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严公子到了,刘蕴穿了公服迎入厅上,行礼入座。田文海也换了吉服,出外抢步上前请安,退至下首坐了。严公子道:“小弟承仁兄呼唤不敢不至,然何必拘拘行此故套,未免使小弟不安。”刘蕴道:“我辈忝在世好,切勿泥于形迹。小弟迭扰两次均未言谢,今日不过聊具薄酌,籍申地主之情,承蒙辱临已屈万幸。仁兄如此客气,反觉见怪小弟了。”彼此又谦逊了一番。刘蕴邀请严公子到书房内,换了便服,即命在一张小榻上设了烟具。田文海忙走过睡在对面烧烟,敬严公子。刘蕴又叫人仍唤绮红等来侍酒。
不一会众妓已至,家丁等上来排开桌椅,摆了酒果。严公子首座,刘蕴对席相陪,两边田文海与众妓坐了。家丁轮流斟酒上肴,宾主欢呼畅饮。饭罢,刘蕴邀着严公子与众人到花园内游玩。行至一所六角亭中,四面皆水,当中一座石桥,亭边栽了无数垂柳。立在亭子上,满园景致一览无余,题名曰览胜亭。
严公子道:“此处最好,真不愧『览胜』二字。”遂回头悄对刘蕴道:“此地可命尊管们打扫洁净,再用蒿艾熏烧,三日后小弟即在此亭中行法,可无闲人窥探。”刘蕴连称遵命。众人下了亭子,又到各处逛了一会。回至书房,时已近暮,内外点齐灯火,如白昼一般。中间设了一席,刘蕴让众人入座。先叫妓女们弹唱,又行了一会令。严公子酒量甚豪,杯杯不辞,直至三鼓后方止。重赏绮红等四人,先开发去了。田文海早醉得不省人事,家丁们扶他去睡觉。刘蕴又请严公子吃了烟,两人对卧雄谈,甚为契合。整整闹到东方发自,严公子始作辞回寓。临行又叫跟来的家人取出一封银子,赏与刘府家丁以作酬乏,刘府众家丁齐上来谢了赏。严公子在二门外,上轿而去。刘蕴回转书房,命家丁等收拾灯火,自己亦去少歇。
次日午后,仍叫田文海带着粗使家丁,到花园内将览胜亭扫除,烧了多少蒿艾,连水面的萍草都打捞干净。刘蕴又亲自来看了数次,专等三日后,严公子来此作法。到了第三天,刘蕴清早即遣人去请严公子,又叫人到亭子上再搜寻打扫了一番,带着田文海与两名心腹家丁,在亭内等候。
不一时,严公子已到,刘蕴迎入亭中坐定,略谈了儿句闲话。严公子即命取过纸笔,开单叫刘府家丁去买应用各物。又吩咐在亭左搭起一座高大板台。一时用物买到,严公子在台上点了香烛,请刘蕴先行了礼。自己即伏地喃喃祷祝,起身对四方诵咒书符已毕,向刘蕴招招手道:“仁兄请上台来,看我作法。”
刘蕴忙跨步上台,站立一旁,见严公子在怀中取出约有十两重一锭银子,放入瓦罐里,又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倒了些药在罐内,用红布封了口,又念了一遍咒。遂叫家丁引起火来,煽得火力十分旺烈,即将瓦罐安放火中。回头笑对刘蕴道:“一昼夜即见分晓矣。我们且出亭去少歇,此地只留一二名老成尊纪看守炭火,不许乱言乱动,亦不可放不洁净的人进来观望。”吩咐过了,同刘蕴下了台,回至书房。田文海也跟着进来,请严公子到榻上吸烟。
刘蕴道:“适才仁兄说,罐内一昼夜即见分晓。不知其银可烧得熔化,可炼得出几倍来?”严公子道:“十数两银子,只用一昼夜,多则须要七七之期方成。你见我放下的银子,名曰银母。一昼夜工夫,药将母银炼透,即可以一得十。明日此时,罐内可炼成百两有余。只可惜使了若干手脚,花去多少糜费,仅炼了百两银子,未免小题大做。弟因欲授仁兄此法,故烧炼一回,使仁兄目睹,可信我言非诳。”刘蕴见严公子慎重其事,又说一可化十,心内早快活的受不得。
刘蕴本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恨不能片刻习成此法,炼出盈千絮万的任我使用。又想:“姓严的虽说传授我,怕的习学不精,或是严公子留一二处不全教我,即不得效验。数日后他走了,我仍是枉用心机。此时被严公子提醒,费了手脚耗去使用,只炼百两银子,可惜太少。”转念道:“莫若明日待他炼成,果然灵验,爽性请他再炼一次。须措备万金,可炼出十万之数,纵然习学不验,有这一宗巨款也不枉我辛苦一番;况接着做去亦可省些费用。”想定主见,笑嘻嘻的向严公子道:“小弟仍有不情之请,要望仁兄原谅,切勿笑弟无厌。”遂说;“意欲再请烧炼一次,小弟尽力多措少许,既可借此留仁兄多盘桓几日,又可早为济世,仰副仁兄作成美意。加以小弟生性愚笨,有此四十九日工夫,慢慢习学,何愁不成?”
严公子点首道:“仁兄既有此心,小弟又何惮此四十九日之劳。仁兄明日即备万金,愈多愈妙。小弟一面烧炼,一面传授,庶可银炼成而{二兄此法亦精矣。好在日前说过,小弟进京铨选,是可行可止的事,不妨为仁兄耽搁。改日还要相烦携带至未曾游览的处在一逛。”刘蕴闻严公子应允,欢喜非常道:“小弟殷殷留驾,亦因敝地仍有三四处名胜所在,仁兄未能周游。如随园等地,皆敝省之巨观。不料仁兄先有此意,可谓英雄所见人略相同。”
少顷,摆饭吃毕。严公子又到亭子上作了一会法,命添了炭火,方回书房歇息。刘蕴将田文海唤至僻处,说到姓严的允定再炼一次,但要多备银两为母,始不枉月余的辛苦。我想一时万金巨款,如何措办得出,你该知道我迥非从前可比,早二三年前,数万金也不吃力。可知我宽裕的时侯,亦不抠心挖胆做这买卖。若坐失此机会,又大可惜。只有一策,明早你可将后楼上所有堆置不用的那些屏风桌椅等物,可从后门一齐发出变卖,约计也可得数千金。其余不足之数,你有什么门路,转借他数千金一用,愿加利偿还,断不食言。你忙了这一场,我自有酬劳之处,你却要代我办了地道。”田文海沉吟了半晌道:“明早我先将对象变卖,看该得若干,其余想了一条门路在此。若以重利惑之,庶几可成。但是办成了,日后银子炼了出来,我要多沾润些。那时少老爷不可吝惜,哄骗我今日白忙一番。”刘蕴笑道:“可恶你这东西,又来放刁了。见我哄过你几次的?”田文海道:“非是怕少老爷要哄骗我,凡事交代明白,老靠些儿。”说罢,转身去了。
刘蕴仍去陪严公子闲话。吃过晚饭,严公子又上台书符念咒一次。吩咐看守的家丁,“夜来小心,火是断不得的”。遂向刘蕴作辞回寓,约定明日过来。刘蕴送出大门方回,因一日忙乏了,也欲早为回后安歇。又谆嘱田文海,“明晨不可误事,还要做机密些,若被严嗣陵知道银两是变卖借贷来的,定然要耻笑我”。田文海答应,也回房去睡,好养精蓄锐的,明早去办那万金银子。未知来日严公子烧炼的母银,可能以一化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严公子入手作远扬刘御史痛心得奇疾话说田文海次早起身,派了几名粗使家丁,开了后楼,将一切屏几桌椅等物全数发出,由后门运到一家大本钱收买木料的店内。田文海走进,拱拱手道:“店东,我有若干细料木植家伙,不知宝店可收买么?”开店的见有交易上门,迎出来道:“尊件在何处?待我瞻仰瞻仰,如果是顶好的,可以收买。”田文海向外招呼了一声,早有十余名家丁扛进物件,放在店内。
开店的走过细看了一会,果然尽是紫檀铁力楠柏等木,雕嵌的工夫又极细整。知道这宗交易不小,忙叫伙计送茶装烟,又请田文海到柜内坐下,问道:“尊件若真心作成小店,请吩咐个宝价。”田文海笑道:“不真心要卖,难不成把这些老重的物件,抬出来耍的么?但价目不对,我是不卖的,必须求善价而沽诸。况且这宗物件,皆系加重顶高的木料,目下外面铺子上都买不出,至少要五千银子。”开店的摇头道:“那能值得许多7若有五千银子,打造新的还要不了呢!极多只值二千五百两。如要再加,不能遵命。”田文海连说:“不妥,不妥。我因急需用款,才肯减价五千金丢手。倘有人用得着这些对象,买我的,不得七千两也买不去。倒惊动宝店了。”即命众人抬了回去,自己也起身欲行。
开店的上前拦住道:“且请少坐,容再商量。我实因尊件尚好,方冲口出二千五百两,尊驾不信,可至别人家问一问,窃恐连这价目都挣不上。罢罢,尊管们多远的抬来,我添五百两,再多那我真不要了。”田文海仍然不行,又龃龉了一会,争到三千二百金方肯。刀:店的叫了几名店伙出外,一样一样的点明,搬入里面。当偕田文海至银号内,如数兑交。众家丁又向开店的硬索了二十两小费。
田文海先令众人将银两扛回府中,自己复往各处向来认识的铺户,与刘府共交易的,多寡不等凑借了二千数百金,并成一张银票,急急回转府内。见刘蕴正坐在厅上,田文海遂将变卖的银两与挪借来的,逐一交代,共计六千有余。所有借的这宗款目,言明照典例行息三个月归结,若过期不还,以双利加算。刘蕴笑道:“不过五十日就可清偿,还能到三个月么?只是不足万金,如何是好?我昨日那般嘱托你,原是没有办得如数,你也太无用了。”
田文海听了,舌头一伸道:“我的少老爷,你好轻松的话儿。除那变卖的银子,就是这二千多,不知费了多少说项,几家凑成的。如今的银钱还不准吗?你老人家平时库内有的时候,动动嘴要多少即是多少,自家有毫不为奇。而今开口告人,好比登天样的吃力。晚生无辜陪了若干小心,又看了多少面孔,托庇有得借了到手,还是我们府里有点名声,外人不识细底,犹认着府里仍如当日那样好法。若晓得变卖到东西,没说二千几,我恐二分几都借不到呢!而且已得了六千有余,烧炼出十倍来,六万开外了。下次再炼,即不患没有本钱。你老人家何须性急,将来源源烧炼起来,还有嫌多的日子呢!”
田文海正与刘蕴咕咕唧唧的计议,忽见家丁来回道:“严少老爷到了。”刘蕴即命田文海将银子收过,“少停连那银票也带人去发了家来,预备好用”。说罢,忙起身出外,迎接严公子入内。茶后,严公子同刘蕴到花园亭子上,叫刘蕴行礼,测了神祗;命撤去炭火,将瓦罐钳出凉,透,又喃喃念了一遍咒,揭开封口。刘蕴走近,见满满的一罐银子,心内好生欢喜。果真其法如神,并非虚谬。倒了出来,大小锭件不等,足足百十余两,只多刁;少。恰好田文海也走上亭来,与两旁伺候的家丁见了,莫不暗暗喝采称奇。刘蕴即命收去亭中各物,捧着银两,邀严公子仍回书房。
严公子笑嘻嘻对刘蕴道:“所嘱幸不辱命,此时仁兄可信弟非欺人之语。”刘蕴连称岂敢。田文海早在榻上设了烟具,让严公子吸烟;刘蕴又说到银两已措了六千有零,专候仁兄示知何日,好待小弟预备。严公子道:“亦须三日后方能再行。仁兄可着匠人先将亭中挖一大坑,周围要一丈宽,深处亦要一丈,四面用方砖砌成。外买一百担木炭,其余仍照前日用的各物,小为添置。”又笑道:“前后计算,那炼成的百金,也仅够花费了。”刘蕴一一答应,叫田文海速去承办。又将严公子垫用的十两银母秤出奉还,严公子大笑道:“仁兄何器小若是,十两银子值得什么,仁兄尚斤斤作此俗态,未免太小量人了。如仁兄实在不安,何妨暂存尊处,留作晚间东道何如?”刘蕴见他坚辞不要,只好罢了。说声遵命,连那炼的银子一齐收过。
少停,吃毕午饭,刘蕴陪了严公子到绮红处闲谈,又到南京城内有名的妓女家逛逛,至暮方散。回至府中,田文海即接出来道:“览胜亭内砖坑已叫匠人砌就,宽深皆系一丈,木炭也买了百担有零,都堆在亭外,共享了六十多两银子。其余应用零星各物,俟严公子来了买也不迟。早间银票亦取了回来,都一并交与大姨奶奶房内。”刘蕴点了点头,回后去了。田文海料理一日,也觉困乏,吃过晚饭,自去安睡。
转眼三日,早一天晚间刘蕴又亲去相请。次日傍午,严公子方至,同刘蕴到亭子上看了砖坑。当叫添买应用各物,先将木炭在坑底铺下一层,六千多银子全数放在当中,上面又用木炭盖顶。仍于亭左搭了板台,点齐香烛,请刘蕴更换吉服拜神。严公子将发辫解开,披发仗剑登台诵咒,烧焚符樱诸事行毕,下了台,将药倾了半升许在坑内,即命举火,待木炭尽烧着了,始用水泥封糊,只留一个数尺围圆的小洞,好出烟透气与添烧木炭。每日仍是三次登台作法,至晚方回寓所。又拨了两名家人过来,同着刘府家丁看守,昼夜分班巡视,恐刘府众家丁都是生手,偶有疏忽,前功尽弃。刘蕴一心专候四十九日工程圆满,终朝坐在府内足不出户。到了一月之期,说也奇怪,那封顶的泥间,有裂缝透出火光,五色斑斓,火头上的烟皆作青红二色。刘蕴忙来询严公于是何原故?严公子大笑道:“此即母银被药性炼透现的光彩,所谓炉火纯青是也。但凡火上有了五色,过此则一化二,二化四的化生不已。到了四十九日,即化成十倍。”刘蕴听了,不住的点头,心内无限欢喜,眼见准准的六万两到手了。
暇时,即央严公子教他烧炼之法。严公子开了一纸药方,将配合的法制写注明白。又将拜坛封坑的符及每日三次的咒语,一一传授。刘蕴逐日除陪严公子闲话之外,即用心用意习学;又背地偷试了一回,只化出三四倍来,更坦然不疑,以为符咒尚未炼精,故不能全验,自此遂尽力的讲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