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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全集》卷二 静心录

  辄有私梗,仰恃知爱,敢以控陈。近日三省用兵之费,广、湖两省皆不下十余万,生处所乞止于三万,实皆分毫扣算,不敢稍存赢余。已蒙老先生洞察其隐,极力扶持,尽赐准允。后户部复见沮抑,以故昨者进兵之际,凡百皆临期那借屑凑,殊为窘急。赖老先生指授,幸而两月之内,偶克成功。不然,决致败事矣。此虽已遂之事,然生必欲一鸣其情者,窃恐因此遂误他日事耳。又南、赣盗贼巢穴,虽幸破荡,而漏殄残党,难保必无。兼之地连四省,深山盘谷,逃流之民,不时啸聚。辄采民情,议于横水大寨,请建县治,为久安之图。乘间经营,已略有次第。守仁迂疏病懒,于凡劳役之事,实有不堪。但筹度事势,有不得不然者,是以不敢以病躯欲归之故。闭遏其事而不可闻,苟幸目前之塞责而已也。伏惟老先生并赐裁度施行,幸甚!
  守仁不肖,过蒙荐奖,终始曲成,言无不行,请无不得,既假以赏罚之权,复委以提督之任,授之方略,指其迷谬,是以南、赣数十年桀骜难攻之贼,两月之内,扫荡无遗。是岂驽劣若守仁者之所能哉?昔人有言,追获兽免,功狗也;发纵指示,功人也。守仁赖明公之发纵指示,不但得免于挠败之戮,而又且与于追获兽兔之功,感恩怀德,未知此生何以为报也!因奏执捷人去,先布下恳。俟兵事稍闲,尚当具启修谢。伏惟为国为道自重,不宣。
  迩者南、赣盗贼遂获底定,实皆老先生定议授算,以克有此。生辈不过遵守奉行之而已。何功之有,而敢冒受重赏乎?伏惟老先生橐龠元和,含洪无迹,乃欲归功于生。物物惟不自知其生之所自焉尔,苟知其生之所自,其敢自以为功乎?是自绝其生也已。拜命之余,不胜渐惧,辄具本辞免,非敢苟为逊避,实其中心有不自安者。升官则已过甚,又加之荫子,若之何其能当之。负且乘,致寇至。生非无贪得之心,切惧寇之将至也。伏惟老生鉴其不敢自安之诚,特赐允可,使得仍以原职致事而去,是乃所以曲成而保全之也,感刻当何如哉!渎冒尊威,死罪死罪!
  忧危之际,不敢数奉起居,然此心未尝一日不在门墙也。事穷势极,臣子至此,惟有痛哭流涕而已,可如何哉!生前者屡乞省葬,盖犹有隐忍苟全之望。今既未可,得以微罪去归田里,即大幸矣。素蒙知爱之深,敢有虚妄,神明诛殛。惟鉴其哀恳,特赐曲成,生死肉骨之感也。地方事决知无能为,已闭门息念,袖手待尽矣。惟是苦痛切肤,未免复为一控,亦聊以尽吾心焉尔。临启悲怆,不知所云。
  自去冬畏途多沮,遂不敢数数奉启,感刻之情,无由一达,缪劣多忤,尚获曲全,非老先生何以得此。“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诵此而已,何能图报哉!江西之民困苦已极,其间情状,计已传闻,无俟复喋。今骚求既未有艾,钱粮又不得免,其变可立待。去岁首为控奏,既未蒙旨,继为申请,又不得达,今兹事穷势极,只得冒罪复请。伏望悯地方之涂炭,为朝廷深忧远虑,得与速免,以救燃眉,幸甚幸甚!生之乞归省葬,去秋已蒙贼平来说之旨,冬底复请,至今未奉允报。生之汲汲为此,非独情事苦切,亦欲因此稍避怨嫉。素蒙老先生道谊骨肉之爱,无所不至,于此独忍不一举手投足,为生全之地乎?今地方事残破惫极,其间宜修举者百端,去岁尝缪申一二奏,皆中途被沮而归。继是而后,遂以形迹之嫌,不敢复有所建白。兼贱恙日尪瘠,又以父老忧危致疾之故,神志恍恍,终日如在梦寐中。今虽复还省城,不过闭门昏卧,服药喘息而已。此外人事都不复省,况能为地方救灾拯难,有所裨益于时乎?所以复有蠲租之请者,正如梦中人被锥刺,未能不知疼痛,纵其手足扑疗不及,亦复一呻吟耳。老先生幸怜其志,哀其情,速免征科,以解地方之倒悬。一允省葬之乞,使生得归全首领于牖下,则阖省蒙更生之德,生父子一家,受骨肉之恩举含刻于无涯矣。昏懵中控诉无叙,临启不胜怆慄。
  屡奉启,皆中途被沮,无由上达。幸其间乃无一私语,可以质诸鬼神。自是遂不敢复具。然此颠顿窘局,苦切屈仰之情,非笔舌可盖者,必蒙悯照,当不俟控吁而悉也。日来呕血,饮食顿减,潮热夜作。自计决非久于人世者,望全始终之爱,使得早还故乡。万一苟延余息,生死肉骨之恩,当何如图报耶?余情张御史当亦能悉,伏祈垂亮。不备。
  比兵部差官来赍示批札,开谕勤卷,佐亦随至,备传垂念之厚。昔人有云,公之知我,胜于我之自知。若公今日之爱生,实乃胜于生之自爱也,感报当何如哉!明公一身系宗社安危,持衡甫旬月,略示举动,已足以大慰天下之望矣。百当有别启。差官回,便辄先附谢,伏惟台鉴。不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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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陆清伯书

  屡得书,见清伯所以省愆罪已之意,可谓真切恳到矣。即此便是清伯本然之良知。凡人之为不善者,虽至于逆理乱常之极,其本心之良知,亦未有不自知者。但不能致其本然之良知,是以物有不格,意有不诚,而卒人于小人之归。故凡致知者,致其本然之良知而已。《大学》谓之“致知格物”,在《书》谓之“精一”,在《中庸》谓之“慎独”,在《孟子》谓之“集义”,其工夫一也。向在南都,尝谓清伯喫紧于此。清伯亦自以为既知之矣。近睹来书,往往似尚未悟,辄复赘此。清伯更精思之。《大学》古本一册寄去,时一览。近因同志之士,多于此处不甚理会,故序中特改数语。有得便中写知之。季惟乾事善类所共冤,望为委曲周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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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许台仲书

  荣擢谏垣,闻之喜而不寐。非为台仲喜得此官,为朝廷谏垣喜得台仲也。孟子云:“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与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一正君而国定矣。”碌碌之士,未论其言之若何,苟言焉,亦足尚矣。若夫君子之志于学者,必时然后言而后可,又不专以敢言为贵也。去恶先其甚者。颠倒是非。固已得罪于名教;若搜罗琐屑,亦君子之所耻矣。尊意以为何如?向时格致之说,近来用工有得力处否?若于此见得真切,即所谓一以贯之。如前所云,亦为琐琐矣。

  吾子累然忧服之中,顾劳垂念至勤,贤即以书币远及,其何以当!其何以当!道不可须臾而间,故学不须臾而间,居丧亦学也。而丧者以荒迷自居,言不能无荒迷尔,学则不至于荒迷,故曰:“丧事不敢不勉。宁戚之说,为流俗忘本者言也。”喜怒哀乐,发皆中节谓和。哀亦有和焉,发于至诚,而无所乘戾之谓也。夫过情,非和也;动气,非和也;有意必于其间,非和也。孺子终日啼而不嗌,和之至也。知此,则知居丧之学,固无所异于平居之学矣。闻吾子近日有过毁之忧,辄敢以是奉告,幸图其所谓大孝者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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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林见素

  执事孝友之行,渊博之学,俊伟之才,正大之气,忠贞之节。某自弱冠从家君于京师,幸接比邻,又获与令弟相往复,其时固已熟闻习见,心悦而诚服矣。第以薄劣之资,未敢数数有请。其后执事德益盛,望益隆,功业益显,地益远,某企仰益切,虽欲忘其薄劣,一至君子之庭,以濡咳唾之余,又益不可得矣。执事中遭谗嫉,退处丘园,天下之士,凡有知识,莫不为之扼腕不平,思一致其勤卷。而况某素切向慕者,当如何中为心?顾终岁奔走于山夷海僚之区,力不任重,日不暇给,无由一申起居,徒时时于交游士夫间,窃执事之动履消息。皆以为人不堪其忧愤,而执事处之恬然,从容礼乐之间,与平居无异。《易》所谓“时困而德辨,身退而道亨”,于执事见之矣。圣天子维新政化,复起执事,寄之股肱,诚以慰天下之望。此盖宗社生民之庆,不独知游之幸,善类之光而已也。
  正欲作一书,略序其前后倾企纡郁未伸之怀,并致其欢欣庆忭之意,值时归省老亲,冗病交集,尚尔未能。而区区一时侥幸之功,连年屈辱之志,乃蒙为之申理,诱掖过情,而褒赏逾分,又特遣人驰报慰谕。此固执事平日与人为善之素心,大公无我之盛节,顾浅陋卑劣,其将何以承之乎!感激惶悚,莫知攸措。使还,冗剧草草,略布下悃。至于恩命之不敢当,厚德之未能谢者,尚容专人特启。不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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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杨邃庵

  某之缪辱知爱,盖非一朝一夕矣。自先君之始托交于门下,至于今,且四十余年。父子之间,受惠于不知,蒙施于无迹者,何可得而胜举。就其显然可述,不一而足者,则如先君之为祖母乞葬祭也,则因而施及其祖考。某之承乏于南赣,而行事之难也,则因而改授以提督。其在广会征,偶获微功,而见诎于当事也,则竟违众议而申之。其在西江,幸夷大憝,而见构于权奸也,则委曲调护,既允全其身家,又因维新之诏,而特为之表扬暴白于天下,力主非常之典,加之以显爵。其因便道而告乞归省也,则既嘉允其奏,而复优之以存问。其颁封爵之典也,出非望之恩,而遂推及其三代。此不待人之请,不由有司之议,傍无一人可致纤毫之力。而独出于执事之心者,恩德之深且厚也如是,受之者宜何如为报乎!夫人有德于己,而不知以报者,草木鸟兽也,栎之树,随之蛇,尚有灵焉,人也而顾草木乌兽之弗若耶?顾无所可效其报者,惟中心藏之而已。中心藏之,而辄复言之,惧执事之谓其藐然若罔闻知,而遂以草木视之也。迩者先君不幸大故,有司以不肖孤方茕然在疚,谓其且无更生之望,遂以葬祭赠谥为之代请,颇为该部所抑,而朝廷竟与之以葬祭。是执事之心,何所不容其厚哉!乃今而复有无厌之乞,虽亦其情之所不得已,实恃知爱之笃,遂径其情,而不复有所讳忌嫌沮,是诚有类于藐然若罔闻知者矣。事之颠末,别具附启。惟执事始终其德而不以之为戮也,然后敢举而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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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萧子雍

  缪妄迂疏,多招物议,乃其宜然。每劳知已为之忧念不平,徒增悚赧耳。荼毒未死之人,此身已非己有,况其外之毁誉得丧,又敢与之乎?哀痛稍苏时,与希渊一二友喘息于荒榛丛草间,惴惴焉惟免于戮辱是幸,他更无复愿矣。近惟教化大行,已不负平时祝望。知者不虑其不明,而虑其过察;果者不虑其无断,而虑其过严。若夫尊德乐义,激浊扬清,以不变陋习,吾与昔人,可无间然矣。盛价还,草草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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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德洪

  大学或问数条,非不愿共学之士尽闻斯义,顾恐藉寇兵而赍盗粮,是以未欲轻出。且愿诸公与海内同志口相授受,俟其有风机之动,然后刻之非晚也。此意尝与谦之面论,当能相悉也。江、广两途,须至杭城始决。若从西道,又得与谦之一话于金、焦之间。冗甚,不及写书,幸转致其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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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录之六 续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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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滁阳诸生书并问答语

  诸生之在滁者,吾心未尝一日而忘之。然而阔焉无一字之往,非简也,不欲以世俗无益之谈徒往复为也。有志者,虽吾无一字,固朝夕如面也。其无志者,盖对面千里,况千里之外盈尺之牍乎!孟生归,聊寓此于有志者,然不尽列名,且为无志者讳,其因是而尚能兴起也。
  或患思虑纷杂,不能强禁绝。阳明子曰:“纷杂思虑,亦强禁绝不得,只就思虑萌动处省察克治,到天理精明后,有个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静专,无纷杂之念。《大学》所谓‘知止而后有定’也。”
  德洪曰:“滁阳为师讲学首地,四方弟子,从游日众。嘉靖癸丑秋,太仆少卿吕子怀复聚徒于师祠。洪往游焉,见同门高年有能道师遗事者。当时师惩末俗卑污,引接学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时弊。既后渐有流入空虚,为脱落新奇之论。在金陵时,已心切忧焉。故居赣则教学者存天理,去人欲,致省察克治实功。而征宁藩之后,专发致良知宗旨,则益明切简易矣。兹见滁中子弟尚多能道静坐中光景。洪与吕子相论致良知之学无间于动静,则相庆以为新得。是书孟源、伯生得之金陵。时闻滁士有身背斯学者,故书中多愤激之辞。后附问答语,岂亦因静坐顽空而不修省察克治之功者发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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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书墨迹四首

  四首墨迹,先师胤子正亿得之书柜中,装制卷册,手泽灿然,每篇乞洪跋其后。

一 与克彰太叔

  克彰号石川师之族叔祖也听讲就弟子列退坐私室,行家人礼
  别久缺奉状,得诗见迩来进修之益,虽中间词意未尽纯莹,而大致加于时人一等矣。愿且玩心高明,涵泳义理,务在反身而诚,毋急于立论饰辞,将有外驰之病。所云“善念才生,恶念又在”者,亦足以见实尝用力。但于此处须加猛省。胡为而若此也?无乃习气所缠耶?
  自俗儒之说行,学者惟事口耳讲习,不复知有反身克已之道。今欲反身克已,而犹狃于口耳讲诵之事,固宜其有所牵缚而弗能进矣。夫恶念者,习气也;善念者,本性也;本性为习气所汩者,由于志之不立也。故凡学者为习所移,气所胜,则惟务痛惩其志。久则志亦渐立。志立而习气渐消。学本于立志,志立而学问之功已过半矣。此守仁迩来所新得者,愿毋轻掷。
  若初往年亦常有意左、屈,当时不暇与之论,至今缺然。若初诚美质,得遂退休,与若初了夙心,当亦有日。见时为致此意,务相砥励以臻有成也。人行,遽不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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