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异见骂倒成丹,忙挥军掩杀,众贼兵拼命价地将成丹抢入城中,紧闭城门。樊崇见成丹这样,大吃一惊,忙问:“什么缘故?”众贼便将上项事情,说了一遍。张卬发恨道:“叵耐冯异这个匹夫,信口乱言。成将军是个直性的人,竟被他占着上风去了。让我出城和这个匹夫分个高下。”他说罢,点齐三千人,呐喊出城,一马闯到垓心,厉声大骂道:“冯异贼子,快来纳命!”冯异得胜,正要回营,听他骂阵,勃然大怒,兜转马头正要动手,瞥见耿弇一马飞出,扭住张卬便斗。二人战了八十多合,张卬刀法散乱,力气不胜,带马要走,冯异穿云闪电般地闯到垓心,大吼一声,一铜人如泰山盖顶地打了下来。
张卬大吃一惊,措手不及,登时脑浆进裂,翻身落马。耿弇挥动大队,掩杀过来,将那些贼失只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只恨爷娘少生两只腿,没命地四散奔逃。冯异与耿弇又领兵追杀了一阵,才收兵回营。邓禹大加赞赏,一宵无话。
到第二天,正要领兵攻城,只见城门大开,并无一军一卒,邓禹心中生疑惑。耿弇道:“想是贼人连夜逃去了?”冯异道:“这倒不可料定,众贼的诡计多端,倒要小心一点才好。”
他们正自议论,忽见探马进来报道:“贼人连夜向阳城去了!”
邓禹问了个实在,才领兵进城。
刚到城门口,猛听得里面隐隐地有角鼓声音,冯异大惊,拨马带兵回头。众三军见头队退下,便知有了缘故,连忙陆续回头。倒把一个邓禹弄得莫名其故,忙问冯异是什么缘故?冯异道:“方才正要领兵进去,猛听得里面鼓角怒号,这不是显系有贼兵埋伏么?”邓禹就沉吟大笑道:“将军错矣!岂不闻兵法有云,虚即是实,实即是虚;是实非虚,非虚即实么?我想一定城内没有一兵一卒了。”冯异道:“这倒奇了,你说没有,鼓角声音,究竟从哪里来的呢?”邓禹笑道:“你们大胆进去,自有道理。”
李通、王霸哪里还能忍耐,纵马入城。大队也随着入城了,到了扎营之所,进去一看,原来是几只羊,被贼兵吊在墙上,头朝下面,在羊颈下悬着一面大鼓。那羊吊得难过,前面只两脚不住地在鼓面上乱搔,在外面听起来,倒也抑扬顿挫,像煞人敲的一样。诸将看到这里,才佩服邓禹的高见。原来樊崇见张卬阵亡,成丹又病,料知孤堂难鸣,点齐众贼,向阳城遁去。
到了阳城,正要行劫,有一个头目上前献议道:“此去汉家陵墓不远,何不去掘棺搜抄一下子,一定有不少奇珍异宝呢!”樊崇大喜,便弃了阳城,转道向陵寝进发。不到半日,到了园陵。守陵的官吏,早已溜之大吉。一众赤眉,闯进陵寝,挥动兵刃,不多时将一百三十二座后妃的冢廓,完全撬开,将棺材抬出,动刀动斧,七手八脚,将棺木劈开,只见那些妃子颜色如生,浑身珠宝玉器。那些贼兵将珠玉劫下,每人按着一个死美人,实行工作起来。樊崇最注意是吕后的冢廓,等到将棺木劈开,只见吕后含笑如活人一样,真个是千娇百媚。樊崇淫心大动,叱退侍从,解甲宽衣,竟与吕后做生死交易来了。
等他方才将事做过,那吕氏的尸身,突然化成一摊血水和槎样白骨,把个樊崇吓得魂不附体,忙从地上爬起。浑沾着许多血水,既腥且臭,懊恼欲死。
正要领队出陵,猛可里四处喊声大起。李通、王霸、耿弇、冯异带了无数兵马,闯进园陵。一班赤眉,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全被生生地缚祝樊崇还要抵抗,怎奈来将谁不是猛如虎豹,还容他动手吗?众将奏凯而回,到了长安。邓禹领队出城迎接。一一慰劳已毕。耿弇道:“邓先生妙算如神,果然我们马到成功,一些也未出先生意料之外。”邓禹笑道:“不才早已料到这些奴才,一定是要做出这一出来的。”大家进了城,互相道贺,专等光武帝到来。
到了第二天辰牌时候,早有探马飞来报道:“圣驾现在已到新丰了,请先生定夺。”邓禹听得,便知洛阳已得,十分喜悦,忙预备接驾,大排队伍。长安城中的百姓,听说光武帝到了,谁也如见天日一般,顶香捧酒,将一条长安大道,跪得密密层层。到了午牌时候,才见斧钺羽葆,一队一队地拥护着圣驾,远远而来。后面旗纛飘扬,追随着无数的大兵,霎时到了城边,众百姓齐呼万岁。
光武帝下龙车,一一亲自慰问已毕,然后才慰劳众将士,一会子领队进城,即日升殿。邓禹出班将扫除赤眉的前后说了一遍。光武帝满心欢喜,便传旨将樊崇、成丹等一班渠魁,枭首示从。刘盆子将玉玺摘下,格外施恩,封为荥阳侯,赐俸终身。发放既定,于是大封功臣,所有什么官职的名称《汉书》上自有记载,无须小子再来饶舌了。从此以后,万民乐业,国泰年丰。虽有一两处草寇造反,一经天兵征剿,无不平服。这也不要多赘。
如今单讲朝中有一位大臣,姓宋名弘,官居大中大夫,为人生来刚直不阿,清廉如水,政声卓著。他是光武帝第一个信服的大臣。他本身所得的薪俸,完全分散与贫寒九族。光武帝体贴入微,不时赏赐各种珍宝。可是宋弘生性拘谨,无故断不轻受。由是光武帝愈加钦敬。
有一天,宋弘荐一个人姓桓名谭,到朝中执事。光武帝料知他所荐的人,谅必不错,便封为谏议大夫。执事数月,果然清正无伦。光武帝自是欢喜。后来听说他喜弹琴,便将他召入宫中,命他弹琴。桓谭也不好推辞,只得弹了一回。光武帝龙心大喜,赏绢五百匹,黄金三十斤。不想这个消息传到宋弘的耳朵里,勃然大怒,便将桓潭大大地申斥一番。桓谭垂头丧气,自己认错罢了。
光武帝的长姐湖阳公主,到了现在还未有夫婿。所以光武帝心目中早已属意宋弘,有一天,光武帝到了湖阳公主的宫里,探了口气。湖阳公主果然有嫁人的口吻,不过嫁虽是嫁,她却来得非常认真,须要自己亲眼选中,才能答应呢。
光武帝忽然心生一计,到了次日,便大筵群臣,召桓谭鼓琴,令湖阳公主立在屏后,听她选择。不一会,群臣奉诏,先后俱到,独有宋弘未到。桓谭前次被宋弘一责,心中不禁惴惴不安,又碍着帝命,不敢不弹,便胡乱弹着,这时宋弘正色进来,对光武帝奏道:“臣荐谭入朝,无非望他忠诚辅主,称职无惭,不料他诡道求合,反令朝廷耽悦郑声,这是臣所荐非人,应请坐罪。”光武帝改容令桓谭退下。这时跑出一个宫女,附着光武帝的耳朵,说了几句。光武帝点首称是。宋弘入席,邓禹、冯异等,无不整容起敬,独宋弘若无其事。酒至半酣,光武帝亲自向宋弘说道:“孤家听得俗语有两句说话是:‘贵易交,富易妻。’这两句话,大约也是人情常有的事吧。”光武帝还未说完,宋弘正色答道:“主公哪里话来?臣闻‘贫贱交,不可忘;糟糠妻,不下堂。“怎好见利忘义呢?”光武听他这两句话,真个哑口无言,暗道:“这事一定不谐了。”这正是:漫道落花原有意,谁知流水本无心。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倒凤颠鸾喁喁私语立妃废后赫赫天威
却说光武帝听得宋弘两句话,便知婚事不谐,只好打消此议。等到筵散之后,群臣告退,光武帝进了内宫,湖阳公主含羞带愧地坐在金圈椅子上,默默地不作一声。光武帝晓得她为着婚事不成,才这样的,自己也不好上前劝慰,只得用闲话岔开,谈了一会便向静宁宫郭娘娘那里去了。
湖阳公主坐了一会,自己觉得没趣,懒懒地朝着架上的鹦鹉发呆。可是那只鹦鹉非常灵慧,抖着翅膀对她说道:“穆穆文王,意乱心慌。”湖阳公主听了,不禁嗤的一笑,悄悄地骂道:“你这孽障,又来作死了,搧得我一头灰。”那鹦鹉煞是作怪,又响着喉咙念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听了它这两句,不禁又打动她的心事。只是对着它闪着星眼,愣愣地出神,暗道:“畜类尚知有关雎之韵,可叹我刘黄年过三十,仍然待字闺中,孤衾独拥,对月兴思,画眉生感,悔不该投生富贵人家,到如今弄得高不成,低不就,从此以往,说不定老死闺中罢了!若当初托生一个贫贱人家,随便择一个如意郎君,夫唱妇随,百年偕老,倒也受尽人生的乐趣咧。”她自己对自己叹息了一回,双眼没神,浑身发软,几乎要从椅子上软瘫下来。那些宫女见她这样,谁都晓得她又触起心事来了。
原来这湖阳公主本来是个多愁多病的佳人,而且年过而立,犹待字深闺,怎能不起摽梅之叹呢?所以平素那些宫女见她总是愁眉泪眼的,起先大家搭讪着还来劝劝她呢,后来知道她的生性怪癖,所以大家益发不去惹她。见她发起愁来,大家都远走高飞去游玩了,乐得她一个人清静些。她平日镇日无所事事,惟有读经阅史做生活。光武帝是个明白人,晓得他的姐姐独居寂寞,常常的来和她赶围棋,论文读书,替她解除烦闷。
可巧今天郭娘娘身体不爽,光武帝放心不下,与她没有谈了几句,便起身走了。她悲感了半天,慢慢地起身,轻移莲步,走到廊下,没精打采地闲眺了一会。可是一个人心中不自在,凭你怎样来寻趣,总觉得呆呆的毫无生趣,随时随地皆现出一种惨淡的色彩来,其实景物何尝惨淡,不过随着她的心地为转移罢了。她站了一会子,越觉得十分烦闷,便唤了一个宫女,引着路,一径径向御园走来。到了御园的门口,那些后宫卫士和看管园的官吏见公主游园,谁敢怠慢,连忙大开园门,一齐敬礼。
湖阳公主见他们过来敬礼,心中大不耐烦,一挥玉腕,便令免礼。那些卫士官吏谢恩,八字排开。她扶着宫女,婷婷袅袅地走进花园。这时正当暮春时候,那园内的芍药牡丹,怒放得和锦盖一样,展着笑靥,飘摇欲活。那些桃杏枝头,早已退了颜色,碧荫连云,子藏叶底。她触景生情,不禁又起了一重感想,暗道:“草木逢春,尚有生荣之日,独我刘黄人老珠黄,何日才能与草木一样的逢春向荣呢?”她想到这里,忍不住粉腮泪落。可怪那些树枝上的小鸟,不住地唧唧喳喳地叫个不住,似乎嘲笑她怀春一样。更有那送春的杜宇,一声一声地唤道:“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她的一颗芳心,可怜早就麻醉了,哪里还有心来领略那些欲去的春光呢?懒洋洋地走竞芳亭里,坐了一会子,便又扶着宫女,回到宫中。从此红颜易老,白首难偕。
小子是个憨大,直来直道,有一句,说一句,向不喜凭空捏造,颠倒是非。以后湖阳公主她择婿与否,小子寻遍史鉴,也未有记载,所以小子也只好将她就此搁起,另表别人罢。
光阴似箭,一转眼十五周年,如飞而逝。这年正是建武十五年的八月十二日。光武帝在那鸡声三唱,谯楼四鼓的当儿,便在淑德宫中阴贵人的卧榻上起身了。金钟三响,圣驾临朝。
三百文臣,四百武将,跻跻蹡蹡,鹄立两旁,当由值殿官唱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话犹未了,只见武班中闪出一人,手执牙笏,三呼万岁。光武帝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大司马吴汉。
光武帝问道:“卿家有班,有何议论?”吴汉俯伏金阶奏道:“臣等一介武夫,追随圣躬,十有八年。自我主正统以来,四方静肃,万民乐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满布升平气象。
近数月来,微闻南方交趾以及肖广之间,又有不良之徒,明目张胆,跃跃欲试。臣之愚见,兵甲许久未经训练,倘有不测,为之奈何?微臣今天冒渎圣躬,敢请下旨,将三都军马调来,逐日操练,有一征伐,无往不利也。此乃微臣愚见,未识圣躬以为如何?”他将这番话奏完以后,静候光武帝回答。
光武听他这番话,大不为然,便答道:“大司马的意见,未然不是,但现在天下疲耗,急待滋养之气,且陇蜀一带,逐次荡平;交趾、湖广各处纵有一二莠民,当有该处有司治办,何须劳师动众,枉耗资财呢?以后非遇警报,勿再言兵!”吴汉不敢再奏,只得谢恩退下。
右班中邓禹向贾复说道:“圣上不纳大司马的奏词,大人可知道是什么用意呢?”贾复笑道:“这无非是圣上久历兵戎,心厌武事罢了。”邓禹笑着点头。霎时当值官高喊退朝,群臣纷纷退去。
光武帝退朝,径向静宁宫而来。郭娘娘连忙接驾进宫。郭娘娘见光武帝面有不悦之色,便问道:“今天退朝,万岁何故这样不悦?”光武帝便将大司马吴汉所奏的大意,说了一遍。
郭娘娘正色说道:“大司马的意见果然不错,万岁何故不准其奏呢?”光武帝冷笑一声,向郭娘娘道:“梓童既然这样替他扳驳,想必另有高见,孤家倒要来领教领教。”郭娘娘道:“万岁哪里话来?妾身并非庇护大司马的旨意。须知天下清平,还防鸡鸣狗盗,凡事俱以预备为佳,免得临时措手不及,为害不浅。如今内患已平,还防外侮。自古道,军马为国家之屏障,岂可置之不理?深望万岁三思才好。”光武帝只是拈须微笑,一语不发,心中却一百二十个不赞成。
又过几天,光武帝大宴群臣,一班功臣爵士俱来入席。光武帝亲自执壶与众臣斟酒。真个是肃穆一堂,无不守礼。酒至半酣,光武帝执壶向功臣问道:“众卿家当初要是不遇见孤家,预备做些什么事业呢?”邓禹首先立起来答道:“微臣不遇圣躬,自忖学问,可做一个文学据吏。”光武帝大笑道:“卿家出言,未免过谦了。卿家志行修整,可官功曹。”依次问到贾复,贾复立起来答道:“微臣出身寒素,百无所长,非遇万岁,素衣终身罢了。”光武帝益发笑不可抑地答道:“卿家品学兼优,何能落拓如此,最微也可得一县令。”又问马武,马武起身答道:“臣一介武夫,除厮杀而外一无所长,得遇万岁,毕身微幸,否则一屠户耳。”这几句话,说得哄堂大笑起来。光武帝笑道:“只要不为盗贼,亭长可以称职。”光武帝今天有意遍问群臣,一来是暗炫自己,二来是试试群臣有无弃武修文之心。结果心中十分诧异,不独一班文臣出口之乎,就连一班目不识丁的武将王霸、李通、马武之辈,也都谈吐风雅,超俗不群。原来自从那日光武帝驳回吴汉上疏之后,邓禹等一班便彻底了解光武帝的心理了,三三两两退明议论,大家皆欲顺从天意,你读书,我阅史,满口咿晤,镇日价手不释卷。更有李通、马武等一班不识字的人,加倍用功,一天到晚,手不释卷地苦读,预备圣上来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