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又春
第一回 三兄弟厅堂齐祝寿
第二回 栖凤楼阁佳人争美
第三回 浪荡子冶游艳花亭
第四回 小绣楼三士争云云
第五回 为争春墙垣试枪忙
第六回 俊三郎朱楼窥春意
第七回 赴闺房表兄妹偷情
第八回 黄花女落红绣榻上
第九回 喜逢甘露内外有情
第十回 塞仆言巧哄痴郎去
第十一回 淫兴酣再战娇娇女
第十二回 良宵春夜风淫雨乱
第十三回 爱美色旋移别处欢
第十四回 小娇娃柜中暗消魂
第十五回 明堂中再闯两骚人
第十六回 一时穷情急窃闰阁
第十七回 柜中塌前淫雨绵绵
第十八回 惊看羽箭彼此欢欢
第十九回 佳人大闹春屋增色
第二十回 许私约奴女遂心
第一回 三兄弟厅堂齐祝寿
诗曰:
连宵风雨闭柴门,落尽深红只柳存;
欲扫苍苔且停帚,阶前点点是花痕。
这首诗为惜花所做。话说大宋自太祖开基,太宗嗣位元,曆传真、仁、英、神、哲,共是七代皇帝都则偃武修文,人民安泰。到了徽宗道君皇帝,信任蔡京,高俅,杨戩、朱(面力)之徒,大兴苑囿专务游乐,把花锦般一个世界,弄得七零八落。直至二帝蒙尘,高宗泥马渡江,偏安一隅,天下分为南北,方得作息。期中数十年,百姓受了多少苦楚。正是:
甲马丛中立命,刀枪隊里为家;
杀戳如同戏耍,抢夺便是生涯。
內中单表一人,乃杭州城居住,姓胡名延,浑家萧氏,只生一女,小名叫做云仙。自小生得清秀,更且资性聪明,七岁上,送至学中读书,口诵千言。十岁时,便能吟诗作赋。曾有《闺情》一绝,为人传诵。诗云:
朱帘寂寂下金钩,香鸭沉沉冷画楼;
移枕怕惊鴛并宿,桃灯偏慢蕊双头。
到十二岁时,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若提起女红一事,飞针走线,出人意表。此乃天生伶俐,非教习之所能也。那云仙也出落得非常标致,西湖上子弟编出一只《挂枝儿》单道那云仙的好处:
小娘中,谁似得云仙儿的标致,
又会写,又会画,又会做诗,吹弹歌舞都余事,
常把西湖比西子,就是西子比他也还不如!
哪个有福的汤著他身儿,也情愿一个死。
胡延视若掌上明珠,萧氏倍爱于他。云仙也于母情甚笃,胡延贩卖丝绸,舟来车走,终年奔波于大江南北。在家之日甚少,云仙虽不出闺门,才艳之名早传于外。有媒者相接于道。萧氏笑而俱拒。暗存心思,料定此子日后定为贵人所娶,非凡俗者所能聘也。遂一门心思,规教女儿,不逾礼数一步。那云仙聪慧迥异于人,生情也好静,每日于母亲身旁,耳濡目染,渐成兰心慧质,行动一派风流,疑是仙人于降。那媒人婆子如织,不知甚故。
一日,遂问母亲道:“者所来者为何事?”
萧氏笑答道:“皆为你终身之事。”
云仙道:“女儿终身不在此么?”
萧氏笑道:“我儿尚小,不知人情之事。哪有女儿养老闺中的?”
一席话听得云仙似懂非懂。況巳至思春年纪,朦胧间,偶见那少年男子也心为之动,不知何故,羞得面红心跳,早逃之夭夭。正是:
半含娥碧半含青,婀娜细腰恨思春。
毕竟年纪尚小,情窦虽开,终不为念。光阴韶过,不觉冬去春来。二月二十五,乃是萧氏四十五岁的生辰,那胡延尚在扬子江中飘荡,不能于归。萧氏恨了一回,自去操办寿诞之事。胡家乃当地有名的大户,哪个不来相湊?二十四这日,远亲近邻,一干人等皆来祝寿。萧氏娘家也来人招来寿礼来。萧氏大悦,闻听弟之三子皆在前厅相候,遂急步趋往前厅。弟之三子皆为十岁时方见过,转瞬九载末曾谋面,不知出息何等人物。萧氏一头思想一头进了客厅。
只见三位唇红齿白,仪容清雅的少年恭立于內。见萧氏进来,三人跪倒尘埃,齐声道:“愚甥大郎二郎三郎叩见姨母,祝姨母万寿无疆。”
萧氏慌忙去扶,口中道:“贤甥免礼,一家人何必拘此礼数,一旁坐下。”言讫,率众人坐下。
萧大郎道:“家父事物冗繁,离身不得,特令愚甥三人前来贺寿。”
萧氏笑道:“你们父母可安?”三人又齐声道:“托姨母洪福,俱都安好。”
萧氏笑吟吟的相了相这三个甥儿,喜得合拢不上口。又道:“你三人远道而来,多在此盘桓几日罢。”
二郎道:“不敢叨扰。”
萧氏道:“又来客套,想必与你家,走动甚少,故而生疏,日后多多亲近便是。”三人齐声唱喏。
又敘阔一回,及见天色将晚,萧氏遂吩咐丫头月儿道:“你且去打扫客房,再令廚下置办酒席,款待我这三个甥儿。”月儿低头去了。
三郎道:“何不见姨丈大人?”
萧氏道:“你姨丈尚在外经营,未能得归。”
言讫叹了一声。
二郎道:“姨母何叹?”
萧氏道:“你有所不知,非是我叹他不归,乃因平昔只我母女二人度日,甚是冷清。”
三郎道:“府上可有表妹?”
萧氏道:“你等未曾见过么?”
三郎道:“未曾。”
萧氏恍然,笑道:“你还小哩,大郎与二郎俱都见过。”
三郎把眼光去看两个哥哥。二人齐道:“只是幼时见过,也依稀不记得是甚面貌了。”
萧氏道:“三郎今年几岁。”
三郎道:“十三岁。”
萧氏道:“你表妹方才十二。”
三郎道:“若长我一载,应呼为表姐哩!”
萧氏道:“却也是。”
正说话间,月儿回来禀道:“客房已收抬停当,酒席也已摆好。”
萧氏道:“如此请三位贤甥移步罢。”
三人齐道:“姨母大人何必客套。”
萧氏大笑道:“我上了年岁,未免弄出些出尔反尔的事来。”
言讫起身。
三人忙立起,簇拥萧氏向廂房而去,众星捧月一般。萧氏拉了这个的手,扯了那个的臂,说笑之间,已至廂房,进了门来,见盛撰美酒,罗列满桌。三人不坐,等那萧氏上坐。
萧氏摆手道:“何又拘礼,围坐了罢。”
三人齐道:“姨母礼应上坐。”
萧氏执拗不过,遂上坐下。又令月儿点亮银灯。登时光华满室。
萧氏道:“你兄弟三人远道而来,风尘僕僕,且置薄酒替你们洗尘罢。”
三人齐道:“愚甥何敢受姨母这番美意?”
萧氏道:“替你等父母受这番美情可妥否?”
三人揖道:“多谢姨母。”
萧氏道:“都是一家人,且放开怀,畅饮一番。”
二郎道:“家父母平昔管教甚严,这酒不让沾哩!”
萧氏道:“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小小的几杯酒能延我母子快美亲情!”
萧氏如此一说,大郎遂道:“在此谨遵姨母之命。”
萧氏笑道:“理当如此。”又令月儿斟酒。
月儿捉了酒盏,于四人杯中斟了美酒。
萧氏举杯道:“你等且将此杯干了。”
三人齐举杯道:“借花献佛,先祝姨母大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萧氏怪道:“你三人为何一般口气?莫非于前合说不成。”
三人笑而不语。
萧氏举杯又邀,三郎道:“姨母大人,愚甥倒有一句不与他们合口气的话来,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氏道:“且道来无妨。”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棲凤楼阁佳人争美
诗曰:
谁进祁 寒暑雨,剜肉补瘡诉宸极。
遍选循良布八方,击攘重见雍熙域。
且说萧氏四十五大寿,其弟三子皆来叩拜,萧氏置酒款待。杯酒未进,那三郎欲说出一番话来。
萧氏道:“道来何妨。”
三郎道:“如此喜庆,何不请出表妹共乐。”
萧氏沉吟半晌,道:“你表妹年纪尚幼,不能饮酒。”
三郎道:“即不饮酒,坐坐何妨?況又末曾见过礼。”
萧氏笑通:“说的也是。”遂令月儿去请云仙。
萧氏道:“此杯尚盈,空了再说。”言讫一饮而尽。三兄弟也俱都饮了。月儿不在,三郎早将壶儿抢在手,先替姨母斟了一杯,复将兄长二人的杯斟满。
三人起身道:“此杯谨祝姨母大安。”
萧氏摆手道:“都坐下饮罢。”
三人落座,复举杯饮酒,酒过三巡。那月儿引著云仙方款款而来,进得门来,向母亲道了个万福,遂低下头去相当鞋尖儿。
萧氏道:“我儿且抬起头,你三位表兄在此,快些见礼。”
云仙听了,方才缓抬芙蓉面,燕语鶯声道:“三位表兄安好。”
一头说一头漫捲了两只眼光在他三人身上。
三人弄了箸,抹转身看时,登时惊得目张口开,眼早直得翻白了。那云仙被看得又羞又怯,心儿鼓打不止。慌将头儿低下。
萧氏笑道:“我儿可坐在身边,大家一同为欢。”
云仙迟疑一回,方移步至母亲身边坐了。
那三人头又复转,看得如醉如痴。萧氏道:“你三人忘了饮酒不成了?”
三人这才方醒,胡乱将杯儿举起,弄得一片乱响。
萧氏道:“多饮儿杯罢。”
三人点头,吃个不停,眼光却不离云仙左右。
云仙见这三位俊俏表兄,一点心思早动,碍著母亲,不敢放眼去观。低头看他三人的手儿,俱都生得白白嫩嫩。三人见他盯著手儿看,更把个手儿斯文庄严,把杯酒儿轻提慢举,卖弄那似兰花般的手指。
萧氏笑道:“你三人的手生得与云仙相似,恁般的细嫩,将来何用,只是溺笔管么?”
大郎道:“回禀姨母,愚生正是此意。”
二郎也道:“愚生也定考取功名。”
萧氏转向三郎道:“你又何为?”
三郎道:“我于他们不同,将来欲沙场驰聘以报国家。”
云仙听了,不由笑出声来。
三郎道:“表妹见笑哩。”
云仙也不答,依原低低吃吃的笑。
萧氏道:“有此意更为大丈夫所思所为!且饮尽这杯酒,以助英气。”
言讫,邀三郎共饮。那二人见三郎得宠,眼里早爆出火来,又不便发作,俱都挤上前,与萧氏说些恭维话儿。
又饮了半个时辰,萧氏道:“云仙倦了,回房歇息罢。”
云仙喏了一声起身而走。三人条的立起,千般不舍。云仙行至门首,回头将那眼光一瞥。三人早酥了身儿,泥塑般僵立。云仙又去那三郎面上顾盼一回,遂莲步而出。
萧氏笑道:“你们表妹已走哩,且饮酒罢?”
三人心中怏怏,徐徐而坐。哪有心思饮酒,魂儿俱都被云仙摄去了。这酒也饮得极溫慢,闲得月儿把眼儿去他三人男上乱看。
萧氏早已知他三人意,又不便道出,遂道:“日后你等要多管承云仙。”
三人听了眉开眼笑,俱道:“姨母惟命,敢不遵承。”
言讫,三人互望。
萧氏笑道:“你三人甚是有趣!”
三人窘了一回。
三郎道:“明日姨母做寿,不知我兄弟三人何干?”
萧氏道:“你等就歇著罢。”
三郎道:“愚甥不愿歇,愿效绵簿之力。”
那大郎二郎听了,自不甘落后,道:“我二人岂是懒人?也愿侍奉左右。”
萧氏见他三人说得热切,遂笑道:“难得你等一片孝心,明日即替我招待宾朋。”
三人道:“遵命。”
萧氏道:“这酒也吃得差不多哩,你三人早些歇罢,月儿引你们去。”
三人起身道:“如此失陪了。”
萧氏摆手道:“且去罢。”
那月儿早是喜颠颠的,挑了盏灯笼自在前面引路。兄弟三人复又揖別萧氏,微醺出了门。
夜风一吹,灯盏明明灭灭。大郎道:“这风还忒大哩。”
二郎随:“有甚么风?”言讫立著不动。
三郎推他道:“快些行罢。”
二郎道:“推我做甚?今晚被你占尽了风头。”
三郎笑道:“你道无风,权且我占尽了风头罢。”
大郎道:“三弟不可得意。”
三郎道:“我又有甚得意,只是姨母爱我罢了。”
二人上前齐扯住道:“胡言,我二人姨母就不爱了么。”
那月儿见他三人拥成一团,遂道:“三位公子可是醉了么?”
大郎放手,相了月儿几眼,道:“我三人何曾醉?”
月儿掩口笑道:“不醉为何相攙?”
二郎也道:“我三人是做耍哩。”
月儿道:“外面风大,三位公子还是进房再说话罢。”
言讫,前面嫋娜而行。那大郎二郎眼又直了一回,急忙赶了上去。三郎笑笑,也拨步而行。
抹过角门,又绕回廊,曲径直幽,方到一列瓦房户外。
月儿随道:“此间便是三位公子上宿的地方。”
一头说一头去推房门。那门呀的一声开了。月儿进屋,将那银灯点亮,三人齐步跨将进来,险将门儿挤破。见室內雅洁,香气綴绕。
月儿道:“三位公子早些歇息了罢。”言讫,提灯又走。
大郎一把扯住,道:“姐姐芳龄?”
那月儿被这一扯,芳心大乱,忙道:“奴家十六岁。”
大郎道:“如此说是妹妹哩。”
一头说一头去撚月儿颌儿。
二郎见这光景也上来擎了月儿臂膊,道:“长我一岁,我应叫姐姐哩!”
一头说一头也去摸他的肩儿。月儿急挣,将他二人扯甩开了。理那衣裳。
三郎摊手道:“一个喊妹妹,一个叫姐姐,我又叫甚么,难道唤姑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