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闻女公子早已受茶,若水替将军可惜,便不辞冒昧,相劝将军,退去了邢家的茶礼,和殿下结了朱陈。将军虽是不图富贵,女公子却所天得人,不致辱没了。”
大年听了若水的话,又是喜悦,又是愁闷。喜的是蜀王有意,愁的是悔婚可羞,便不禁露了踌躇的神色。若水见大年心动,又道:“将军再也不须迟疑,依若水看来,竟允了殿下好了,若怕邢家一面作难,不须将军费心,若水自能代劳,替将军理料清楚。只要将军说出,曾受邢家多少财礼,并允上一声,准将女公子下嫁殿下便了。”大年沉吟了一回,便向若水打了一拱道:“全仗章公大力,邢家那面,只受二十两白银,两张虎皮。”大年说毕,已是羞得两颊通红,若水却堆笑道贺。当下两人又饮了一回酒,大年便起立告辞。若水道:“且慢,还得问将军一声,那邢家的住处,却在哪里,还望说明。”大年道:“在锦鸡山下面,一连五间瓦房,门前有一棵大板树的便是。”若水点头道:“锦鸡山离此不远,明天去一遭,事便完了。”大年道谢了一声,返归己处不提。
若水即去报知了蜀王秀,秀甚是欣喜,便赏了若水黄金百两,另取黄金三十两,交与若水,嘱他交给邢家,作为退婚的茶礼。若水谢赏退回。一宵易过,又是天明,若水进过了早膳,便率了二十名侍卫,怀下了三十两黄金,分骑十三匹马儿,一同取道锦鸡山。路原不多,片刻工夫,早已到了锦鸡山脚,沿山过去,便寻到了邢家门前。一棵大槐树,足有十抱粗细,若水等翻身下马,已惊动了邢家的人,出外观看。若水便上前相问:“此处可是邢寿仪家?”便有一个四十相近,猎户装束的人,抱拳道:“小人即是邢寿仪,敢问长官,何事见寻?”若水见寿仪紫膛色的脸儿,粗眉大目,身材倒也十分雄壮,即含笑道:“足下便是邢壮士,下官为蜀王府的人员,奉了蜀王的敕命,有话与壮士相谈。此间不是谈话的所在,还须借坐。”
寿仪怀了疑讶,请若水到了室中坐下,献过清茶,若水便道:“此来不因他事,壮士的令郎,是不是配那芮大年的女儿芮莲娘?”寿仪道正是。若水道:“壮士有所不知,如今芮大年做了蜀王府的侍卫领军,已将其女莲娘献与蜀王,做了妃嫔。蜀王念壮士非比大户人家,因此特命下官到此,带来黄金三十两,给与壮士,另替令郎配婚。”若水说到此处,便从怀里取出了黄金,陈在几上道;“即请壮士收了,将芮家的婚贴,给了下官,好让复命蜀王。”寿仪听了,只气得目定口呆,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蓦地屋外一声怒吼,窜进了一个精壮少年,年约十八九岁,一身猎户装束,面色微黄,生得两道浓眉,一双虎目,阔嘴巨鼻,两耳前招,到了里面,将陈在几上的三十两黄金,一起掳在地下,瞋目对若水道:“没有这么容易。芮大年胆敢悔婚,献媚蜀王,晓得邢平国不是好惹的人,甘受这般欺侮。你若识得好歹的,赶快离了此地,再要多语,我便要对你不起了。”
若水听了他的话儿,已知便是寿仪的儿子平国,便冷笑道:“我不和你多言多语。”若水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外,袍袖一扬,门外十二个侍卫,一个个刀儿出鞘,冲进了室中。
平国说声来得好,便在屋角,提了一柄浑铁枪,准备厮杀。
究竟寿仪上了岁数,知道一动手,祸便闹得大了,赶忙喝住平国,一面对若水道:“长官休要动怒,一切都由小人作主,遵命便了。”若水见寿仪允许,即也呼住了侍卫,退立两旁。寿仪才对平国道:“不识轻重的畜生,你有几个头儿,敢和王爷反对,你不要活命,我却还要活上两年。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除了芮家女儿,便没有女子好娶不成,还不替我滚了出去。”
平国才气愤愤的走出。寿仪便进内取了芮家婚贴,交给若水,又从地上拾起三十两黄金,交还若水道:“这个仍请长官带回,小人不敢领此重赐,替小人拜谢蜀王。”若水道:“这是偿还壮士的茶礼,何必客气。”若水说着,便和侍卫们走出。寿仪随后跟出,定要交还若水,若水哪里肯收。只见寿仪冷笑了两声,扑通一声响,三十两黄金,已扔进门前的山涧里面。若水只要婚帖到手,别的再也不管,径跨上马背而去。只听见平国在后骂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做了个王爷,便好强占人家的妻子不成?”正是:佳人已归沙吒利,义士今无古押衙。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匕光箭影大闹蜀王府肝摧肠断夜走陕西城
话说若水取得了邢家的婚帖,便回到蜀王府,将婚贴交与芮大年,又报知了蜀王秀。秀慰劳了若水一番,隔了一天,大年恐防莲娘母女在家,不要受了邢家父子暗算,便禀知了秀,回家接取莲娘和左氏。秀自然允许。大年回到家中,说明了??以,左氏当然欢喜,莲娘更是不必说。一个猎户,换了个王爷,有什么不足。便一同收拾应用的物件,整整忙了一天,才得就绪,当夜就一同进了蜀王府中。秀早已命人安排了房舍,给莲娘左氏居住。大年等搬入新屋,见布置得十分精致,喜得莲娘心花怒放。大年便道:“你们既然到了此地,也得大王面前叩谢一遭。”莲娘倒觉娇羞起来,兀是不肯,好容易给左氏说肯了,才低了头儿,随大年夫妇俩走入秀的室中盈盈下拜,怯生生的唤了声大王。秀多时不见莲娘,觉得格外的可爱,忙笑扶她起立,莲娘已是羞得粉颊通红,只是垂倒了头儿,不敢向秀看上一眼。秀也知她含羞,不忍教她难受,便道:“今天你们也乏了,早些去安息。”莲娘好似逢了大赦,急急告辞,回转了己室。左氏笑着道:“这番第二次相见,倒比第一番脸嫩了,往后你和大王会面的日子,正好要多,难道你终是羞羞答答不成?”大年听着,卟哧一笑,对左氏道:“你也不用多费心,她日后还怕做人不来?”莲娘见两老一吹一唱的打趣她,不禁噘起了小嘴生气。左氏见她恼了,便道:“认真呢,我们莲儿是乖灵的,将来大王的宠爱,是不消说了。我们两个的终身,是有靠了。还须讨讨她的喜欢,不要恼怒了她,可不是玩的。
”左氏一番话,说得莲娘也笑了出来。
当下无话。过了三天,蜀王秀便幸了莲娘,说不尽的旖旎风光,百般爱好。过了这一晚,蜀王府中大开宴会,召饮群僚,好不热闹。正在开怀畅饮的时候,忽的殿角上面,窜下一个人,浑身短装束,手中执了一把三寸多长的匕首,亮晶晶的耀人眼睛。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是一个箭步,径奔蜀王席前。侍卫们齐喊一声拿刺客,那刺客的匕首,直向蜀王咽喉刺去。秀要避让,却已不及。只见慌乱之中,血光冒处,突闻一声惨呼,便有人倒地。众人定睛看时,蜀王秀却痴坐在上面,面如土色。
再看那个刺客,已是倒地身死。众人好生诧异,怎的刺客反会死了!却见芮大年奔过来道:“这个小畜生,真是胆大包天,敢来行刺殿下,给我赏了他三支毒箭,休想再会活命。”众人方始明白,都赞大年好本领。
原来大年见刺客来得突然,一时来不及相阻,幸亏他的职分,原是保卫蜀王的,所以他的暗器,也时刻在身,防备不测。
此刻见事急了,便手儿一扬,三箭齐出。这种毒箭,只要中了一下,已是致命有余,刺客却中了三箭,哪里还会活命。这时蜀王秀惊魂稍定,即道:“可有余党?”一话提醒了众人,忙分头查看,一时闹得十分紧张。大年见殿上人已不多,便轻轻的对蜀王秀道:“刺客便是那邢平国。”秀却没有仔细,便道:“邢平国是谁,他与我有什么仇恨?”大年道:“便是小女退婚的邢家儿子。”秀方始大悟:“原来是他,你且不要声张。”大年点头道:“我自理会得。”这时章若水也走近前来,看了平国的尸身,正待惊呼出来,大年暗使一个眼色,若水便止住。
且说众人忙乱的查看了一回,却没有什么同党,便进殿复命,秀即命将刺客尸身搬了出去,又对大年、若水两人道:“二公随我去。”三人便一同走入密室。若水却先自开言道:“那平国原是个胆泼,上回去退婚的那天,便险些闹出祸儿,想不到今晚还来送死。”秀却问大年:“邢家还有多少人口?”
大年屈指算道:“还有平国的父亲寿仪,母亲屈氏、姊姊英玉、幼弟平功、寿仪的兄弟寿民、弟媳袁氏、侄儿纪元、侄女翠儿,一共尚有八人。”秀正色道:“并不是我的心肠歹毒,原是他们自来缠扰。我要免去往后的麻烦。章公你可率领三十名侍卫,乘夜杀入邢家,将他们一家杀死,不准走漏一人。”大年听了,好生不忍,只是又不便劝阻。若水却沉吟了一回道:“依臣看来,此事还须秘密,我们前去,不能够明目张胆,须要悄悄乔扮了匪人,到那邢家行事。”秀道:“这却为何?”若水道:“万一给人瞧见,便要动疑。王府的侍卫,怎的将邢氏的全家杀死,他们犯了什么大罪?这个风声,传扬出去甚是不妙。”
秀不禁点头道:“公言有理,一准依公的办法进行。只是事不宜迟,须在今晚赶毕。”
若水即便出了密室,悄悄的召集了三十名侍卫,改扮舒齐,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花园的侧门出外,径到锦鸡山下,邢家跟首,一声呐喊,打破了门儿,杀进里面。可怜邢家的人,才从梦中惊醒,一个个做了刀头之鬼。若水检点被杀的尸身,只有七具,却少了一个,仔细思索,大年所说的邢家人口,计有四男四女,此刻却只有四男三女,少了一名女口。若水对众人道:“还好,只要男口不走漏就是,女口是不妨碍的。并且谁也不会知道,邢家一家谁人杀死。”当下一不做、二不休,若水索性命侍卫们四面点上一把火,顷刻之间,邢家的五间瓦屋,一卷而空。七个人的尸身,便也化在火窟。若水回去复命,只说尽行杀死,将缺少一名女口的事儿,并不提及,蜀王秀甚是安心。哪知棋错一着,满盘皆输,绝大的风波,便起在缺少的女口身上。
原来,没有被杀的女口,即是寿仪的女儿英玉,今年十六岁,生性灵俐,胆力过人,也会几手拳脚。这天晚上,恰巧白天到了母舅屈申家中。屈申的妻子吕氏,十分的宝爱英玉,便留住了她,要她玩上几天,才许回去,因此没有遭劫。到了明天的天色未明,屈家的人尚在梦中,突破大门上的一片打声惊醒。屈申披衣下床,出外开了门儿,只见人奔进,面色慌张,额上的汗珠直流。屈申定睛看时,原来也是一个熟识的人,叫做毕已清的便是,在蜀王府中当名侍卫。屈申见他神色有异,急问他道:“毕大哥有甚急事,怎的这般光景?”已清却推上门儿,喘息道:“你的外甥女儿,可在府上?屈申道可是英玉,难道他家中发生了祸事不成?已清道:“一些也不错,他们都已完结了。”
已清说着,泪儿早已滚了出来。屈申听了,好不着慌,忙问所以,已清道:“昨天晚上,王府中大开宴会,哪知邢大哥的儿子平国,忽来行刺,却给那个悔婚的狗贼芮大年,用暗箭伤了他的性命。不知怎的,殿下便命章司录,率领了三十名侍卫,将邢大哥一家杀死,放火烧了房屋。当时我并不在场,过后有个戚义年,他是我的好友,也是三十个中的一个,便悄悄告知了我,他道还走漏了一个女口。我便问他,杀死的女口,还是年老年小,他道年老的有两个,年小的有一个。我又问他年小的一个,大约有多大年龄,他道小哩,只有七八岁光景。
我便知邢大哥的女儿,却保全了,只是不知她在哪里。晚上兀是睡不稳,想到天明,才想到了你,便急急赶来,问上一声,究竟在不在?”
已清说完,屈申已是泪流满颊,哽咽着道:“英玉还是昨天来的,毕大哥你且坐一下。”屈申便回到里面,英玉兀是睡在被中,还未醒来,屈申便推醒了她,她睁开眼儿,见他舅父泪流满面,急道舅父作什么,屈申道:“英玉,我替你说了,你也不必悲伤,事儿已到如此地步,也无法可想的了。”英玉知道不妙,忙道:“究竟什么事,舅父快些说了。”屈申的妻子吕氏,也着急在一旁。屈申明知也遮瞒不了,便硬了头皮道:“方才来打门的人,便是和你父亲结义的毕大哥。”英玉接口道:“可是已清叔父,他来作甚?”屈申点了点头,便一口气说了出来。英玉一声惨呼,顿时晕了过去。吕氏一壁揩抹鼻涕眼泪,一壁替英玉剋人中,摩胸口,闹了一阵,英玉才哇的一声,哭醒了过来,禁不住号啕大哭。好容易劝止了哭声,英玉便要回去,到火烧场里捡收尸骨。屈申忙道:“你哪里还能出面,不是枉送了性命。你一家尸骨,自有我和毕大哥料理,你不用担心。”屈申说着,重又走到了外面,和毕已清商议检收尸骨的问题。两人便决定了夜间,悄悄的前去,最为妥当。这也不须细表。
隔了三天,屈申清晨起来,便不见了英玉踪迹,却在枕上发见了一封留下的书信。上面写的是要替一家惨死的人,立志报仇,橱中白银十锭,暂取作为使用等语。屈申好不着慌,对吕氏道:“这个孩子,太也冒昧了,像她一个年轻小女子,要达到报仇的目的,淡何容易。她哥哥平国,尚且死在他的手里,莫说是她了。此番出去,定是凶多吉少,我们也顾她不来了。”吕氏道:“只求皇天保佑,神佛有灵,让她平安无事最好。”屈申摇头道:“哪里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