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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月楼》作者:佚名

且言宣爷轿到裴府,下轿,早有门公通报进去。少顷,裴爷出迎。迎到内厅,两下见礼,分宾坐定,家丁送茶。茶毕,裴爷道:“宣年兄在府纳福,今日甚风吹到寒舍?有何见谕?”宣爷道:“小弟有一件不得已之事,特来负荆的。”裴爷道:“年兄未曾得罪小弟,何出此言?”宣爷道:“前因年兄托柯舍亲代小儿为媒,小儿坚守宝珠,是以得罪年兄。今日闻得宝珠是年兄救回,痴儿欲仗年兄成全此事,愚父子感恩非浅。今日小弟一来代小儿请罪,二来面求年兄倚允。”裴爷笑道:“年兄今日来迟了,小弟已将宝珠许与蒋相之子了。年兄莫怪。”宣爷大吃一惊道:“怎么年兄与奸相联起姻来了?”裴爷道:“年兄嫌小弟家道寒俭,不肯俯允这头亲事,小弟只好仰扳相府,将来做个靠山罢。”宣爷被裴爷说得满面通红,无言可答。裴爷又道:“年兄莫怪我说。非是小弟不欲成就令郎的姻缘,我之设法救了宝珠,为的何来?所以诡说我女,怕的柯老知道,又起风波。就是托他为媒,亦为后日地步。年兄不允亲倒也罢了,只可恨你家令郎过于无知,竟当面敢写下绝据,与我为凭,再不懊悔、向我求亲。这是与宝珠恩断义绝。小弟怕误了宝珠的好逑,所以另许蒋门。年兄今日到此,挽回无及了。”宣爷被裴爷说得浑身冰冷,忽想起裴公子的诗句上之意,宝珠并未另许他人,分明叫我儿子服罪,求他乃尊。裴公之言,不可尽信。想了一会,叫声:“裴年兄!你这些话还有些欺我。”裴爷道:“小弟生平不曾欺过朋友,句句皆是实言,有何欺年兄之处?”宣爷将裴公子的诗句取出,递与裴爷,道:“这是令郎的诗句,分明写的宝珠仍待痴儿,不过要他服罪求亲之意。今日年兄又说宝珠另许蒋门,岂不是欺小弟么!”裴爷接过他儿子的诗句一看,又转口道:“就是宝珠不曾另许蒋门,无奈你的令郎写的绝据太狠些。”宣爷道:“可借绝据一观?”裴爷取来与宣爷,看了一会道:“好大胆畜生!这等无知狂言,怪不得年兄动气。总是小弟陪罪。”说着,离坐连连作揖。裴爷一把拉住道:“年兄不要如此,快请坐了好说话的。”宣爷依言坐定,裴爷便把不允亲之后,为你令郎用一番委曲成全之计,才能引人入胜[的话说了]。“年兄既说开了,小弟自当从命。只是令郎要唤他到来,代小弟责备一番,方成全他这段美事。”宣爷笑道:“这是理当如此。”说着,把那纸绝据递与裴爷收了,一而又叫家人飞星回府,速请公子到此议话。家人答应领命去了。
裴爷又向宣爷道:“宝珠虽是我做主许婚与你家令郎,到底柯年兄是他亲父,怎肯使他父女不认?但柯老直拙,若明向他说,又费一番唇舌,我自有道理,不怕不入我彀中。”宣爷听说,十分感激裴爷。正要回答,早见他儿子登鳌从外面进来,见了裴爷,很不好意思。没奈何,向前尊声:“年伯在上,小侄宣登鳌外日狂妄无知,误犯虎威,小侄该死。今日知罪不容逭,特来请罪,望年伯看家父分上,高抬贵手,恕了小侄罢。”说着,跪将下去。裴爷一把拉住道:“贤侄,你是不懊悔再来求人的,何必行此大礼?”宣公子道:“小侄的罪,擢发难数,不过信口乱言,望年伯海涵。大人不记小人之过罢。”裴爷也不叫他坐,只叫声:“住口!当着你令尊在此,你说信口乱言,如何又写下绝据与我么?”宣公子也狡赖道:“小侄何曾写什么绝据与年伯的?”裴爷道:“你亲笔写的绝据,你家尊方才看过,难道冤赖你不成?你拿去看来!”说着,把绝据掼与宣公子。宣公子拾起绝据,也不去看,一阵乱撕,撕得粉碎,捺于嘴内,只叫:“年伯呀,小侄何尝写什么绝据,不要冤赖小侄呀!”引得裴爷哈哈大笑道:“好个狡猾儿郎!亲事便许了,你听你尊翁择日下聘过来。你须依我两件吩咐:你若要是洞房花烛夜,须等你金榜挂名时。”宣爷道:“这也是自然之理。”又叫儿子过来拜谢裴爷成全之恩。宣公子依言要大拜八拜,裴爷只受了四礼,道:“贤侄从此可以无所忧虑了,去发奋读书要紧。”宣公子连声答应。宣爷道:“裴年兄还请何人为媒?”裴爷道:“仍用柯老。”宣爷笑道:“年兄用的好机关。”说罢,父子告别裴爷,上轿而去。
裴爷回后,说与宝珠知道,宝珠也暗自欢喜,深眼裴爷神机妙算。次日,裴爷果然请了柯老到来,托他为媒。柯爷心中很不舒服,暗想:“有个女儿还怕没人家!他既不允亲就罢了,一定爱煞这小畜生!”心中虽是这等想,外面又不好推却,只得代他到宣府去说媒。这一回,一说便成。回覆裴公一边择日下聘,无非从丰礼物下到裴府。柯爷是大媒,先领盒过来,与裴爷道喜见礼,坐下吃过茶,有家人来请裴爷写小姐的庚帖,裴爷就在厅正中桌上,举笔就写。方写一字,忽然两手乱飐起来,道:“这又是旧病发了。柯年兄,烦你代我一书。”柯爷笑道:“这件事如何代得?”裴爷道:“不妨事的。我女即如年兄女儿一样,可以写得的。”柯爷不知是计,便信笔一书。写毕递与裴爷一看,连称很好。忙用喜套封好,装于盒内,打发行人到那边去。聘礼一概取入后边,只留下一对金钗,送柯老为写年庚润笔之资。柯爷道:“聘礼如何转送与人?”裴爷又说不妨事,务必要柯老收了。柯爷方告别。到宣府吃了一日喜酒而回。
宣公子自定下宝珠,心满意足,发愤读书。怎么前去赴选登科,生出别的甚事,且看下文。

第十四回奸相逼婚怨女离魂
诗曰:
姻缘本是订三生,水(失刂)何能去强成。
美意殷勤转恶意,奸权一味任纵横。
宣爷自代儿子在裴府定了这门亲,又是柯老为媒,也知裴爷用意,便力劝儿子念书。宣公子此刻心内一块石头落将下来,也想大登科后小登科,遂下帷攻苦,用心发奋。他平时本是个饱学秀才,胸罗二酉,功惜三余,略加工夫点缀,越发文思大进。那年正当大比之期,应归他本省乡试。奈因路途遥远,宣爷不放心打发他一人前去,遂在京中代他拔例纳粟,追赴本京乡试。到了场期,宣生进去,本是平昔拔深,文不加点,头场三篇,一挥而就,缴卷出场,将文字謄写出来,呈与乃尊一看,宣爷见他字字珠玑,句句锦绣,心中大喜。那二场三场宣生越发容易,早早完了。三场事毕,在家候榜。到了放榜日期,宣登鳌中了亚元,就有报子报到府中。宣爷夫妇俱是大喜,赏了报钱而去。宣生免不得去吃鹿鸣宴、谒房师、拜同年、吃喜筵,忙忙碌碌一个多月,又去用会试工夫。光阴易过,瞬息间就是次年春闱,正总裁点了裴爷,副总裁点了柯爷。一个铁面无私,一个拘执不徇人情。虽奸相蒋文富要代儿子通关节,也无从穿插,所以礼闱肃清。宣生会试三场自不必说,好似探囊取物。直到揭晓,又中了径魁第八名。报到宣府,宣爷夫妇欢喜自不必说。宣生去谒座师:一是裴爷,彼此甚是喜欢;一是柯岳丈,彼此相见,俱有羞惭之色。这些闲话不消细述。
单言殿试日期,天子临轩,考选新进士。选来选去,选出三鼎甲。那榜眼、探花不用交代他出迹,只诉状元中了宣登鳎天子见状元生得才貌双全。龙心大悦,敕赐游街三日,好不荣耀。此刻宣府、裴府、柯府人等无不欢喜,只有柯老渐有些慎悔起来。当初若不将宝珠逼死,允了这头亲事,岂不得一个状元女婿?今日白送与老裴受享。忽又转一念道:“宣家小畜生坑死我家女儿,做此败行之事,怎么反中起状元来?这也是我的眼瞎,却不该取中他的进士。”此刻柯老心中犹错怪宣生,这且不表。
只言宣状元游街已毕,回朝覆旨,当殿授为翰林院修撰之职,少不得赴琼林宴,回府祀祖,拜父母,又去拜裴爷、柯爷。家内摆下喜筵,开锣演戏,款待宾客,好不热闹。忙了三五日,再去拜九卿六部,谒见阁相,别处拜见不用细讲。
只言奸相蒋文富,因想儿子年已不小,也指望他功名成就,好继一脉书香。又知儿子学问平常,仗着自己武艺,未必得中,见天子春闱点了裴、柯二公做了主裁,欲代儿子通个关节,面托二公。无奈二公毫不徇情。奸相深恨裴、柯二人,欲待报仇,又无从下手,只得隐忍在心。心中正在纳闷,忽见堂官进来禀道:“启相爷,今有新科状元宣登鳌禀见太师,未得钧旨,不敢擅入。”蒋相听说,点一点头,即命堂官代他相迎。常官领命迎进宣状元。状元见了蒋相,尊声:“老太师在上,容新进学生宣登鳌拜见。”说着,拜将下去。蒋相见状元行礼,因他是天子门生,也将身站起,立在一旁,只叫:“殿元公行常礼罢。”受了两礼,即命常官拉住,吩咐看坐。状元道:“老太师在上,学生理当侍立听教。”蒋相道:“未免有几句话儿谈谈,哪有不坐之理?堂官看坐。”堂官答应,在左边一旁摆下椅子,状元向前告坐。坐定,堂官送茶。茶毕,蒋相道:“殿元公少年英发,名魁天下,他年必为国家栋梁。”状元连称“不敢”,道:“新进小子,樗栋庸材,侥幸以得功名。倘有不到之处,仍望老太师指教。”蒋相笑道:“殿元公未免过谦了。”又谈了些别的闲话,状元公起身告辞,蒋相命堂官送他出相府而去。
蒋相见状元生得才貌超群,语言出众,颇有招他为婿之意。因想:女儿年已十六,小字连城,尚待字闺中,不若招新科状元为婿,以了我老来一椿心事。且住!当面不好言婚,不若叫门生巩通政到来,托他将媒,他还会说话,善为撮合。想定主意,即叫人到书房去请巩通政。通政下朝无事,每日在相府书房陪着蒋公子谈嫖经。今一见相爷来叫他说话,起身如飞,出了书房,赶至中堂。见了蒋相,早已卑躬折节,笑脸相陪。尊声:“老太师在上,门生巩固请安。”向前打了一个千儿。蒋相吩咐坐下,通政告坐。坐定又道:“老太师呼唤门生,有何吩咐?”蒋相道:“只因老夫有一爱女连城,年已十六,尚在择婿,并无一个可意儿郎。老夫见新科状元宣登鳌才貌双全,倒与吾女是一对佳偶。今烦贤契前去为媒,事成必当重谢。”通政连称不敢,道:“这宣殿元,莫非宣侍读的令郎么?”蒋相道:“然也。”通政道:“既是老太师吩咐,门生理当效劳。”蒋相道:“老夫在此专候佳音。”通政起身告别蒋相,到了门口上轿,一直往宣府而来。
轿到宣府,早有门公入内通报,宣爷整衣出迎。此刻通政已下轿进来。彼此见面,手拉手,相让到厅。见礼,分宾主坐定。家人送茶。茶毕,宣爷道:“寅兄今日光降寒舍,有何见论?”通政道:“无事不敢轻造贵府。只因蒋太师有一爱女,年已十六,才貌双全,射屏未得其人。今兄令郎殿元公,倒是一对郎才女貌,堪为配偶。故命小弟到此为媒。两下门当户对,寅兄不可错了这好机会,望乞俯允。”宣爷吃惊道:“若论相府议婚,小弟求之不得。但小儿已聘柯太仆之女,何得停婚再娶?望寅兄婉言回覆太师,容日荆请。”通政笑道:“寅兄不要固执不允,堂堂当朝首相也是难仰扳的。允了亲事,还有许多好处。”宣爷听说,把脸一沉道:“小儿履历载明已聘柯氏,非我说谎。还叫小儿休了柯氏去就相府之亲?还叫相府千金来做小儿的二房?至于有好处没好处,也不能信此挟制于我。其话欠通。”通政被宣爷批驳一番言语,说得满面通红,即起身告别。上轿而去。
到了相府,入内,见了蒋相,便将宣爷不允亲的话说了一遍。蒋相大怒道:“老夫好意向他求亲,他到拿班做势起来,有多大的学士,有多大的状元,敢来抗拒老夫?少不得将这班无知畜生一个个治于死地,方出心头之气!”说着,只叫:“可恼!可恼!”通政陪笑道:“老太师请息怒。谋事在人,只要门生略施小计,包管入我彀中。”蒋相变怒为喜,道:“贤契计将安出?”通政道:“只要问声柯太仆可是有女与宣府为婚,若真有此事,别作计较;若无此事,只消老太师发一请帖到那里,说有一寿屏托殿元公一写,不怕他不敢来。来时只用设席款待,门生假意相陪,将酒把他灌醉,一面硬将他送入小姐房中。等他醒来时好意应承,通知他父母择口入赘。若倔降时,只说他酒后私入相府,硬闯进闺房,调戏宰相的千金,该当何罪!只消老太师一本奏于当今,看他状元可坐得稳?只怕他父子总要问罪呢。门生拙见如此,请老太师上裁。”蒋相道:“此计很好。就是这么办法。”
即取过宣状元履历手本一看,果填的聘妻柯氏。遂打发家人到柯太仆府去问。去了一回,即覆命相爷道:“太仆府中回说,他家只有一位小姐,已死多年,并无宣府联姻之事。”蒋相听说大喜道:“分明是学乾故意推托,须要用着巩贤契之计了。”
即命巩通政去写请帖,差了一个堂官到宣府去请状元。说了来意,宣爷因在前不允他亲事,怕他见怪,今见他请儿子写一副寿屏,再不好推却,只得打发儿子坐轿,带了书僮抱琴、醉瑟跟随,一直往相府门第而来。
到了府前,下轿入内,自有堂官引路去见蒋相,少不得行廷参之礼,又与通政见礼。坐下,略叙寒温。状元请寿屏出来写。蒋相吩咐:“通政先陪殿元公便饭,然后写屏。老夫失陪。”说罢起身回后去了。通政邀了状元到花厅那边,已摆下现成酒席伺候。状元与通政推让一会,坐了上席,通政主席相陪。早有相府家丁上酒上菜。通政有心算计状元,状元不知是计,量又有限,被通政左一杯右一杯苦苦相劝,早已吃得薰薰大醉,伏在桌上睡了。外面轿子并跟随书僮俱吃了酒饭,叫他们先回,说有一夜的寿屏写呢,次早来接。只剩状元一人在此,入了牢笼。通政见状元已醉,一声吆喝,外边早跑进几个家人,七手八脚将状元抬至连城小姐后楼榻上睡倒,并不通知小姐一声,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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