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致满脸欢容的道:“不用慌张,人家没怪你,崇拜是盲目的,只看到你的优点。”
寇仲一呆道:“崇拜?”
宋玉致秀脸泛起缅怀的神色,徐徐道:“从一开始人家已佩服你,那时你的武功并不怎样高,可是却能从容机巧的与敌周旋,谈笑间使敌人尽皆俯首称臣。不过也更痛恨你,一副利欲薰心的可恨样儿。我又没犯着你,你却偏要闯进我的生活里来,那时恨不得一剑干掉你……”
寇仲接下去道:“又舍不得,对吗?哈!”
宋玉致大嗔道:“仍是那副德性,勿要以为玉致非嫁你不可,我是有条件的。”
寇仲立即屈服,嬉皮笑脸道:“不论是甚么条件,我一律接受,甘心遵从。”
宋玉致欢喜地道:“我以后不要听你说真话,只爱听你哄我的话。”
寇仲大喜道:“致致真明白我,哄人肯定是我的拿手好戏,说真话则非是我的本行。”
宋玉致横他一眼道:“还说甚么拿手好戏,又在说真话哩!”
寇仲大乐道:“该是亲个嘴儿的时候吧!”
蓦地朱雀大街那方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声,凯旋而归的大唐天子李世民终于率众入城。
※※※
寇仲匆匆登楼,因适才在门外遇上徐子陵,晓得石青璇芳驾已到,忙留下徐子陵代他陪伴致致,自己则三步变作两步的抢上楼头,来个一睹为快。
石青璇俏立北窗,默默地遥观暮色中皇城上空烟花齐放的盛景,灿烂的烟火,把后方耸立的太极殿衬托得宏伟壮观,威严而充满欢乐和生气。高竖于承天门外横贯广场八座鞭炮塔燃烧得砰啦作响、随书响声烟火冲天而起,军民呐喊欢呼声回荡起伏。
寇仲见到石青璇极尽娇姿妍态的优美背影,惊为天人,暗为徐子陵高兴,在她身后六尺许处一揖到地道:“徐子陵首席好兄弟寇仲拜见青璇嫂夫人。”
石青璇“噗哧”娇笑,没别转娇躯,柔声道:“哪有这么不伦不类的。告诉我,从扬州的小扒手成为现在叱咤风云的人物,你凭甚么取得如此骄人的成就?”
寇仲暗忖原来石青璇是这么亲切易与的,笑嘻嘻道:“若小弟的答案令嫂夫人满意,青璇嫂子可否为我独奏一曲?地方由我拣选,好让你夫君爱郎那小子不能分享。”
石青璇淡然自若道:“我差点可在心中勾划出你傻呼呼的模样,先说出来听听,其他待我考虑。”
寇仲沉吟道:“回想起今天之前那些日子,我的感觉像置身于一群凶猛的恶兽群中间,它们会把任何靠近的生物撕碎,你不但要比它们狠,还得掌握它们的习性、手段,在不同距离应付它们的方法,更重要的是清楚自己位置,定下远大的目标。唉!坦白说,有时确是辛苦艰难得要命,幸好现在一切成为过去,以后可陪嫂子到两河的源头欣赏你吹奏的仙曲。”
石青璇轻盈写意的别转娇躯,嫣然笑道:“露出狐狸尾巴哩!原来你是这样子的。”
寇仲双目闪亮起来,剧震道:“难怪子陵连兄弟都不要!”
※※※
锦布拉下,上书“贞观钱庄”四字的金漆招牌,在万众期待下得见天日,高大的艳阳照射下,牌匾闪烁生辉,教人难以迫视,益显得高起二层的钱庄总店规格宏大,气势磅礴。
分由小陵仲和小鹤儿负责燃点,位于广阔外院左右端的鞭炮塔,立即“砰砰当当”的响个不休,随着火光往上腾升,灿烂火烟冲上半空,街外围睹的群众欢呼叫好,气氛炽热。
长安城的文武大臣,富商巨贾,有头有脸的人物全体到贺,加上原属少帅军、宋家军和江淮军的将领,贞观钱庄的开张大典盛况空前,半条朱雀大道分数行排满马车,全赖禁卫军主持秩序,一切始得顺利进行。
鞭炮燃尽,漫天喝彩声中,主持仪式的李世民登上台阶,向挤满外院、部分不得不立于院门外的来宾发表演词。
寇仲、徐子陵、宋鲁、跋锋寒、侯希白、宣永、查杰、卜天志、李靖、陈老谋、虚行之一众人等,集在外院东北角,女眷们怕人挤,避往后铺喝茶闻聊,小鹤儿则拉小陵仲到后院玩耍。
初时寇仲等听李世民说的是例行对钱庄的贺辞,不大留意,还交头接耳的低声谈私话。
接着大唐天子李世民辞锋一转,道:“隋炀之败,败于扰民废业之政,多营池观,远求异宝,劳师远征,使民不得耕耘,女不得蚕织,田荒废业,兆庶凋残。致令黄河之北,千里无径;江淮之间,鞠为茂草。伊洛之东,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皆因为君者见民饥寒不为之克,睹民劳苦不为之感,此苦民之君,非治民之主也。”【校者按:大业五年(609)时的隋朝疆域,东、南皆至海,西至且末,北至五原。以西京长安、东京洛阳为中心,下统郡(州)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有户八百九十万七千五百三十六,人口四千六百零一万九千九百五十六。贞观年间全国人口不满三百万户】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句句掷地有声,寇仲、徐子陵等不由留心聆听。
李世民续道:“大乱之后是否应有大治,人多异论。大乱之后,其难治乎!”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街上群众受到院内气氛感染,更想听到李世民的说话,倏地静寂下去。
李世民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微笑道:“你们肯静心下来,听朕之言,正是大乱后求治的明证,只有闲静下来,上下同心,始能不疾而速,成功有望。”
徐子陵和寇仲瞧着阶台上举手投足,一言一谈,均充满统领天下的帝君魅力的李世民,心中涌起宽慰的激荡情绪。
李世民振臂道:“朕新即位,得太上授以天命,于此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之时,当静以抚民。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满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愚不可及也。故治国先安民,朕今颁令,必须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天下大治。”
众人不理演说完结与否,轰然喝彩,“我皇万岁”之声,响彻院内外。
寇仲探手过来,与徐子陵两手紧握,心中均明白李世民借此机会,发表登位后最重要的治天下的国策演说,是说给他们听的,以示心中对他们的感激之情。
当李世民踏着胜利大道,通过玄武门登上帝座,成为天下九五之尊,飞龙在天,前所未有的盛世即告开展,天下再没有能逆改大乱后民心思治的洪流。而他们亦可退出人世间所有纷争仇杀,享受生命对他们的恩宠和赐予。
※※※
寇仲和徐子陵离开长安后,李世民立即全面展开统一天下的军事行动。
第一个目标是消灭盘据江汉平原的萧铣,依原定计划在巴蜀集结船队,由李靖督师顺流东下,势如破竹的大破梁军,进围巴陵。萧铣向林士宏求援,奈何林士宏被宋家旗下大将王仲宣、陈智佛和欧阳倩牵制,无法施援,萧铣困守孤城,被迫投降。
梁亡。【校者按:武德四年(621年),李孝恭率兵围困江陵,当时内外阻绝,萧铣于是下令开门出降,守城者皆哭。萧铣被送到长安,李渊数落他,答道:“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铣无天命,故至此,若以为罪,无所逃死。”于是被斩,时年39岁,自建国至灭亡共5年】
萧铣既破,林士宏更是不堪一击,被大唐军以狂风扫落叶的威势,迅速荡平。
南方既定,李世民转向仅余的统一障碍梁师都开刀,先以轻骑破坏朔方农田,令其粮食不足,军民离心。贞观二年,以柴绍为主帅,分兵围剿师都,颉利欲毁诺来援,适逢大雪,颉利大军被阻,羊马冻死无数,有心无力下,坐看柴绍攻入朔方,师都败死。
统一大业大功告成。
贞观三年十一月,三年之期届满,颉利先发制人,西进入侵,攻打河西各州,被唐军反击,缠战不休。
李世民晓得与颉利难以善罢,趁颉利注意力集中于河西之机,派出李靖、柴绍、李道宗、薛万彻和李绩五名大将,率兵十余万,分五路远程奔袭,直捣颉利老巢定襄城。
贞观四年正月,李靖率轻装精骑三千人,从马邑出发,绕过定襄,直达其北面的恶阳岭,截断敌人后路,然后从容部署,夜袭定襄,一举攻破。颉利败走白道,被李绩拦途截击,伤亡惨重。颉利退至铁山,诈作求和,被李靖将计就计,穷追猛打,颉利被俘,彻底解除困扰中土的多年大患。
此役威震塞外,一洗自汉亡以来中土军威不振的颓风,四夷君长诣阙请上太宗尊号为天可汗,李世民遂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
李世民在短短四年内,完成安内攘外的千秋大业,内则励精图治,依登位时答应寇仲和徐子陵的方针施政,四年而天下大治。
“贞观初,户不及三百万,绢一匹,易米一斗。至四年,斗米四五钱,外户不闭者数月,马牛被野,人行数十里不斋粮,民物蕃息,四夷降附者百二十万人,是岁天下断狱,死罪者二十九人,号称太平。”
对外则武功显赫,德服四夷,内则吏治清明,民生富裕。遂出现亘古而来,未之有也的太平盛世。
【后记】
后记
贞观十年,正月。
长安大雪。
徐子陵坐在福聚楼三楼东南角靠窗的桌子,凝望下方漫天风雪的跃马桥,一辆车子刚驶上桥头。可以想象每天有数以千计的人踏桥而过,却肯定没有人晓得此桥不但改变了他和寇仲的命运,也改变了天下的命运。
他把压至眉头的帽子再拉下点,微笑道:“你来哩!”
翻起衣领掩着大部分脸颊的寇仲来到他旁坐下,背着其他客人,舒服的挨着椅背,拨掉身上的积雪,露出灿烂的笑容,仔细打量徐子陵,双目生辉的摇头叹道:“多少年啦,我的好兄弟?”
徐子陵欣然道:“刚好九年。完成探索两河源头的壮举后,你这小子返回宋家山城定居,小弟则隐于于幽林小谷,自此没碰过头,没通过消息。”
寇仲目光投往铺满白雪的跃马桥,桥上不见行人,双目射出了缅怀的神色,叹第二口气道:“大道至简至易,原来治好国家竟是这么简单?世民把他在钱庄说的话付诸实行,竟成就眼前局面。不过坦白说,我有在暗中出力,助他整顿南方的豪强恶棍、贪官污吏。”
徐子陵皱眉道:“你仍在舞刀弄剑吗?”
寇仲笑道:“你好像不晓得我寇仲今时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白马之盟后我从没有和人交手,因为根本不用出手只要使人说句话便成。谁敢触怒我?否则世民的仁政,会无法这般快的施布于南方。”
顿了顿叹第三口气道:“妃暄确是天下最有眼光的人,古来所谓的名君,谁及的上我们的大唐天子李世民?他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大乱后确是大治,且是前所未有盛极一时的黄金岁月。咦!长安首富为何还未滚至?”
徐子陵一头雾水道:“长安首富?”
寇仲忍着笑道:“还不是雷九指那人间最快乐幸福的老家伙,不过肯定他比很多人穷,因为赚的真金白银全用往修葺大河,弄得像以前好赌时般经常囊空如洗,世上竟有那么乖的大老板。”
徐子陵道:“你对各人的状况倒很清楚。”
寇仲道:“怎可能不清楚?过年过节总有人来探我,忙的老子不可开交,这叫退隐?他奶奶的。”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我不想听你吐苦水,有没有见过小侯?”
寇仲点头道:“见过他一次,他到来借阅顾恺之的真迹,听他口气,似乎风流如昔。咦!首富来哩!”
时间是午市开始前半个时辰,兼之下大雪,三楼只几张桌坐有客人,雷九指以衣帽掩盖脸目,匆匆抵达,甫坐下低声道:“本应是我等你们,却不可怪我迟到,因为我给皇上抓起去问话,被迫出卖你们。哈!你们仍是十年前的模样,不像你们大哥我般变得更青春,更有活力,更有富贵相。”
徐子陵摇头苦笑,寇仲佯怒道:“分明是你主动去拍世民马屁,出卖我们以换取荣华富贵,让老子向青姐告你一状。”
雷九指闻青青之名大吃一惊,举起酒杯,赔笑道:“勿要错怪好人,问题出在侯小子身上,他向老陶订下上林苑最豪华的厢堂,而拍皇上马屁的却是老陶,认为小侯此举暗藏玄机,急不及待的飞报庞玉,累我立即被刑部的大爷们押见皇上,皇上只向我说了句‘不要浪费朕的时间’,换作你是我该怎办?在得罪皇上或是出卖你两个小子间,应如何取舍?当然是出卖你们。大家喝一杯,我们的兄弟之情不会因任何事情改变。”
寇仲和徐子陵拿他没法,举杯互敬,一饮而尽。
雷九指欢喜的道:“行之的钟离书院办得非常成功,长安有不少人把儿子送往钟离让行之教导,只凭他曾为少帅军师的余威,足令他一炮而红,何况他却有两三把板斧。”
徐子陵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世民是否来此路上?”
雷九指笑道:“皇上当然希望立即赶来,全赖我拼死力谏,皇上则从善如流,不过你们明早必须入宫见驾,否则我会被推出午门斩首,你们不想累青青守寡吧?明白吗?”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苦笑,他们本不愿惊动李世民,然而事以至此,有甚么好说的。
徐子陵不解道:“小侯因何如此张扬,要喝酒有很多地方可选择,偏要挑选上林苑?”
雷九指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因为他要给少帅一个毕生难忘的惊喜。”
寇仲剧震道:“秀芳?”
雷九指欣然道:“哈!也不全关小侯的事,是我们刚远游回来的尚大家,指定要在上林苑见仲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