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心中大懔,醒悟到他和徐子陵确会在某种情况下回复自己原形,现出破绽。
徐子陵与他交换个眼色,心神丝毫不乱,漫不经意的答道:“这就叫赌徒本色,更是我乐此不疲的原因,只有在这里,才能寻回真我。”
“叮叮咚咚!”
许留宗摇响骰盅,在时间拿捏上显出一派赌林高手风范,若徐子陵因说话分神,定着他道儿。
徐子陵的心神全集中到在盅内疯子般跃跳交碰不休的三粒骰子上,脑海几可现出其中真像,丝毫不受许留宗忽轻忽重、快缓无度的摇盅手法所惑。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白清儿右手手指往他胁下要穴刺来,劲气敛而不发,错非他这种级数的高手,休想发觉。到指尖及体,突如奇来的真气,力足可震断他的心脉,以他的功力仍是难逃死劫。
心念电转下,他明白到自己和寇仲均犯下同一错误,是没把白清儿放在心上,而事实上她是近乎婠婠那级数的魔门新一辈高手,才智更不会差到哪里去。
难道她看破自己是徐子陵?
不会的。
她只是试探,他猛下决心于赌此明的一注的同时却暗里应付另一赌局。
手指在触体前收回去,像从没发生过。
“砰”!
骰盅离手,放回桌上去。
徐子陵暗叫糟糕,他因被白清儿分散心神,虽然所料不差,白清儿只是摸他底子,而非真要杀他,可是却令他听不到骰子“落地”那最关键的一刻。
许留宗信心十足的喝道:“各位请押宝,手快有!手慢无!”
众人纷纷押注,没有人计较徐子陵会押哪一个点数,因认为他必输无疑,而徐子陵自家知一家事,他早输掉此局。
寇仲感觉到他的心里一样,知机的哑然失笑道:“赌总是有输有赢的,今趟输不代表下趟也输,兄弟!押下去吧!”
这么说,池生春等登时晓得这匡文通听骰失灵,功力有所未逮,输个一塌糊涂。
徐子陵明白寇仲的意思,他们既知道香贵藏身处,今晚纵狠胜而回,只是锦上添花。输掉又如何?有甚么大不了,五千两他们当然付得起。
想到这里,心中释然,心灵立时晋入晶明剔透的境界。
许留宗催促道:“匡大人!就只剩下你哩!”
桌上满布大小注码,徐子陵成为各人目光的众矢之的。
徐子陵忽又想到另一个新的问题,假若他输掉此局,已生疑心的白清儿会否怀疑他高明至因晓得她曾施暗袭,故分神下听不到骰子落点。当然,如果他押个正着,白清儿再没有怀疑他的理由。
池生春可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匡大人可待下一局落注的。”
就在这胜败击于一线的紧张时刻,徐子陵的脑海清晰无误地浮现三粒骰子的点数。
他无暇计较,事实上恐怕永远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心二用下仍掌握到骰子摇动的情况,还是能预知即将发生的未来。把整篮子筹码放到桌上,笑道:“十二点!赌五千两通宝!”
众赌客始知他是孤注一掷大手豪赌,一阵哗然。
许留宗喝道:“开宝!”
两手往倒转的骰盅抓去,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内,人人屏息以待,好在第一时间看到骰盅掀起后三粒骰子的情况。
池生春神态悠闲,对许留宗的手法信心十足,许留宗其中一项独门绝活,是当骰子落地时,会悄无声息的再翻个转。此着可使任何听骰高手阴沟里翻船,大吃一个哑巴亏。池生春本身是深懂听骰者,便自问没法听破许留宗的手法,故一点不怕徐子陵可押中。
“哗”!
许留宗也是直至此刻才知道真确点数,脸色骤变。
三粒骰子分别是两个五点一个两点,合起来总数恰是十二点,徐子陵一注全中。
※※※
寇仲登榻就寝,心中仍浮现着池生春等人失落无奈的表情。
婠婠幽灵般现身房内,毫无先兆。
寇仲忙一手掀被,另一手夸张的按着胸前道:“想吓死人吗?下趟可否先敲门?”
婠婠笑盈盈的在床沿坐下,凑过来在他脸颊轻吻一口,娇柔的道:“婠儿搅不清楚!你们究竟在弄甚么鬼?竟把东宫的聚宝殿夷为平地?不怕暴露行藏吗?”
寇仲没有隐瞒,嘻嘻笑道:“确是我们干的。不用转弯抹角来套我们口风。他娘的!该我问你在弄甚么儿才对,三更半夜的来投怀送抱……噢!”
婠婠竟真个投进他怀一里,紧抱他的腰,娇喘细细的道:“投怀送抱就投怀送抱吧,接下来不用人家教你怎么做啦?”
寇仲软玉温香抱满怀,心中只有危机重重的怵然感觉,叹道:“婠大姐勿要耍我,小弟投降哩!请大姐先坐回原位,小弟还有天大重要的事情禀上。”
婠婠摇头道:“人家是挥之即来、呼之则去的女人吗?我不管,今晚你定要好好怜惜婠儿。”
嗅着她青春健康的体香,感受着她充盈弹性和活力的动人胴体,听着她满含挑逗性的温馨软语,说不动心是骗人的。只恨更知一失足成千古恨,只好强压下炽烈的欲火,苦笑道:“婠大姐仍是找错房间,所谓朋友妻不可欺,小弟绝不会做对不起我兄弟的事。”
婠婠“噗哧”笑道:“胡说八道,奴家是子陵的妻子吗?没胆鬼!”
终离开他的怀抱,坐直娇躯。
寇仲往她瞧去,在温柔的夜色中,婠婠正举起一对纤美的玉手整理稍见散乱长垂似瀑的如云秀发,其动作优美慵懒,且强调出迷人的曲线,诱人至极点,比适才投怀送抱尤令他心动。
颓然道:“君子不欺暗室,我并非君子,当然可大欺特欺。只是这并非暗室,我包保陵少正用他那对小耳朵监听着小弟一举一动,看小弟有否作奸犯科。”
婠婠横他千娇百媚的一眼,狠狠骂道:“没胆鬼就是没胆鬼,不用诸多借口,子陵的房是空的。你所谓天大重要的事,是否与师妃暄有关?”
寇仲一震道:“你的消息灵通至使人难以置信,怎晓得师妃暄在长安的?”
婠婠哂道:“你这叫少见多怪,师妃暄并不像你们般从地底钻进来,而是以本来身份堂堂正正的入城,婠儿怎会不晓得?”
寇仲呆瞧她半晌,皱眉道:“你有何打算?”
婠婠微耸香肩,若无其事道:“她还她,我还我,有甚么打算不打算的?”
寇仲大奇道:“你们不是势不两立,定须分出胜负吗?”
婠婠甜笑道:“打打杀杀对大家均无好处,又令你们为难,婠儿没半点兴趣。噢!先告诉你们一件事,你的老相好来哩!”
寇仲一呆道:“我的老相好?”
婠婠探出玉手,伸指在他脸颊轻刮两记,笑道:“玲珑娇不是你的老相好吗?现在她由董淑妮接待,在皇宫落脚,需否人家为你安排幽会的时间地点?嘻!婠儿只是说笑,我怎会便宜另一个女人?”
寇仲听得发呆,婠婠续道:“听说董淑妮与杨虚彦因王世充举家遇害的事大吵一场,董丫头或许是可用来对付杨虚彦的一着奇招,就看你们如何利用。”
寇仲叹道:“你怎能对宫内发生的事如此了如指掌的?”
婠婠道:“这可是人家的秘密,更是先师最厉害的一着,早晚你们会晓得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苦笑无语,直至此刻,他们对婠婠心中的大计,仍没半点头绪,想想也感惧怕。
婠婠道:“轮到少帅说动听的故事哩!”
【卷五十九 第八章 望天打卦】
卷五十九 第八章 望天打卦
婠婠去后不久,轮到一身夜行劲装的徐子陵入房。
寇仲道:“你见到婠婠离开吗?”
徐子陵在床沿坐下,道:“恰好见到她逾墙而去,快如鬼魅,她的天魔功愈来愈厉害。不过她是往城南的方向,而非回宫去。”
寇仲皱眉思索道:“婠大姐到哪里去呢?长安城还有谁能令她三更半夜的登门造访?”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云帅有八、九成机会藏身波斯寺。”
寇仲抛开婠婠的事,奇道:“倘若见过他,该是十成十的晓得他躲在哪里,因何只有八、九成的把握?”
徐子陵解释道:“我不敢打草惊蛇,只躲在附近碰运气,却见到薛万彻鬼鬼祟祟的进入寺内,他不是见云帅见谁呢?”
寇仲不悦道:“我还以为你只是去见封德彝。”
徐子陵道:“封德彝不在家,放着无聊,故到波斯寺打个转,不是蓄意撇下你,少帅明鉴。”
寇仲失笑道:“小子耍我!”旋又讶道:“封公因何这么夜仍不回家?定是给李渊召入内宫,脱身不得。唉!先是婠婠,现在又给你这么闹闹,累得我睡意全消。这时刻有甚好去处?”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去见石之轩。”
寇仲愕然道:“似乎尚非时候,和他有甚么好说的?老石精明得教人心寒,最怕是我们讲多错多。”
徐子陵道:“明天李世民的信函将送到李渊手上,妃暄虽说过王通可令李渊暂时把事情保密,但是决定权在李渊手上,至少他会让一众心腹大臣和建成、元吉等晓得此事。直至此刻,安隆仍没有和石之轩翻脸,倘若安隆在不敢隐瞒下把此事告之石之轩,我们立告完蛋大吉。”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问题是我们可向石之轩说甚么呢?”
徐子陵道:“告诉他我们须暂和李渊修好,以借他们的力量击退塞外联军,这并非谎话,不到他不相信。至于刺杀赵德言,当然仍依计进行。”
寇仲接下去道:“岂知后来李渊看破我们的诡计,竟邀我们两大小子到长安来示众,弄得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对吗?哈!你这小子,说谎骗人比我还在行。”
※※※
两人伏在可俯视石之轩秘巢的邻宅屋顶高处,头皮发麻的瞧着一道轻烟似的人影,从秘巢闪出,没入暗黑里去,转瞬不见。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那不是婠大姐吗?”
徐子陵也感到整条脊骨凉浸浸的,低呼道:“我的娘!这是甚么一回事!婠婠怎会和石之轩弄到一起的?”
寇仲全身如堕冰窖,道:“他们或许是同病相怜?唉!不理是甚么原因,若他们两人合力玩阴谋害我们,我们肯定遭殃。你道婠婠会否向石之轩泄露我们所有秘密?”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是婠婠,如何答你这问题?”
寇仲道:“不会的!我敢肯定婠婠不会害我们。因为她对陵少你仍是余情未了。”
徐子陵苦笑道:“亏你还有说笑的心情。”
寇仲回复从容,笑道:“我是认真的,还要不要进去见老石?”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比之任何时间更要见他,看他的反应。不过待小半个时辰后才进去,让他不用怀疑我们碰上婠婠。”
寇仲点头同意,道:“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刚才婠婠来找我们,主因是要肯定我们留在家里,然后去见石之轩,免被我们无意下撞破行藏,岂知鬼使神差的,仍避不过我们的耳目。”
徐子陵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
石之轩在漆黑厅堂临窗而立,似溶入黑暗里去。
两人来到他身后,石之轩出奇地平静的道:“有甚么紧要事?”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邪王原来是不用睡觉的,这是甚么功法?”
石之轩淡淡道:“我在思索,你们因何如此紧张?是否想杀我?”
两人心中大懔,少许心情上的异样,竟没法瞒过他。
徐子陵苦笑道:“邪王法眼无差,不过却有些误会。我们之所以心情紧张,是因有事隐瞒,现在却因事情发展至无法隐瞒的地步,所以不得不向邪王如实说出。”
石之轩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寇仲,最后落在徐子陵身上,出奇地平静的道:“石某人在听着。”
寇仲歉然道:“我们今趟到长安来,不是要行刺李世民,而是要对付香贵父子。”
石之轩双眉皱起来,道:“香贵父子竟可令你们放下大事不顾,劳师动众的犯险远来,你们认为我肯相信吗?”
两人暗松一口气,看石之轩的神态,婠婠理该没有泄密。
徐子陵道:“这是我们唯一对付香贵的机会。若我们攻陷洛阳,香贵父子必闻风远遁,找个隐秘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石之轩目光移到他脸上,微笑道:“既是如此,你们可一直瞒下去,因何选在今晚向我说实话?”
徐子陵道:“因为我们与李世民私下协定,颉利的威胁一天不除,我们绝不会攻打洛阳。”
石之轩微一错愕,双目杀机剧盛,目光来回扫视两人,沉声道:“你在说甚么?”
寇仲此时更肯定婠婠没有出卖他们,叹道:“邪王或不会为中土大局着想,我们却不能如此冷血,中土人关起门来自家斗生斗死是一回事,可是遇上外人来犯,我们却去抽李渊后腿,让外族人成功得手,我们则无法办到,所以与李世民私下有此协定,请邪王体谅我们的苦衷。”
石之轩双目凶光敛去,淡淡道:“对付香贵或者是你们到长安来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目标是我石之轩,对吗?”
徐子陵叹道:“若我们有此打算,早和邪王动手。”
石之轩露出一丝高深莫测,又充满冷酷的笑意,柔声道:“赵德言仍在来此途上,因何你们这么急于把事情揭破?”
寇仲苦笑道:“这叫纸包不住火,李世民必须向李渊禀告此事,而我们则因成功寻得香贵,只未知香玉山行踪,遂决定暂时离开长安,此来顺道向邪王你辞行。”
石之轩倏地别转雄躯,负手注目窗外,沉声喝道:“滚,给我立即滚!在我忍不住下杀手前,有多远滚多远!”
※※※
回到司徒府,两人的心情仍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