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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梅》清.陈朗

当日又叫了两个漆匠来,将外椁通身只用漆擦,三两日内便可干燥。择定十月十三日开吊,十五日吊止,就在本寺大殿上起建道场三昼夜,这同城文武官员以及亲戚邻朋吊奠者络绎,俱拜浼至亲好友支持管待酒席三天。止弗后,即择于十七日出殡于祖茔。合家眷属直到送殡后才转回家,普化寺中送了一分重香金酬谢。回家后又设席酬谢帮忙亲友。前后整整忙了半月有余方才完事。
这一日,刘云在书房中修了两封书,一致成公,一致殷弟,将来封在一外,托本县用官封由递江浦转寄留河。书中细叙弟兄途中相分并殷母被害、义妹还魂许多情节,以及强徒姓氏,恳其关拿严究。又作一扎,专有效期往大庚县与许公报信,并接他来家会。
自此,雪姐安居刘府,母女兄妹姑嫂们雍雍睦睦,一团和气,只日逐盼望父亲到来聚会。正是:历险尽寺才信命,受恩深处便为家。
不知许公可能接来相会?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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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华秋英急智刺淫倭何仙姊幻形救淑女且不说雪姐安居吉水,却说这倭寇的根由起于嘉请二十五年。只因彼时倭人将洋货到江浙沿海地方互易多被奸商邀赊,奸商又被诸贵官家鲸吞,成千累万不偿价值,以致群倭盘踞近地岛屿不散。诸贵官又声言倭寇侵窥内地,嗾官兵进剿,因此激变妖倭,分头肆扰。始则劫夺客商,邀截海道;继而攻城破邑,杀掠乡村。且有内地凶徒、匪类、逸犯、逃兵勾连响应,遂至猖獗。连年以来,沿海生民受其涂毒。及浙抚茹环同都指挥使吴璜获斩通倭奸细九十余人,督兵进剿,屡立战功。这诸贵家因不能获利嗾言官论茹环玩寇殃民,逮问煅炼,暴卒狱中,吴璜亦下狱论死。自此,倭寇益无忌惮,闽、浙、江、淮等处,出没不定,杀掠焚劫,异常惨毒。又兼同时有海盗徐海、汪直聚众至数万寇扰江浙,与倭首赵天王相力狼狈、官军屡战不克。
这赵天王更为桀骜,其妻赤凤儿使两口苗刀有万夫莫敌之勇,却是美而悍妒,因此赵天王十分畏爱。其时被江五、江七怂恿,卒领倭寇数千突入崇明,攻破城池,大肆屠戮。知县激发一澄率领民兵巷战而死,把总在逃被杀。彼时常镇参将李更长驻兵杨舍,崇明是他统辖地方,闻报率领官兵一千,会同太仓专管游击袁潮合兵前来救应崇明已是无及。两人倭势方张不敢进逼,因商量分兵守住孔道,待他自出,截其归路。
原来这崇明失守正是殷勇到任前一日之事。那阮守备闻知攻破崇明,离汛咫尺,正在坐立不安、手足无措,忽报殷勇到来接印,正中心怀,便匆匆交代而去。殷勇接印后恐倭奴乘势来侵,即传令产调集附近汛兵二百五十名,交本营把总董槐守住留河要道。自己率领本营兵三百余名星往孟河地方据险设仗,邀集倭奴归路,又与留河首尾相顾。
且说这倭奴攻破崇明大肆杀掠,巨商富室,罄掳一空。妇女三十以上无姿色者杀戮无存,少艾者驱使作役,青天白日,群聚踝淫,少不如意,挥刃溅血,群妇股裂受污,天日为惨。这赵天王杀掠满意,幸得赤凤儿妒非常,不敢瓷其淫虐,却听了就地滚江五的指挥,带了倭兵三千出据圌山,欲窥太仓。尚有倭奴千余盘踞城内,为犄角之势。
却说这崇明城内有个黎富户家,夫妇二人同逾花甲,并无子息。只有一名义女名叫秋英,本姓华氏,原是书香旧族,父亲华宣是个寒士,因拖欠官银追比不过,无奈将他卖身抵偿。到黎家时年方十二,黎老夫妇因无子女,见他是个旧家儿女,又且生得秀美聪明,就把他作女儿看待。后来华宣死了,也亏黎老与他买棺殡葬。秋英到十八岁上更出落得十分标致。黎老夫妇原要与他招赘一个养老女婿倚靠,不料其年因倭寇屡来攻打城池两老口相继忧怖而死,都是秋英一力殡葬。这华秋英不但人物秀丽,抑且心性聪明,遇事见机,极有胆智。其时也被倭奴掳在群妇队里,身边地紧紧藏着一口小利刃,防倭奴来犯已拚一死,只因妇女众多,一时犯他不着。
一日早辰,有数十倭奴聚集在一大宅院内着众妇女与他造饭,其余各嬲一个当众宣淫。内有一个身长力大的倭奴来犯秋英。这秋英却是天生的灵巧,在倭奴中数日已习知倭奴的言语,见这倭奴来犯,便给他道:“白日里当着众人面前不好看相,不如同到屋后无人处好。”那倭奴大喜,即跟着往里边来,却是一座楼屋。秋英指着道:“楼上去好。”一面说,就上扶梯,这倭奴也随了上来。秋英到得楼上,原主意拼命刺这倭奴,不意看见楼板上放着一个压衣石鼓约莫也有数十斤重,秋英心生一计,道:“你且关了门,把这石鼓靠住,省得人来打搅。”这倭奴点头,就将手中两口苗刀递与秋英拿着,弯倒腰双后来掇那石鼓。秋英见他抱起石鼓时,即将一把苗刀从他小肚子底下用力刺进软腹,刃利直进刀把。这倭奴痛绝倒地,意不曾出声。
秋英见倭奴已死,想道:“少刻必有倭奴进来,难免一死。”人急计生,却打从楼窗走出。见左右人家墙垣楼屋处处接连,因料这倭奴昨日从东而来今日必不再往东去,我若走得出东门便有生路,因打从屋瓦上逐家盘递,望东而走。到了房屋不连之处便下来。从坍处一步步找路而去。如此上上落落约莫也走了有四五里的光景,望见离东门不远,只听得后面哭声夸大天,回头一望见西头烟火冲天而起。原来这些任奴饱饭后探听得有官兵到来,却将这些妇女关闭在屋放火焚烧且去。可怜这些妇女既遭淫污,又活活烧死,惨不可言。秋英已料倭奴西走,急忙打从人家楼上下来,竟出东门。却见一路尸横遍野,血腥触鼻,他也顾不得害怕,心慌意急,又不知路径,只望着东走。足足一口气走了有二三十里,已过晌午,望后面并无响动,四下时亦无人迹,把心略略一放,却半步也走不动了。看脚下鞋已绽裂,两弯莲瓣如何受得此苦!又见前面是一道小河阻住,斜侧里虽有一条路径,却不知是往何处去的,欲要挨上前去却无半点气力,又兼腹中饥饿难当,没处去讨饭吃,想起来终不免一死。
正在着急,只听得西北上炮火连天,喊声动地。秋英想道:倭寇里并无火器,想必是官兵剿杀,若是官兵得胜便有生路。正在踟蹰,听得喊杀之声愈近,打一望时,已见有兵马到来,心下惊慌却没个躲避去处。只见那侧路傍一箭之地有个荷池水已干涸,却是一池污泥,还有些枯烂荷叶在上,池侧边地有一株老树半边树身横倒在地上。一时无奈,只得拼命走入污池内,那傍岸处不过深得尺余,挣远几步便陷到脐上。回头看时,杀声已到。原来却是一队官兵被倭奴杀得毛盔弃甲,又追赶得骒,俱往前奔命。到得河边见没有桥梁都往河里乱跳,大约逃得过岸的甚少,淹死的甚多。后面大队倭奴赶来,何异屠羊杀豕,奔不到河边的都被斫杀,血腥四溅。这时秋英也顾不得性命,将身子都蹲倒在污池内,把一片烂荷呆遮住了头脸,幸喜又有那横倒的树枝挡祝偷眼看那些倭奴呼啸成群,因赶得热流汗都开怀脱臂,也有坐地歇力的,也有跳跃嬉笑的,拉屎撒尿,混闹了有个把进辰,呼啸一声,仍复回原路去了。
秋英见倭贼虽去,自身却陷在污泥内,莫说拔步不起,即上身也伸不直来,天色又将傍晚,想道:“死在这个泥池内却强如被倭奴斫杀,只是浑身泥污,做鬼也不得爽利。”抬头看时,这横倒的树枝却离身咫尺,忽然想起用手在污泥内将一条系佞的长汗巾解下来,拿着了一头把污泥用手勒去,再把这头用力甩上树枝,然后两只手拉住汗巾两头一步步用力挣将上来。幸喜脚带系紧,不曾掉下鞋脚。及挣得到池上已是气力全无,坐在地下半晌,看浑身都是污泥糊住,肚中饥火焚烧,不觉一个头晕就倒在地下。昏昏沉沉似梦非梦,只听得耳边有人唤道:“你这个女子好大胆,这黑夜间敢睡在这死人堆里。”秋英微微睁眼,隐隐见一个人立在身边,听得是老年妇人声气,因问道:“你是那里来的?”这老母道:“我也是与你一般逃难的。”秋英道:“原来你也是逃难的,我却是饿倒在这里动弹不得,只好听死的了。”这老母道:“我逃难时幸亏身边带得有些干粮在这时你挣扎起来吃些。我扶了你同挨到前面去寻个安身的所在,这里如何过得夜?”一边说,一边递了一个饼饵与秋英。秋英接了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了,不知姆姆姓甚?府上在城在乡?如何这时候恰恰也逃到这里来?”老母笑道:“我姓何,在城外居住,亏得我日间逃在个山阿里倭寇找寻不着,夜晚才敢出来。”秋英一边吃着饼,一面叫道:“何姆姆,求你扶我一扶起来。”这老母就捏住秋英两只手腕接将起来,笑道“怪道你这般重,原来身上倒加添了一半泥巴。”说得秋英也笑将起来——此时虽然坐起身来,还是浑身打颤,幸亏得吃了这个饼饵才把饥火按祝老母道:“你身上的污泥,我与你扳个树枝儿刮落了才好。”秋英道:“我两腿上都是污泥如何走得动?幸亏脚带缠得紧,不曾掉了鞋,不然怎了?”这时略有一点微微月色,这老母扳了一条树枝与秋英上上下下刮去了一层污泥,道:“这沾在衣上的且由他,待干燥了再处。我和你且挨到前面去安住了身再作道理。”秋英道:“多谢姆姆,只是我们往那里走?”老母道:“这条小路我还有些认得,你只跟我来,包管不错。”
秋英就一手搭在老母肩上慢慢跟着从小路里行来。在微月光中看这何姆姆虽有六十年纪,却肌肤细腻,步履强健,因说道:“幸亏得遇了你老人家救了我的性命,真是重生父母,我已无家可归,情愿拜你老人家做了娘,待奉你老人家终身如何?”老母道:“你这个姑娘心肠好,日后还要享大福哩!只是我家乡远,带你不去。”秋英道:“你老人家方才说就住在城外,总外远几十里我也愿意跟了你老人家去。”老母说:“好妹子,我实对你说,我娘家姓宣,夫家姓何,原是山东人,我有个女儿许在这里金陵岑家,我原是到这里来探亲,不想遇了倭寇杀来大家分头逃散,如今这亲戚一家儿也不知逃往何方,我如今只得仍回山东去了。我女儿叫做小梅姐,你日后若会着他就知道我家老家了。”秋英道:“你老人家要回去山东,我也情愿跟去。况这个小梅姐姐我又不曾见面认识,日后叫我往那里去会他?”老母笑道:“你也虑得是,只如你今日遇着我,却也是有缘,日后安知不遇着我女儿?你只记着我的话,包管日后会得着。”两个一边说话,一边脚下轻轻松松也不知走了有多少路。
此时已是半夜时分,行走中间见路傍有一座大树林,老母道:“我们也走得乏倦了,且到这林子里略坐坐再走。”秋英道:“甚好。”当时一同到林子里席地而坐。老母道:“你走了这半夜,肚里可饥么?”秋英道:“我吃了你老人家的饼饵,只恐姆姆反受饥了。”老母道:“不妨,我曾吃了几丸辟谷丹,每服一丸就机耐两天不饥,如今还剩了两丸,与你分吃了罢!”因向怀中摸出一个小小袋儿,袋内取出两粒鸡头子大的丸药,馨香扑鼻,自吃了一粒,将一粒纳入秋英口内,不觉一口咽下,又将这小袋儿递与秋英,道:“这里面便是修合的丸方,你好好藏着,日后也好济人。”秋英此时吞下丸丹便觉五内清凉,精神顿长,四肢间好像添了许多气力一般。因道:“姆姆这药竟如仙丹一般,只恐我日后修合不来。”老母道:“这个丸方说是留侯张良传下救人饥荒的,只要照方修合却也不难。”秋英遂将袋儿贴肉藏好。老母道:“我们去了罢。”当秋英已觉行步轻疾,便随着老母前进。
走不到一里多路,不妨芦苇中伸出两把铙钩来抖他两个钩倒,听得喝道:“你们这黑夜里奔走,不是拐逃,定是奸细!”老母道:“我们是逃难的妇女。”那两个道:“我们不要管他是拐逃、是奸细,既拿住了,只把他送到老爷船上去听凭发落。”当下不由分说,押着他两个走了有一里来路,到了个河湾里,见有一只大哨船,里面还点着灯火。听见岸上有人行走,舱里就钻出十数个大汉来,手里各执短刀,喝问:“是谁?”岸上的答道:“我们捉得两个黑夜行走的妇女来禀爷。”只听里面有人吩咐:“叫带他上来!”正是:才离虎穴,又入龙潭。
究竟不知这船里是何等样人?华秋英吉凶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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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说兵机无心得佳偶设险伏有志建奇功且说这秋英被铙钩拖翻大吃一惊,恐是遇着短路劫贼,后来听得说送到老爷那里去发落,想必是个守夜的巡兵,及到了船边见舱里走出十数个贯甲持戈的兵来,知是官船,便放心不惧。
原来这船却是殷勇的哨船。这地名叫做孟河港,却是崇明、太仓两处出入海口的要道。殷勇却只管辖得三百六十名官兵,虽有总制令箭可调汛兵,因知袁游击已与李更良合后会剿,无兵可调。自揣众寡不敌,因想参游两营之兵合计三千有余,会剿倭奴谅可必胜,倭奴一败必从此出口,正好截杀,因此把这三百名兵分为十队,据险埋伏在芦苇丛莽之中。口内各衔哨子为号,准备黑夜厮杀,每一队用鸟铳十杆、钧镰枪十杆、大砍刀十柄,一声炮响,四下接应。又恐有奸细出没沿路,另派巡兵伏于大小要道,昼夜哨探防守,自己亦不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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