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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浦珠》作者:烟水散人

孤山月落钟初歇,古埠烟迷柳半遮。
芳草欲迓游子骑,好风将送泛湖槎。
绿窗犹拥鸳衾卧,帘外声声唤卖花。
右《苏堤春晓》
袅袅随风万缕轻,摇空似浪暗藏莺。
只缘梦绿娇翻舌,岂为啼红巧弄丛。
画舫能倾游客耳,香闻解动美人情。
最愁春暮花如雪,老却歌喉懒不鸣。
右《柳浪闻莺》
凉飚蒲院麦秋天,历乱荷开照水妍。
治袖翻红吴苑女,舞衣剪翠蕊珠仙。
花心泻露清销暑,叶底披襟小泊船。
一阵艳香心已醉,夕阳几处送繁弦。
右《曲院荷风》
曲港花阴间柳阴,涟涧拍岸水深深。
有时戏藻金梭掷,忽地吹波玉尺沉。
贪饵恐为渔父钓,穿蘋应避鹭鹚淳。
非鱼虽不知其乐,跳跃悠然是会心。
右《花港观鱼》
嶙峋对立直凌空,南北巍峨势并雄。
玉柱全撑青霭表,莲花共透白云中。
月明黛色垂千仞,雨后岚光积万重。
安得跻攀最高顶,扫开浮翳拥苍穹。
右《两峰插云》
幽然夜色渚烟牧,渺渺湖光漾碧流。
错落培涵三个影,空明月涌一轮秋。
纤云己逐金风扫,灯水遥连玉宇福
我欲扣舷歌古调,波心只恐老龙愁。
右《三潭印月》
塔影亭亭挂夕晖,小庐取次掩紫扉。
一峰紫翠烟容达,列壑苍黄树色微。
鸟宿乱随浮霭去,马嘶争惹落花飞。
笙歌半在南山路,多少游人带醉归。
右《雷峰夕照》
云深古刹隐南屏,向夕蒲牢遁远音。
催散玉楼歌舞宴,惊醒客邸利名心。
睐声遏籁天边落,清响随风月下沉。
促得山僧归去急,独携藜杖上遥岑。
右《南屏晚钟》
万顷澄波一派秋,冰蟾皎洁印中流。
风来鹫岭天香远,云散银河兔影悠。
寒照两峰岚翠重,光生千里柳烟收。
扣舷朗咏坡仙赋,直欲凭虚到玉楼。
右《平湖秋月》
一道修梁跨水隈,银沙十里映楼台。
疏杯似剩琼花片,荒藓疑飞鹭羽来。
晴日乍镕新水涨,晓风已捲冻云开。
如何策蹇提边望,半是寻诗半探梅。
右《断桥残雪》
说这武林洵为山水名区,只因赵友梅心在钱生,哪有情怀赏玩,每日间,禁不住两行珠泪,丢不下一片愁肠,不觉香销粉悴,非复畴昔之花容月貌矣。
到得旬余,便引动了闯寡门的清士,耽风月的狂童,怎奈友梅不言不笑,并没有一点温存意态,所以来的,俱含愠而去。本郡有一个宦家之子,姓胡,字伯雅,为人痴顽不韻,人都称为憨公子,也慕友梅之名,同一个门客,唤做常不欺,特来相访。友梅关了房门,不肯接见。赵鸨贪他是个宦家,逼勒数次,只得出来相会。憨公子目不转睛,看了又看,不住的赞道:“妙妙妙,佳佳佳!”常不欺道:“从来佳丽出在杨州,今见赵娘,果然名称其实。”憨公子默坐了一会,忽然问得:“我小弟幼时,尝闻家祖先尚书说,扬州有一个名妓,叫做李端端。今友老也是扬州人,可曾相熟么?”友梅不睬。常不欺便插口道:“说起那李端端,真真美貌非常,前年在下曾到扬州去,与她相好之极。”
赵月儿在内,只闻二人叙话,并不见友梅接口,唯恐憨公子不悦,忙出来寒温道:“拙女只因病后,故懒于言笑,大爷何不与常老爹摆那棋抨,决一个胜负?”憨公子遂与常不期对局,不欺一连佯输了五六盘。憨公子道:“我的棋,比你何如?”不欺道:“大爷这样妙棋,不要说在下不敢争先,便走遍了杭州府,也寻不出一个敌手。”憨公子拍手大笑,整棋再着,常不欺又诈败了两局。
值酒肴已备,摆列出来,憨公子把杯相劝道:“酒是引兴之物,乞赵娘多饮几杯,助助兴儿。”友梅低了头,只不做声。憨公子道:“我们此来,无非取乐而已,若友梅这样敷情而避焉,请勿复敢见矣。”不欺道:“毕竟是才人之口,话出来,无不郁郁乎文哉!”二人且说且饮,只有友梅,不胜烦闷,长叹了一声,不觉掉下几点泪来。憨公子怒道:“一人向隅,满座不乐,这也可厌之极,可厌之极!”即便站起身来,拖了不欺就走。不欺曰:“大爷既不耐烦,不如到吴山脚下,李一娘家里去罢。”憨公子点头道:“有理有理”。遂不终席而去。等得赵鸨出来挽留,则去已久矣。
你道友梅为何不怕赵鸨,这等自由自主?只因生性聪明,那赵月儿爱惜如亲生之女,自十四以至十六,三载之间,所获缠头,已不下千金,故月儿不加诃责,唯冀其改情易虑,其如万般苦劝、委曲开陈,而友梅之心,不可转也。
当晚憨公子不别而去,气得月儿面皮紫涨,忍耐不住,便大怒道:“你这赋淫妇,原不受人抬举,你到我家,虽已识得几个字儿,我却用了无限心机,把那书画棋琴,件件教会。寒时便怕你冷,夏天便忧你热,把你受惜如掌上之珍。这是为何?无非要你兴旺门头,使我暮年安享,谁料一见那钱十一的小冤家,便把魂灵儿落在他身上,终日价不情不绪,没心没想。只恐你有他心,他无你意。他是仕宦人家,少什么金钗十二,要与他图做夫妻,你也忒妄想了。你爱他有貌,我看他瘦削脸儿,也不能赛过二郎神。你羡他有才,只会做几句歪诗,也不能比那七步曹子建。况今生在狱中,犯了裴公子之怒,生死未卜,你还要时刻挂念,只怕你害了失心疯的病了。不要说在苏费用,即迁到临安,日买柴籴米,难道是天上落下来的?我们开个门头,一日无客,一日不话,天幸来了这个憨公子,你又不瞅不睬,使他含怒而去,总不气死我老娘也!”
月儿话到此处,转气得手脚冰冷,直僵僵挺在椅上,只管喘息。停了一会儿,又道:“你这贱人,但知其一,未知其二。若从良是件美事,我做娘的亦不迟至今日了。只因有了丈夫,便要被他拘束,何如春风秋月,散诞自由。若富足之家犹可,设或花费无穷而家私有限,吃的是萕盐,穿的是市素,又何如饫珍羞之味、服罗纨之衣?这还是一夫一妇,若不幸而做了那七大八,动不动被正妻藉辱,骂是娼恨贱妓,其苦更有不可胜言者。况男子汉心肠最狠,始初恩爱,果然似漆如胶,到得后来别恋了新欢,便把你撇在脑后,那时即进退两难,噬脐何及!怎熬得那清宵寂寞,永昼凄其?倒不如今日凭你看中那个俊俏郎君,和他相处几时,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其苦乐又不啻天壤之隔也。汝乃聪明人,亦何俟叨叨细说,只要你依了我,万事全体,稍有不然,汝认得我皮鞭么?”
友梅泣道:“儿阅人多矣,其才情具足,未有如钱郎者,故一言已订,虽九殒无悔,唯乞母亲垂怜其意,不致深诃,则沾德无涯,而报恩有日。”月儿微微冷笑道:“好个自在话儿,我也不与你长舌广说,只问你依也不依?”友梅瞪目应道:“一言已决,何必再问!”月儿不胜忿怒,乃以皮鞭,自肩至胫,挞至五六十,可怜洁白肌肤,寸寸皆青,损伤之处,血流如庄。友梅唯哀声呼痛而已,却绝不改口。月儿再要打时,见她遍体皆伤,无处下手,只得假放手道:“今且饶你去细想,明日若还不知悔悟,我肯饶你,只恐皮鞭也不肯饶你!”因叫侍女劳英,扶她去睡。
友梅到了房中,睡在床上,千思万想道:“钱郎不知生死,冤家又苦苦相逼,你看这样光景,料不能留得此身与钱郎会合,倒不如拼着一死,以报钱郎罢了。”捱到人尽睡熟,竟取了一条长汗中,悬梁自缢。不知性命如何,且待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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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有心人巧窃花枝
诗曰:
自从销瘦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
欲识旧时云髻样,开奴床上镂金箱。
却说友梅命不该绝,恰值侍女芳英起来小便,此时残灯尚明,于灯影之下,忽见友梅似打秋千的,高挂在梁,吓得魂不附体,登时狂喊那赵月儿在梦中惊觉,也不及披衣,赤身来救,即忙解中放下,四肢虽冷,胸额犹温。乃与芳英大声呼唤,徐以姜汤灌进。直至二更,方才甦醒,开眼一看,即转身向里。月儿愈怒道:“汝以死吓我,我偏不怕。”连叫取那皮鞭来,友梅微叹道:“死尚不惜,又何惧乎皮鞭?”月儿虽说,见其肌肉皆伤,还不敢下手。既而友梅长号一声,仍复晕去。急得月儿又连声呼叫,多时而醒,乃泣道:“儿自幼虽蒙恩育,数年以来,所获金帛,亦足以偿母矣。薄命之躯,唯求速死,却又频频唤转,何必相苦如此那?”月儿亦无可奈何,只得回嗔作喜,温言劝慰。
到了清晨,转觉身热如火,昏昏沉沉,口中呻吟不绝,进以茶汤,即时呕出,月儿自悔发怒之暴,心下着忙,于是延医看视,亲奉汤药。将及半月,病虽稍可,奈容颜日渐□赢,月儿恐有不起,乃慰之道:“昨有人自姑苏来,言钱郎已脱桎梏,汝宜放宽心胸,以图相会,今后惟汝是依,吾不强汝。”友梅闻说,信以为然,不觉心境顿舒,饮食稍进,又将半月,方得平愈如初。
且说钱塘门外,有一开盐肆的姓程,名必孚,表字信之,原系徽州府休宁县人氏,自祖上移居虎林,已五世矣,年方二十,家累千金,娶妻林氏,姿色平平,而妒悍异常。必孚年少检,颇狎昵于花街柳巷。一日偶至岳庙,闻人说道:“张家园内住的赵友梅,淮扬名妓也。”必孚闻之,心动神飞,即时过访。时友梅病体已痊,丰艳如旧,闻有客来,即掩房深匿。月儿出来接见,留坐待茶,必孚殷勤露其来意,月儿叹道:“只怕程君无缘。”必孚愕然道:“小可但慕芳姿,不惜财帛,孰意老娘这般见弃,却是为何?”月儿乃以誓嫁钱生一事,细细诉说。必孚听了,怅然自失者久之,乃道:“既如此,某亦不敢相强,唯获一面,鄙愿足矣。”月儿进内,曲劝至三,友梅闭了房门,终不肯出。必孚因以厚赠啖月儿,月儿凝思良久道:“翌日午前,妾与之博弃于庑下,君听棋声,即悄然闯进,我便拥持于后,不容趋避,则足以饱君之目矣。”必孚大喜,后谆谆然相约而别。
至次日饭后,友梅不知其故,果与月儿对局于前庑,俄而程生自外趋入,友梅急欲避时,已被月儿双手推往,自面至足,被程生看个仔细。因以挟持而见,变脸断红、泫然欲泪,其怨恨之容,转觉可怜。此时程生,神情飘漾,顷刻难持,正欲向前作揖,友梅已用力挣脱,翩然而逝矣。必孚莫能再睹,惘惘而归,怀念之殷,几忘寝食。
有汪生者,讳见昌,亦徽州郡籍人,入泮于钱塘,必孚之表叔也。偶于途中相遇,汪生深详其销瘦,程以实告,且言姿色之美,目所未睹者。汪生乃历举在杭名妓以拟之,皆曰非其伦。时有薛素之者,名重东吴,汪生又举以为□,必孚摇首道:“亦不如也。”汪生骇然道:“天下信有如此绝色,虽西子王嫱,不足数矣。然彼既有属意之人,吾侄作单相思,亦复何益?”必罕道:“侄有别墅,在涌金门外,意欲图为侧室,不知久后如何?”汪生道:“妇人水性,既归吾侄,凉无终拒之理。只恐赵鸨索价太高,吾当效张仪,为子作说客,可乎?”必孚道:“倘获事成,侄以三十金为寿。”汪生遂欣然别去。
逾数日,即诣张园,向月儿备述其意,月儿正萌脱卸之念,唯恐不成,止索银二百两。汪生归告必孚,必罕欣然领诺,于是择吉成交。至期,月儿谬谓友梅道:“我与你自到临安忽已数月矣,坐吃山空,终非久计,意欲返转姑苏,只不知钱郎果然脱狱否,又不知汝之姻事若何。吾闻关圣签,灵应如响,且去此不远,曷往诉诸?”友梅不知是计,果即梳妆登轿,轿夫先已受嘱,遂由小路,直往涌金门别墅。
必孚预备酒肴蔬菜,焚香燃烛以俟,更觅一能言孙妪,以便临时劝慰。俄而肩舆已至,友梅出轿进门,抬头一看,并非庙宇,只见烛火煌煌,大惊道:“尔等何人,辄敢哄我至此?”程生自内趋出,深深揖道:“多承尊堂厚情,已将娘子嫁于程某。岂娘子有所未知耶?”友梅大怒道:“妾自有夫,君岂无妇?若依旧送归则罢,否则吾以颈血溅尔之衣矣!”孙妪笑劝之道:“赵鸨不仁,岂能遂娘所欲?”今程大爷真实君子也,允与不允,悉凭主裁,倘有商议,不妨缓为之计,何必以彼为归,而视此如仇哉?”友梅沉吟了半晌,乃道:“既要留我在此,必须卧不同床,坐不同席,他日一遇钱郎,即便相从而去。计尔所费,加倍奉偿,并不许异言推阻。”必罕听其言辞刚劲,不能措语,惟鞠躬唯唯而已。
夫妓以色事人者也,且又程生年甫妙龄,家非穷乏,乃立志不移,贞行皎皎,虽传说所称扬娼李娃者,何以加焉?
友梅自归程之别业,因防卫甚谨,兼以利刃刺于腰间,遂使必孚不能相犯。然以钱生急难相会,愁心日益,珠泪时零,往往调玉轸以寄悲,托贞松而咏志。所作诗词,不能备载,姑录其《碧芙蓉》词一阙。词曰:晚雨浥梧梢,催起恓惶,一声啼鸟。别弦虽弹,此曲谁能晓。西湖水与泪争流,两峰云比愁还少。花枝有主,寄语东风不必空相绕。西楼闲倚遍,难禁入夜清悄。咫尺姑苏,梦也如何杳。甫能够几夜欢娱,拾得来千回烦恼。重门深囿,凭谁寄信,相思宿债应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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