。差细作四下遍贴募兵榜示,广贩粮米,以充军食。又伪加了楚王之号,拔破伞鬼徐洪、青水鸡傅大用、独脚蟹杨勇、活七煞马清四个为四路元帅。山上大兴工作,盖起王殿。当下范云侣等三只货船,漾入湖心,早被一起贼人拿祝见是满载粮米,便问你们那里客商,不要害怕,这货不必载往别处,可送到我寨里,待我报与大王,将银子平买你的便了。”范云侣等道:“我等情愿将一半助大寨公用,余乞见还,救我们性命罢。”众贼道:“且到元帅那边,听候裁夺。”催船行动。云侣将机就计,假哭假笑,一霎时到了山寨,将船弯住,同贼众去见了郜长彪,哭道:“小的们千乡万里,将血本觅些蝇头,养赡父母妻子,望大王开天地之心,得放还乡,生死衔感。其船中所有,愿一半贡入大王,其余发还,以救残喘。”那郜长彪便大喝道:“你敢是没有耳朵的么,目今山寨缺少钱粮,正在各处贩籴,你这些少粮米,还想放回么。就是你们一二十人,亦正好编入队伍。若道一声不肯,立刻叫你做刀下之鬼。”便叫刀斧手伺候。云侣道:“若不发还货物,即使生放我等,亦难活命,不如求大王收用为走卒罢。”郜长彪欢喜,叫赏了酒饭,分付道:“左部队伍内,前日厮杀时伤了几人,如今你去充补了罢。”云侣等便应喏而去。
且说湛翌王陷入贼营,上了囚车,押入山后空庙之内,着几个闲散喽罗看守。一日一餐,饥渴难熬。心中又苦又恼,不知怎生可以脱得此难。猛又想起范道人皂囊,还有一个未开。因前言甚验,不敢轻易。他又道即日就有用处,今日正在极急难之时,即向腰间取出拆看,亦写着十数个楷字道:火来怪至,贫道谨谨护持。
翌王看了想道:“依这看来,虽有灾祸,谅亦不妨。但是陶公那里,能作速救我。”不说湛生受苦之事,再表范云侣等,被郜长彪拨入队伍,便暗自欢喜道:“郜长彪果是一勇之夫,若稍有见识,我等便不能入脚在寨中了。只不知老湛在那里受累哩?”又过一日,范翁在寨中无事,一齐到山上各处游玩,实是体探湛翌王安身何处。走到山后,远远看见一所古庙,云侣道:“到那庙里去玩玩,有何不可。”到得里边,只见有几个喽罗在内。见云侣等走来,便问:“你们是那里,来此做什么?”云侣告以如此如此,喽罗道:“这便难为你们了。”老范一头说,一头走进里面,早见得一件东西,乃是一辆囚车。再细看时,湛翌王端然在内。翌王见了云侣,心知缘故,只做不知。云侣也只眼送翌王,两下俱各心照,怎奈耳目甚多,不能交接半句言语。云侣心生一计,对那些喽罗道:“大哥,这里可有处买酒么?”喽罗道:“望西南上转过山嘴,便有酒店,也是我们人开的铺子。”云侣又道:“大哥不瞒你说,我们来了这几日,酒味也没有得尝,且是心里纳闷,若果有处买,还有几钱碎银子在此,斗胆敢烦大哥替我走遭,再弄些下酒的来,就同大哥们畅饮一回。”众喽罗道:“素无相识,怎好叨扰。”云侣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却何妨。”众人便欢喜满面,渐渐与云侣亲热。范老便乘空问囚车的缘故,众人道:“老哥有所不知,这是与官兵厮杀拿来的将官。”又一个道:“拿得一个折了千个,如今官兵势大,我们死活不知怎样哩。”又一个道:“那将官说来也可怜,不如做些好事,把他松放些,何苦做此死冤家。”云侣道:“是。”要知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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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众魔军孤山覆没诸义侠麟阁留名且说范云侣,以计哄动众人,探他说话。早见买酒的已到,云侣道:“一发烦大哥们收拾起来,我们如今总是一家人了。”众人道:“总是一家,少不得要做两家。若官兵早晚来时,我们就放了这个将官,先去投降,博个重赏,可不是好。”有的道:“隔墙有耳,乱道他怎的。”云侣知贼众人心已离,暗暗自喜。少停酒至,便叫众人打伙席地而坐,摆上两盘牛肉,两只熟鹅,一个猪头,两小坛烧刀子。众人先谢道:“叨扰老兄不当。”蔡大能也晓得范翁之意,也帮劝众人畅饮。饮到半酣,范云侣道:“斗胆告大哥们知,我们饮酒快乐,车中的人,此时好不苦恼。望大哥们放那将军出来,也用几杯,亦见你我忠义之处。”众人一齐道声有理,起身到车边,用匙钥开了锁钮,搀出车来。众人叫湛翌王谢了老范,老范便道:“小弟虽有此意,倘众哥们执法,亦无可如何,那将爷还该谢众哥们。”众人道:“说那里话。”便向翌王道:“将爷不必忧烦,早晚官兵来打寨,我们仗你作线,引我们同去投顺天兵,百凡还要将爷周全,这是真实的话。如今也不叫你那话中去了,让你外边散步散步,料也不妨。”云侣等听见,心里又十分欢喜。猜拳豁指,直到酩酊才罢。云侣先已睡倒,一眼偷看那十数个人,个个东歪西倒,便一骨碌爬起,走到后面,对翌王道:“元师叫我如此如此。如今要走,也不难处,只是那里有船只。况日里不便行事,夜里又路径不熟,且耐心等个机会再处罢。贫道当不时来相会先生也。”正说话间,只听得山后炮声震天,喊杀之声不绝。
且说陶公,调到了各处水师,共有四五千人。那些领兵来的官员,亦尽是参游守把,共有二十余人。帅府传令,分为二处:二千五百人,战船八百号,着贾龙统领,并原领兵官十员为左翼。
二千五百人,战船八百号,着班惠统领,并原领兵官十员为右翼。
武贵、卜道人领本营水师二千,新降兵一千,战船一千号,为前军。
湛辅廷、黑定国领本营水师二千,战船一千,为押后。
陶公统领施国仁、李恺、龙士彪、陈龙等将二十余员,水师三千,战船一千,为中军。
只留姜斌、毛应雷等陆兵四千,守把各处营寨城池。正是:船舰如此,将兵若虎。旌旗蔽日,金戈映秋水长天;鼓角吞风,铁甲拥惊涛断岸。腾腾横杀气,冲天蛟窟鲸宫;凛凛触危波,射退蜃楼海市。只见:千帆飞指大孤峰,五路争雄小渚口。
那时,郜长彪得知,慌得手足无措,急忙点起全寨喽罗,只有三四千人,亦分作三队。一队把守前山,一队守营。自领一千人,战船三百号,抄出后山,来敌官兵。两下施放炮铳,故此声震天地。范云侣等听得,知道陶公等人马已到,便一齐动手,砍死了几个看守的喽罗,望山后空处来看。陶公大军到了孤山,泊住船只,扎了一营,左右后三处也扎起一营。只武贵一队,直抄至前山。见贼兵已有准备,不便轻自攻打,也扎起一营,把个大孤山围得铁桶一般。卜道人道:“今日且慢攻打,先烦湛二将军,分一支人马寻路偷上山去,会见了他令兄,接得回来,然后攻打,方为万全。”陶公依允,差人请湛辅廷来,同了侯先,领精兵一百,小船十五只,竟依计去了。那时,云侣道人、湛翌王等抄到山后,望见一簇小船,从大营中棹出,周围一绕,将近岸时,小白旗飘起,大书“中军督粮都司湛。”云侣先看得明白,不胜欢喜。乃向翌王道:“令弟将军来接我们了。”辅廷等亦远远望见,一跃上岸,撞出一起巡山喽罗被侯先手起枪落,一二百人杀得干干净净。回身正来寻翌王等,一霎又不见了。侯先便道:“岂不作怪,明白地几个人,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湛辅廷心里更加着急。看官们,你道却为何?原来湛翌王尚有周时恶限未满,侯先杀贼之时,翌王等看见一群大蛇,约有百十余条,身长数丈,金光射人,他们便望后逃生。那蛇直追到二里之外,忽然不见了。只有范道人心里明白。少停,又起一重大雾,故此侯先等各处找寻,不得见面。天色已晚,又恐遇见大队贼人,难以料理,只得回身上船,一径来见陶公。
且说陶景节,接着了高公回来,见父亲已入湖杀贼,即便星飞赶来。陶公见了,大喜道:“辛苦你了。”景节道:“高年兄已到任,叫男多多致意,说一等平了湖寇,先替我们题疏报功。”陶公道:“难得他如此。今湖寇亦将次平靖,但你去后,第二次打仗,湛大舅被贼掳去,所以我亲临虎穴来救他。已叫范道人、蔡大能先去通信,只未知他们会见不曾。要知好歹,只看明日行兵胜负何如了。”正说间,见侯先、辅廷回来道,如此如此。陶公听了,半晌不语道:“湛生命蹇如此。但是,已会见老范,谅必无事。”一夜无话。
到了次早,郜长彪亲自出阵,大骂“杀不尽的逆狗,敢与老爷对个手么。”郜长彪喝叫,把船踏动。两船相凑,斗上二十余合,不分胜负。这里龙士彪、梅富春一齐出阵相帮,贼阵内女将张三姐、青水鸡傅大用,亦来帮助。各人寻个对手。但见:刀过处千条血浪,枪过处万点梨花。一个豹眼圆睁,怒摇五岳;一个柳眉倒竖,气撼三山。宣花月斧劈空,斩透皂罗袍;透脑星槌直飞,扭绝狮蛮带。真个是:阵云高处风波恶,杀气冲来日月昏。
六员将在湖面上,我不容你,你不饶我,斗得好不凶猛。正酣战间,官军中一将落水,却是梅富春。他见张三姐生得标致,便松了手,早被他一戟刺中咽喉,挑翻落水。侯、朱二人正慌,只见贼人后边大乱,却是武贵一军,在前山听得山后呐喊,晓得两下交锋,便奋勇飞上山去。贼众守把前山的,尽被杀散,乘势赶入大寨之中,满山放起火来。那翌王等,被蛇冲雾掩,不辨东西,因与侯先等对面相失,又不敢再到别处安身。三十余人,共做一堆,只得在山凹中过夜。挨到天明,又听喊杀,连声不绝,正惶惑间,只见火光遍山,延着树木,看看烧到山凹中来。翌王便哭道:“这番死了。”范老道:“不记得贫道之言么?”又听其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那火便不烧过来,方才放心。
再说郜长彪回头看见山上火起,便弃了侯先,回身上山救应。不提防刺斜里一将冲出,手提大刀喝道:“贼徒休走。”郜长彪吓得面如土色,未及回手,早已头滚落地。原来官军中少年战将黑定国,料道贼军不利,必仍上山,且在归路上埋伏伺候。不意果不出其所料,被他得了大功。随把刀头挑了郜长彪首级,绕山叫道:“贼首已诛,两军不必苦战。”当时有诗赞云:年少风流将,英雄孰可当。
功成马到处,诛贼独诛王。
陶公等晓得,大军尽上山来。范云侣、湛翌王、蔡大能等,亦随后来到大营,见了陶公道:“元帅恭喜。”陶公欢喜不荆军中捞得梅富春尸首,报与陶公得知,伤感不已,叫把棺木盛殓葬于孤山之下。武贵等亦来会合。中军传令封刀,不得妄杀。贼众尽数投降,所得粮草衣甲器械金银布帛,不计其数。又大张告示安民,晓谕道:平湖荡寇帅府陶,照得本府奉命讨贼,仰赖天威,众将戮力,剪除小丑,克日平定,救民水火,誓不妄杀。如贼兵降将,愿从顺者,当加以不次之赏,以照劝义。倘愿散伍归田,亦听其自便。如罔知天命,怀疑负固,釜中游魂,犹思走险,本帅府定当遣将扫荡,不留遗孽。为此遍谕,想宜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