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出了门,点齐乡勇,将四周的吊桥撤了,四处的屯口埋伏着强弓硬弩。阴识带了五百名乡勇,在东半边巡阅;阴兴带了五百名乡勇在西半边巡阅。不到巳牌的时候,就听得北边喊杀连天,旌旗蔽野,阴家兄弟加倍留神。在四周的壕河边,像走马灯一样,不住脚地团团巡阅。此时只见一班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哭声震地,十分凄惨。白水村四周一带的村落,被那些贼兵抢劫一空,放起火来,登时红光直冲霄汉,隐隐地听得兵器响声,叮当不绝。
没多时,果然见了一队贼兵,向他们的壕边蜂拥而来。为首一个贼将手执方天戟,跃马到了壕边,用剑一指,向阴兴说道:“那个汉子,快将吊桥放下,让我们进去搜查贼人!”阴兴答道:“我们这里没有贼人,请你们到别处去搜查罢!”那贼将剔起眼睛说道:“你是什么话,凭你说没有,难道就算了吗?我们奉了命令来的,你越是这样,我们偏要查的。识风头,快些将吊桥放下!要惹得咱家动火,冲进庄去,杀你个玉石俱焚,那时就悔之晚矣!”
阴兴正要答话,只见阴识跃马赶到,问他究竟。阴兴便将以上的事告诉阴识。阴识陡然心生一计,对贼将说道:“你们不要在此乱动,你们的主将是谁?”那个贼将喝道:“我们的主将难道你不晓得吗?你站稳了,洗耳听清,乃甄阜、梁邱赐两个大将军便是!”阴识听了,呵呵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们两个,他们现在哪里?”那个贼将说道:“他们带着后队兵还没到呢。”阴识笑道:“既如此,放下吊桥,让我们去会会他们,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今朝恰巧碰着了,大家也好叙叙。”他说罢,便令乡勇放下吊桥,缓辔出来,笑容可掬地对那贼将说道:“烦尊驾带我一同去瞧瞧老朋友。”那个贼将听他是甄阜、梁邱赐的好朋友,只吓得张口结舌,半晌才答道:“那那那倒不必,他他他们还未到呢,我我我去替你老人家转达就是了。”他说着,便领着士卒离开杨花坞。临走的时候,还向阴识道歉一阵子。
阴识见自己的计策已奏效,还不乐于敷衍吗,便放马过了吊桥,随即令人撤起。阴兴笑道:“你这法子好倒好,但是甄阜、梁邱赐如果真个来,那便怎样应付呢?”阴识笑道:“兄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班狗头,你估量他回去还敢和甄阜、梁邱赐去提起这件事么?真个过虑了。你细细地想想看,难道甄阜、梁邱赐不教他们打仗,教他们出来掠劫烧杀无辜的百姓吗?恐怕没有这种道理吧!我虽然撒下这个弥天大谎,料瞧他们一定不敢回去提起的。”阴兴沉吟了片晌,拍手笑道:“你这条计,真是好极了!马上如果再有贼兵来滋扰,简直就用这话去对付他,岂不大妙!”阴识摇手道:“动不得,这条计,万不可再用。适才那个贼将,我见他呆头呆脑的,故想出这样的计来去吓骗他。凡事须随机应便才好,要是一味地抱着死题做去,岂不偾事么?”
话犹未了,只见南面又是一队贼兵冲到濠河边,为首一员贼将手执鹰嘴斧,怪叫如雷,连喊放下吊桥,让咱家进去搜查不止。阴识、阴兴慌忙带着乡勇飞也似地赶过来,说道:“我们这里没有敌人,请向别处去搜查罢!”那个贼将大怒喊道:“好贼崽子,胆敢抗拒王命,手下人,与我冲进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队贼兵,一齐发喊起来,便要冲了过来。阴识见了这种情形,晓得这个贼将的来势不讲道理,只得大声说道:“好贼子,谁教你们出来搜查的,这分明是你们这班狗头,妄作妄为罢了,识风头,趁早走,不要惹得老爷们生气,将你们这些狗头的脑袋,一个个揪下来,那时才知杨花坞的老爷厉害呢!”
那个贼将只气得三光透顶,暴跳如雷,忙令一众贼兵,下水过濠。那些贼兵扑通扑通地跳了十几下水。谁知水里早就埋藏着铁蒺藜、三面匈等,那跳下去的贼兵,没有一个活命,都是皮开肉绽,腹破如流,一齐从水里浮了起来。那时村里的乡勇,一齐大笑。那个贼将,又惊又怒,仍不服气。又叫贼兵运土填濠。
阴识右手一挥,登时万弩齐发,冲在前面的贼兵,早被射倒数十个,贼将才知道厉害,挥着贼兵,没命地逃去了。阴兴道:“这岔子可不小,这个贼将回去,一定要说我们抗拒王兵。
假使大队的贼兵全来,那便怎么办呢?”阴识也踌躇半晌道:“事到如此,只好硬头做下去,别无办法。如果让这班鸟男女进来,试问还堪设想么?”这时忽然众乡中走出一个人来,对阴识说道:“为今之计,最好将这班贼兵的尸首先埋了。如果没有人来便罢,假若有人来责问,我们一口不认,他们没有见证,也无奈何我了。”阴兴拍手道:“妙!”忙令乡勇将吊桥放下,拥出去,七手八脚将那些贼兵的尸首掩埋了,赶着进来,撤起吊桥,仍然向四处去巡阅。
谁知一直等到天晚,竟没有一个贼兵前来。北面喊杀的声音,渐渐也没有了,大家方才放心。又巡守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见那一班逃难的陆续不断的回来,知道贼兵已去,阴识、阴兴才卸甲进庄。
到了家里,先到邢老安人面前请安,只见房里空洞洞的一个人也没有,忙问仆妇,谁知一个仆妇也没有,弟兄两个,一直寻到后花园的书房里,才见邢老安人和丽华及明儿、碧儿等一班人,都在里面,一个个愁眉苦脸的。阴识忙请了安,接着阴兴也过去请安。
邢老安人见他们弟兄两个,好好的回来,心中自然欢喜,忙问道:“现在你们回来,大约贼兵已经退去了?”阴识道:“母亲不要惊慌吧,现在贼兵确已退去了。”丽华插口问道:“两家的胜负如何?”阴兴道:“还要问呢,方才听见一班逃难的百姓说的,刘家兄弟,大败亏输,全军覆没了!听说弟兄三个之中,还被贼兵杀了一个呢!”丽华听得,芳心一跳,忙问道:“死的是第几个?”阴兴道:“大约是个最小的吧!”
她听得这话,陡然觉得心中似乎戳了一刀,眼前一黑,扑地向前栽去。
慌得众人连忙将她扶起。只见她星眼定神,樱口无气,吓得邢老安人大哭起来。阴识、阴兴也莫名其妙。谁也不知她和刘文叔有了这重公案,一个个面面相觑,手慌脚乱。邢老安人更是儿天儿地的哭个不祝过了半晌,才见她微微地舒了一口气,哇地哭出声来,大家方才放心。这时只有明儿一个人肚里明白。到了这时,邢老安人只是追问明儿。明儿晓得安人溺爱小姐,说出来料也无妨,便将以前的公案,一五一十地说个究竟。
邢老安人方才明白,正要开口,阴识是个孝子,晓得母亲一定要怪兄弟出言不逊的,忙道:“这是兄弟听错了,昨天被贼兵杀的原是刘仲,不是刘文叔。”邢老安人却并不怪丽华做出这样不端的事来,反而怪阴识有意妒嫉他妹子,便将阴兴骂得狗血喷头。可怜阴兴有冤难诉,只得满脸赔笑道:“安人!
请不要动气,只怪我没有听真,得罪了妹子。”邢老安人骂道:“不孝的畜生,还在这里噜嗦什么,还不给我滚出去。”阴兴被她母亲骂得垂头丧气,张口不得,连忙退了出来,阴识也随后出来。向阴兴笑道:“兄弟你今天可是冤枉死了!”阴兴笑道:“说来真奇怪极了,想不到妹妹竟有这样见识。往日东家来说亲,她也不要,西家来作伐,她也不准,料不到她竟看上了这个刘文叔,我倒不解。”阴识正色说道:“妹妹的眼力,果然不错。刘文叔这人,你会过面没有?”阴兴道:“没有。”
阴识道:“啊!这个刘文叔,我在十村会操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不独气宇轩昂,而且恢廓大度,将来一定可以出人头地的。
而且他又是汉室的嫡派,他此番起义,一定能够恢复汉家基业。
”阴兴道:“如果他果真死了,那么汉家岂不是同归于尽么?”
阴识道:“道路之言,不可轻听。”
话犹未了,外边探事的儿郎,走进一个来禀道:“现在贼兵已经退守宛城,刘縯领兵到棘阳了。”阴X识忙问道:“刘家兄弟听说阵亡一个,不知是谁?”那探事的说道:“阵亡的差不多就是刘仲。我听说刘仲是员勇将,当他们失败时候,他一个人独战四将,临死还将一个贼将的手腕戳伤,你道厉害么?”阴识一摆手,那探事的退出。他忙与阴兴兄弟两个,一同进来,对邢老安人说道:“请母亲放心罢,现在刘文叔果然未死,和他的哥哥到棘阳去了。”邢老安人听了这话,忙去告诉丽华。丽华才稍展愁容。大家便到前面楼上,邢老安人一面又差人出去打探究竟。数日后,得了回音,说刘文叔果然未死,丽华自然欢喜。
光阴似箭,年复一年,丽华深闺独处,倍觉无聊,常闻人言沸沸,说刘文叔现已封为汉大将军,现在洛阳。但言人人殊,她的芳心,转难自信。
有一天晚上,她晚妆初罢,只见一轮明月从东方高高升起,她寸心有感,便命明儿捧香伺候。明儿便捧着宝鸭香炉,内盛着沉香,用火引起。明儿便对她说道:“姑娘要爇香,有何用处?”丽华微颌螓首,答道:“此刻无须你问,我自有用处。”
明儿早巳料着八九分,也不便再问,只得捧着香盘,静悄悄地立在旁边听她吩咐。她将罗裙一整,粉脸一匀,婷婷袅袅地走下楼来。明儿也捧香盘跟她下了楼。转楼过阁,不多时进得园来,她走到牡丹亭的左边,亭亭立定,便命明儿去取香案。
明儿忙将手中的香盘,安放在牡丹亭里,她一径向书房而来。到了书房门口,只见里面灯火已熄,鼾声大作,她敲门喊道:“小才,小才!快点将门开放,我有事呢!”喊了半天,小才听得有人叫门,冒冒失失地爬起问道:“谁敲门呀?”明儿答道:“我。”小才听见是明儿的声音,心中大喜,没口地答应道:“来了,来了,好姐姐!劳你等一等?”说着,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将门开了,劈面将明儿往怀中一搂,说道:“好姐姐,你今天可是和我干那勾当么?”明儿被他一搂,不禁心中一动。后来又想丽华教训她的一番话,不觉用手将小才往旁边一推,怒道:“谁和你来混说,小姐现在这里,仔细着你的皮。”小才听说小姐在此,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忙放了手,说道:“不肯就罢了,何必要这样的大惊小怪呢?”明儿道:“赶快搬一张香案到牡丹亭旁边去,休要再讲废话了。”小才见她这样与往日大不相同,当然不敢再去嬉皮笑脸的了,忙搬了一张湘妃竹的香案,跟着明儿径向牡丹亭而来。这正是:神女无心出云岫,襄王乏术到阳台。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慰娇娃老妪烹野雉见仙婆医士想天鹅
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从东方含羞带愧慢慢地现了出来。她的可爱的光华,照遍大千世界。她最能助人清兴,而且又能引人的愁思和动人的感触。那一群小鸟见她出来,似乎受了感触的样子,反舌歙翼闭着眼睛,一声也不响。那园里的花儿似乎动了清兴,展开笑靥,静悄悄地度它的甜蜜生活。
亭右的她,似乎引动愁思,拂袖拈香,仰起粉脸,朝着月亮微吁了两口气,玉手纤纤地将香插到炉中,展起罗裙,盈盈地拜了下去,深深地做了四个万福,樱唇微微地剪了几剪,便退到牡丹亭里,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坐,斜首望着天空,可是她的一颗芳心,早就沉醉了。那个善伺人意的明儿走到香案跟前,端端正正地拜了几拜,跪在地上,口中说道:“我们小姐随便什么心事,全要和我说的,今天她不告诉我,我已经明白了,我要替小姐祷祝,过往神祗,但愿姑老爷封王为帝,扫平暴乱,四海清宁的时候,用香车宝马,将我们小姐接了去,做一品夫人,我也沾光得多了。”她说到这里,丽华嗤地笑了一声,也不言语。
明儿便站起来,跑到丽华的身边笑道:“姑娘,我说的话,错么?”她也不答应。明儿笑道:“我晓得了,我刚才祷祝,还少两句,因为小姐和他已经分别好久了,姑老爷现在得志,就来将小姐接去,早成佳偶吧!”丽华笑道:“好不要脸的蹄子,任何没脸的话,你都嚼得出。谁要你在这里捣鬼?”明儿笑道:“嘴里说不要我在这里,可是心里不知怎样的欢喜呢。”
丽华笑道:“这蹄子越来胆越大了。”明儿笑道:“罢呀!姑娘你不要这样装腔作势的,像我明儿这样的体贴你,恐怕没有第二个了。”丽华笑骂道:“嘴不怕烂了么,只管噜嗦不了。
少要嚼舌头,跟我到园中去闲步一回罢!”明儿点首答应,便喊小才将香案收去。
小才高高兴兴地起来,只当明儿喊他去做那个勾当的呢,后来被明儿一拒绝,又加上一个迎头二十五,只弄得垂头丧气。
见明儿喊他搬香案回去,碍着丽华在这里不敢多讲,只得将香案搬起。临走的时候,向明儿下死劲盯了一眼,口中叽咕道:“你不记得那天百般在哄我和你。”他刚刚说到这里,明儿羞得无地可容。
丽华早已明白,忙向小才喝道:“蠢才!她叫你将香案搬去,难道还不依从么?怎的嘴里叽咕什么,还不给我快点搬去,迟一些,我回去告诉太太,马上就将你赶了出去,看你倔强不倔强咧!”小才叽咕道:“姑娘不要怪我,原是她惹我的。”
丽华喝道:“她惹你做什么?男女大了,难道还不知回避吗?”
明儿还恐他再说,忙向丽华道:“这东西出口不知一些轻重,还是让我去告诉太太,请他立刻动身的好。”她说罢,故意要走,吓得小才连忙跪下哭道:“好姐姐!我下次可不敢了,你如去告诉太太,我就没有性命了。”丽华见他这样,禁不住笑将起来,忙道:“还不快些搬了去!”小才从地上爬起来,搬起香案飞也似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