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堂坐下,寇仲摇头道:“我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和老石翻脸动手,那样现在便不用有任其宰割的无奈!天晓得他会有甚么行动,若他在李渊收信前揭破我们,将会破坏一切。”
徐子陵道:“他刚才既没有出手,当不会做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我记得他曾说过,绝不会因愤怒杀人,看来不是随口说的。唉!希望他仍可保持理智。”
寇仲叹道:“我们先让他生出刺杀赵德言以统一魔道的希望,适才则令他希望幻灭,老石可非善男信女,岂肯轻易放过我们,只因自问收拾不了我们,故放我们走而已!我没有你那么乐观。”
徐子陵道:“你忘掉婠婠哩!婠婠之所以会去找石之轩,是因我们曾告诉石之轩婠婠也在长安,所以石之轩以魔门秘法联络婠婠,让她晓得他藏身处,遂有今晚婠大姐登门拜访老石之事。老石和婠大姐的结盟,代表魔门两代最杰出的两个人物携手合作,等若魔道的统一,何况婠婠还有振兴魔门的秘密计划。她不肯告诉我们,是怕我们阻挠和破坏,她对石之轩则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寇仲生出希望道:“对!你的分析有大条道理,婠婠既不想弄砸我们的事,自因我们的行动对她有利无害,老石没理由破坏婠大姐的好事。”
徐子陵道:“入房休息吧!明天再看天是否会塌下来。由老天爷自己决定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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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两人从皇宫回来后,众人像等待判刑的犯人,留在司徒府苦候消息。
来访福荣爷的富商巨贾,达官贵人仍络绎不绝,雷九指、宋师道、查杰等忙个不休,彤彤充当小婢,在大厅团团转,剩下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三人在内堂望天打卦。
寇仲道:“原来溶雪是这么一塌胡涂的,处处泥泞污水。唉!春天来哩!”
侯希白道:“有甚么好叹气的,至少直至此刻,石师仍没告发我们。”
寇仲对徐子陵笑道:“我们昨晚算漏这小子,人道虎毒不吃儿,侯小子是他爱徒,可算是半个儿子,加上你这另外的半子,合起来刚好是个完整的儿子,对吗?哈!”
徐子陵没好气道:“亏你有说笑的心情,希望你待会儿仍可笑得这么开心。”
寇仲挨往椅背,伸展四肢道:“这叫苦中作乐,啊……你说池小子偷鸡不着蚀把米,下一步会怎办?”
侯希白道:“他还可以干甚么?只好拖延时间以筹措银两,待总店正式开张后再进行蚕夺钱庄控制权的阴谋。”
寇仲道:“他唯一的办法是抢去我们开设钱庄的老本,本想由我们两个烂赌鬼入手,现下则此路不通。哈!池小子怎斗得过我。”
徐子陵提醒道:“小心他会由陈甫处入手,在尹祖文的七针制神下,没有人能保住秘密。”
寇仲洒然道:“那我们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公然把黄金运到这里来,看池小子还有甚么法宝?想做便做,横竖闷得发慌,我们立即报请福荣爷由他亲自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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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众人终从沈落雁处接到消息,李渊于正午稍后时间收到李世民的密函后,立即约见王通和欧阳希夷,闭门密谈整个时辰。王通和欧阳希夷离开后,李渊立即召来建成、元吉和裴寂、封德彝、李神通等王侯贵族、心腹大臣举行紧急会议,至此刻仍未有结果。
今趟为李世民送密函的人是柴绍,他贵为未来驸马爷,又因李秀宁的关系,向得李渊宠爱,由他负此重任可说不作第二人想。【校者按:柴绍居然还是未来驸马,黄师可谓充分考虑读者感受了。事实上,这对夫妻在李渊起事前就已结婚,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当然,武德六年二月李秀宁身死,原因不明。更可能是李世民的姐姐。本书中此时是武德四年,不久将是玄武门兵变,而历史上玄武门兵变发生在武德九年,也就是说,从洛阳之战开始,本书与历史缩小了整整五年。呃,想起TVB的电视剧,更是厉害,直接安排柴绍战死沙场了,可怜这位凌烟阁的大功臣……】
据徐子陵和李世民早前拟定的策略,李世民在密函里是实话实说,只漏去往岭南见宋缺的关键环节。
过程是由师妃暄作说客,劝服徐子陵以大局为重,再由徐子陵穿针引线,安排李世民与寇仲密会于运河,协议于外族联军压境之际,息止干戈。
因情势紧迫,李世民身为前线统帅,故不得不先与寇仲谈妥,然后禀上李渊,让他做出最后的决定,整件事合情合理,且因李世民于出征前早表明这方面的心意,更是无懈可击。
从利益去看,这样一个协定对李唐有百利无一害,唯一的问题是会令李世民声威大增,难以压制。至少无法把李世民忽然投闲置散,又或在回京后立即打入宏义宫,褫夺兵权,且还要借助他令寇仲履行协议的承诺。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子党和妃嫔党的强烈反对可以预见,就要看李渊能否坚持。
在建成、元吉方面,唯一有说服力的反对理由,是息兵之议乃寇仲玩的手段,令唐室与东突厥因此关系恶化后,寇仲将毁诺出兵攻打洛阳。
徐子陵的妙计恰是针对此而发,不理寇仲是真情还是假意,只要他肯现身长安,与李渊握手言欢,事件本身已具有无比的震撼性,足可令颉利南下前三思;且可令联军中与寇仲有共患难生死的兄弟战友如突利、菩萨、古纳台兄弟等三大主力人马生动摇之心。
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闷在司徒府内苦候消息,直至凌晨时分,沈落雁姗姗而至,在内堂坐好后,这美女笑道:“事情成功了一半,只待皇上正式向秦王作指示。”
寇仲、徐子陵、侯希白、雷九指四人你眼望我眼,不明白甚么叫“事情成功了一半”,不过总知道非是坏消息。
沈落雁微笑道:“在会议上,争论激烈,建成、元吉和裴寂轮番质疑秦王与你们的关系,更不相信你们的诚意。幸好得李神通大力为你们撑持,指出正因你们与秦王亦友亦敌,才在塞外联军的压力下谈拢,因为乘人之危乃战场上的常规而非例外。李神通更反问建成、元吉,能否说出寇仲或徐子陵任何一个背信弃诺的例子,令建成他们哑口无言。嘻!想不到你这两个小子声誉这么好,好得连恨你们入骨的人也没话可说。”
雷九指道:“李神通的话既然这么有力,事实俱在,李渊为何还不立作决定。”
沈落雁道:“建成等当然不会如此容易就范,反讽因寇仲有义释李神通之恩,故李神通为你们说好话,令李神通勃然震怒,差点反脸。”
寇仲道:“李渊没提出邀我们到长安,以肯定我们的诚意吗?”
沈落雁摇头道:“是由封德彝提出来,建成等还以为封大人是故意为难李世民,先不说他们认为你们不敢以身犯险。何况在他们心中,纵使你们敢来长安,他们也可借助突厥人的力量,一举两得地同时把秦王和你们干掉,这是何乐而不为,争论至此缓和下去。”
侯希白皱眉道:“那事情应就此决定,为何却只成功一半。”
沈落雁道:“因为李渊今晚举行国宴为伏骞王子饯别,所以结束会议,说明早再作决定。”
这几句话勾起和徐子陵的心事,因为若李渊拒绝伏骞邀他们两人往吐谷浑交流球技的事,他们将不知以何法脱身。
徐子陵不解道:“李渊因何对邀我们来的事犹豫难决?先有王通和夷老两外人为此说项,再由较中立的封公提出,他没道理不立即决定。”
众人点头同意,李渊没有立下决定,令整件事蒙上阴霾,大有可能功亏一篑。
沈落雁叹道:“这叫一得一失,还不是东宫火器大爆炸累事,使李渊清楚建成有杀秦王之心,令事情更趋复杂。”
雷九指冷哼道:“说不定是李渊本身也有杀李世民的心。”
徐子陵摇头道:“气在上头时,动杀机是难免,不过事后平静下来,怎都会有念骨肉之情。照我猜李渊虽认定是秦王暗害张婕妤,但仍未有要致秦王于死的决心,只会夺他兵权,流放边疆不毛之地以作惩罚,不过这该是颉利退兵后的事。”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若子陵所料无误,我敢肯定李渊最后肯点头,而建成等尚以为有机可乘,策动诸妃作说客,结果如何,不问可知。”
沈落雁笑道:“奴家要走哩!你们今晚乖乖的不可随处乱跑,明天将会是春阳普照的好日子。”
【卷五十九 第九章 最后抉择】
卷五十九 第九章 最后抉择
翌日清晨,两人离开司徒府,朝皇宫进发。溶雪的长安街道污水流窜,车马过处泥泞激溅,伟大的都城长安就像高贵的淑女卸下华衣美服,在泥泞打滚耍乐,一直保持的雅洁仪态荡然无存。
寇仲笑道:“我们以前不是想当大官吗?现在做官却做得这么倒霉,连代步的马儿也欠奉。哈!我昨晚差点不能入睡,怕的是今早起来,身份被老石揭破,幸好看来非是那样。”
徐子陵道:“石之轩该和婠大姐达致同一目标,婠婠既支持我们,石之轩无论如何不高兴亦不会横加破坏。这叫尽往好的一面想,除此外我们还可以做甚么呢?”
寇仲欣然道:“说得对!此乃听天由命的绝招,好听点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过此法可一不可再。我们总不能每晚都求神拜佛希望明天石之轩不去告发我们,在举事前定要解决石之轩这个难题。”
谈笑间来到皇城安上门,两人抛开诸般心事,入宫见程莫。
程莫见到两人,神色凝重的道:“我要立即领你们去见韦公公,请不要问我,我真的不知韦公公因何要见你们,只能肯定不是皇上要打马球,因为场地积水尚未清理好。”
两人心知肚明应与伏骞有关,二话不说的随程莫到宫监堂见韦公公。
韦公公正忙着指挥一众太监,三人苦候近半个时辰,方得他召见。
韦公公勉强挤出点笑容,道:“恭喜你们哩!皇上对你们真的恩宠有加,指定你们作我大唐特使,随吐谷浑的伏骞王子回国代表皇上参与他们即将举行的马球节,事后伏骞王子会派人送你们回来。此事牵涉到我们和吐谷浑两国邦交,事关重大,若能没有错失,皇上定会重重嘉赏。”
两人心中暗赞伏骞,竟想出马球节这限时限日的借口,令李渊不得不立即放人。
寇仲装作色变道:“吐谷浑是甚么地方?”
徐子陵亦道:“皇上不是要我们陪他与突厥和高丽人比赛吗?”
韦公公略加解释,显是没有兴趣和他们磨下去,吩咐程莫道:“他们明天得随伏骞王子起程,你带他们去见外事省的温彦博温大人,让外事省的人教导他们应有的礼仪,免丢上国衣冠的颜面。”
两人这句真的面面相觑,因没想过还有此附带的福份。
直至日没西山,两人始得从外事省脱身,拖着比激战连场更疲乏的躯体,回到司徒府。
侯希白出迎喜道:“成哩!李渊正式发信,邀请你们到长安来共商大事。”
两人闻言放下心头大石,寇仲道:“入内堂说话。”
徐子陵止步道:“我想去见妃暄。”
侯希白喜道:“我也想见她,请恩准小弟陪你去……”
话尚未完,寇仲一把将他扯着走,笑骂道:“人约黄昏后,要识相点嘛!陵少!记得二更前回来,我们还要侍候云帅。”
※※※
徐子陵来到街上,走没十来步,忽然后面多出个人来,赫然是石之轩,心叫不妙。
石之轩赶过他时淡然自若道:“随我来!”
徐子陵心知肚明他占尽优势,正牵着他们的鼻子走,哪敢说不,追在他后方,朝城东南方穿街过巷的走着。
石之轩放缓脚步,让他赶到身旁,漫不经意的道:“打开始我便晓得你们在骗我,破绽在你们绝非用这种手段去对付敌人之徒。兼且师妃暄恰于此时抵长安,显是为配合你们,我敢肯定你们早和李世民结成盟的,欲助他登上皇位,石某人有猜错吗?”
徐子陵心中再叹,今趟石之轩来不是为找人闲聊,而是狠下决心置他于死。因而故意说出这番话,令徐子陵只剩下一个杀人灭口的选择,故而不会开溜。
徐子陵晋入井中月的至境,整个人空灵通透,生出无所不知,又一无所知的奇异感觉,晓得在石之轩的庞大压力下,自己的境界再作突破,微笑道:“邪王可知寇仲最想见识的,非是李世民的黑甲骑兵,而是称雄宇内的突厥狼军,那是他梦想遇上的一场战争,一场可决定中土命运的大战。塞外联军南侵之势已成,只差何时离弦而发,纵使所有人肯罢休,颉利必不肯罢休,此战不免。邪王可体谅我们目前的处境吗?”
石之轩讶道:“子陵竟开口向我求情?”
徐子陵笑容转涩,道:“因为我感应到邪王心中的杀机。”
石之轩默然止步,前方有座小桥,渠水穿流其下,朝东南方由江池方向流去,徐子陵这才醒觉身在普阳里。
桥下隐见小艇,愈令他感到石之轩杀他之心的坚决,眼前的事是他早有预谋的。
石之轩要在曲江池隐蔽的林野区下手,免招来唐军干扰。
石之轩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寇仲欲想令颉利绝了入侵中土的野心,必须胜得漂漂亮亮的,与突厥狼军打一场原野大会战,而不是长安城一隅之地的攻防战,子陵明白吗?”
夜空黑云积聚,似在酝酿一场暴雨。
石之轩的识见确是高人一等,更明白寇仲英雄了得的性格,知道最后的局面,只能是寇仲与颉利的公平对决,打一场全骑兵的生死大战。
徐子陵淡淡道:“正因明白此点,所以我们必须以最强大的阵容,一支包括大唐军、少帅军和宋家军精锐的雄师,去迎击塞外史无前例的庞大劲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