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尚未到午膳时间,堂内只一少半桌子坐有客人,两人环目一扫,没见到有资格看破他们的危险人物,稍松一口气,仍不敢托大,以蔡元勇和匡文通的姿态神气,朝三人走去。
池生春作出欢迎的姿态,请两人入席,呵呵笑道:“蔡兄匡兄真赏面,不!小弟该改称蔡大人和匡大人才对,请让我们谨祝两位大人升官发财,前程无限。”
寇仲一屁股坐下,心忖他小子你倒耳朵长,堆起笑容道:“哪里哪里。只是侍候皇上打马球的小卒吧!”
尔文焕为两人斟酒,乔公山则指示伙计上菜。
池生春压低声音煞有介事的道:“马球长职位官阶虽不算如何了得,却直接侍候皇上,只要皇上龙心大悦,两位升官晋爵,指日可待。”
乔公山怪笑道:“不但可陪皇上打球,还可陪宫内贵人玩乐,如此优差,我们求也求不到呢。”
尔文焕放下酒壶,笑道:“球场如战场,若能击败外国来的强队,等若立下军功,以两位的球技,立此奇功还不是易如反掌?”
池生春举杯道:“我们饮胜!祝蔡大人和匡大人官场得意、赌场就手、红粉场中艳福无边。”
他最后一句话令徐子陵想到若池生春硬要邀他们到青楼去,他们该如何应付?
一杯既尽,众人各怀鬼胎,表面当然是气氛热烈。
尔文焕推波助澜道:“好事成三,为庆祝你两人封官,今晚我们再来个狂欢庆祝,先到上林苑享受最红的名妓百般奉承的温柔滋味,再到六福玩几手如何?”
寇仲装作颓然道:“恐怕要过几天才行,福荣爷只信我们两人,金子的事全交给我们负责,要待集资完成,铸成有贞观字样的金元宝诞生,我们始有暇去花天酒地。唉!三位的好意,我们心领啦!”
池生春三人立即听得大眼放光。
徐子陵乘机道:“五十万两黄澄澄的金子并非小数目,我们福荣爷虽富可敌国,要筹措足此数仍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所以不容有失。否则来上个‘短命’曹三就糟哩!池爷那幅‘寒林清远’是否已完璧归赵呢?”
池生春苦笑摇头。
尔文焕道:“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金子的安全问题我们长林军必尽全力帮忙,两位可以放心。”
寇仲压低声音道:“尔大人确够朋友,问题是我们福荣爷脾性古怪,早言明金子的事不可由别人插手。我们到长安的人中,只我两兄弟和福荣爷清楚金子的情况,尔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啦!”
池生春一呆道:“金子仍未运到长安吗?”
徐子陵道:“若问的不是池爷,我们肯定不会回答。金子正陆续运来,我们昨夜忙足一晚,正是要把金子集中放往同一安全地点。”
乔公山笑道:“可是昨晚有人见到两位出入明堂窝和风雅阁啊!”
寇仲露出尴尬神色,低声道:“这叫掩人耳目,声东击西嘛!”
池生春三人登时发出哄堂大笑。
此时菜肴上桌,均是上等精品,珍馐满目,色香味俱全。
池生春欣然道:“两位大人不用再耍我们哩!今晚酉时头我们在上林苑恭候大驾,不见不散。三更前放人,两位怎都推不掉的。来!饮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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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探手抹掉标记,离开沈落雁大宅的后院墙,同迎上来的寇仲笑道:“申时中佳人有约,少帅哄完美人儿公主,还可及时赶往上林苑风花雪月!”
寇仲颓然道:“是否定要说服美人儿公主?这怎都要冒上风险。”
徐子陵边行边道:“兄弟,眼前迫在眉睫的一道大难题是李渊大有可能处死杜如晦和房玄龄,只要奉命调查的人一口咬实两人与刘文静勾结毒害张婕妤,兼离间秦王和建成、元吉的兄弟亲情,伪造人证物证,那即使秦王亲来亦无法可施,除了立即起兵作反!但你该知时机尚未成熟,你的三千高手仍在旅途上。”
寇仲抓头道:“这和美人儿公主有甚么关系?”
两人朝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徐子陵道:“我们绝不能让李渊处死房杜两人,他们等若李世民的左手和右手,治天下须倚赖他们的识见智能。而自李渊斩杀刘文静后,再没有人敢在李渊前替他们说好话,唯一可以例外的或是李神通!他乃李渊亲弟,李渊总不能推李神通去斩首,所以要救两人小命,李神通是关键人物,明白吗?”
寇仲苦笑道:“明白!”
城南方向号角声起,接着皇宫内承天门更是钟鼓齐鸣,两人摸不着头脑时,一群人逃命似的从朱雀大街涌来,其中几个老者咕侬道:“又不是秦王回来,老子管他的娘!”
两人你眼望我眼,止步不前,几名大汉迎头而至,其中一人客气的道:“两位兄台还不去朱雀大街迎接太子凯旋回朝。我们是陇西派的人,请你们帮个忙。”
寇仲哈哈笑道:“那定要捧场。”搂着徐子陵往朱雀大街走去,笑道:“我现在完全明白建成因何非要干掉李世民不可,因为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朱雀大街人头涌涌,虽非挤得水泄不通,也颇为哄动,却不知有多少人是自发而来,又有多少人是陇西派串连来充场面的。
凯旋大军入城,先锋队伍确是威风凛凛,军容极盛。
两人杂在人群中,瞧着李建成在薛万彻等诸将簇拥下,缓骑通过朱雀大街,往皇宫方向驰去,接受翼众的欢呼喝彩,一派踌躇满志的模样。
可想象李渊此刻正在皇宫外列队等候大胜归来的爱儿,还会在横贯广场举行祝捷仪式。
两人的目光不由注定随李建成身后两个马位的诸葛德威,恨不得立即出手,把他格杀,好为刘黑闼报却深仇。
只看他在队伍中的位置,李建成赏他的官位肯定非同小可。
他们再没兴趣瞧下去,掉头离开。
寇仲讶道:“我们不是回家吗?”
徐子陵道:“趁现在人人挤往皇宫,我们好去向了空问好,顺便探听消息。”
寇仲一震道:“小心点!若被石之轩发觉,我们的造皇大计立告完蛋。”
徐子陵微笑道:“没有人跟踪我们的。”
寇仲道:“你有把握感应到老石吗?”
徐子陵道:“我们可作个验证,来!”
言罢就那么翻过左方人家的院墙,寇仲如影附形的跟着,随他在另一边,在另一边院墙翻去,又在小巷中疾奔,几经穿房越舍后,续往东大寺的方向走去。
徐子陵欣然道:“我的感觉没错吧?没人跟在我们身后,包括石之轩在内。”
寇仲摇头道:“真令人费解!池生春不想知道金子的藏处吗?理该派高手每天十二个时辰跟在我们身后,蔡元勇和匡文通只是黑道的九流角色。”
徐子陵道:“他知道又如何?难道派人强抢金子吗?那我们福荣爷将有大条道理把计划押后或取消,池生春不该那么愚蠢。”
寇仲抓头道:“对!我就是蠢得想不到老池没那么愚蠢!都是因为你迫我去见李秀宁,累得我心神不属,变成傻蛋。”
徐子陵耸肩道:“好吧!一世人两兄弟,我代你去见她。”
寇仲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爱上她的是我而非陵少,当然由小弟去收拾残局。”
徐子陵淡淡道:“那就请你闭口。我们到长安来非是游山玩水,今天建成回来,明天轮到元吉,肯定非是巧合,而是合谋对付李世民。若我们不能在李世民回来前寻出那批火器的下落,即使我们助李世民两臂之力,仍不免落得被烧死或打死的下场。”
【卷五十八 第七章 怨超恩中】
卷五十八 第七章 怨超恩中
寇仲和徐子陵装作虔心求神的上香客,经过通传找主持荒山大师,被引往后院一个独立幽深的禅室,见到正静坐参禅的了空大师。
寇徐静静地在蒲团坐下,了空张开眼睛,微笑道:“你们终于来哩!一切顺利吗?”
寇仲把情况扼要报上,让了空了解整个局势,然后道:“现在最难对付的是石之轩,因小陵与他关系复杂,使我们狠不下心肠置他于死地,这又似乎是目前唯一应取的办法。”
了空双目闪动着充满禅机的智能,点头道:“这办法肯定非是好的办法,以两位施主目前的功力火候,即使单打独斗,亦可和他分庭抗礼。但若要置他于死地,纵然加上老衲,仍怕未能如愿。”
徐子陵道:“在刺杀赵德言前,要瞒过石之轩已不容易,刺杀后凭他的才智,定可从蛛丝马迹瞧破我们的秘密,那时后果难料。”
了空淡淡道:“石之轩绝不容李世民成为统一天下的真主,那将是魔门彻底的落马。反而寇施主得天下,他还可暂时容忍,图谋卷土重来,因为由少帅代唐,石之轩会认为我们亦成为落马者。”
寇仲头痛道:“那怎办好呢?”
了空低宣一声佛号,道:“能改变石之轩的只有一个人,你们该知我指的是谁?”
徐子陵一震道:“青璇!”
寇仲皱眉道:“小陵不想青璇卷进此事去,怕她为难。”
了空再喧佛号,轻轻道:“请两位暂时把对付石之轩的事抛开,妃暄会于十天内抵达长安,她或会带来解决的办法。”
接着闭上双目,两手合什施礼。
寇仲和徐子陵惟向这有德行的圣僧合什回礼,静悄悄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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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推门而入,沈落雁悠闲地斜躺卧椅上,专注的阅读手执的书卷,给他吓得坐起来,抚着酥胸嗔道:“为甚么不先发讯号,想吓死人吗?”
寇仲毫不在乎地在另一边的椅子坐下,微笑道:“那是否多此一举,你这将军府的保安稀松窝囊,只要稍懂轻功即可入无人之境,连婢子都不多见一个。”顺手扯掉面具。
沈落雁没好气道:“我是为方便寇大爷你会见初恋情人,所以把部分人遣往办事,其他则调到前院候命,人家一片好心,你还讥讽我的防卫不足。”
寇仲点头道:“无刀胜有刀,又或者叫虚者实之。”
沈落雁失笑道:“少帅因何失魂落魄?满口胡言乱语。我这蜗居负责守卫的家将人数虽不多,但均是自瓦岗军时代追随我的好手,忠心和武功、经验方面都没有问题,你大可以放心。”
说罢盈盈站起,道:“时间不大离儿哩!你在这里乖乖静候,勿要四处乱闯。记着在任何情况下不准触碰李秀宁,否则我将成罪人。”
寇仲颓然道:“我是那么没自制力的人吗?至少到今天此刻仍未和美人儿军师有私通勾当。”
沈落雁俏脸微红,低骂一声“不要脸”,柳腰款摆的去了。
寇仲长身而起,透窗目送沈落雁穿园越廊的美丽背影,心中泛起初遇李秀宁时被她以匕首抵着咽喉的动人情景,当年怎想得到有今天如此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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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回到司徒府,被雷九指截着,引他从侧道走往内堂。
雷九指边行边眉飞色舞道:“今早真精彩,你们去后不久,池生春领着仍脸青唇白、精神萎靡,误以为自己昨夜因没盖被而着凉生病的尤白三来见我们福荣爷。小跋的手法真厉害,尤白三真的不晓得曾被人迫供,脑袋中全没有这段记忆。由此观之,记忆大有可能须一些时间培植巩固,像有很多人在曾遭意外后,醒过来时完全不晓得自己发生过甚么事,至乎连以往的记忆都失掉。记忆这东西真奇妙。”
徐子陵笑道:“雷大哥似乎很兴奋哩!”
雷九指欣然道:“不是兴奋而是被震撼。本来根本没法解决的事情竟轻轻松松过关,我们的福荣爷还不知多么关心小白子的身体状况呢。哈!小白子!只是叫出他的浑号,池生春哪敢怀疑。”
内堂只王玄恕一人在发呆,见徐子陵回来,慌忙起立。
三人坐下后,徐子陵问起跋锋寒。
雷九指答道:“小跋不知在房内打坐还是睡觉?小杰则往会心中佳人,我们的福荣爷亦不寂寞,胡小仙正在大堂向他献媚。”
徐子陵皱眉道:“胡小仙?”
雷九指叹道:“有几句话我很想提醒小俊,他人品这般敦厚,像胡小仙此类女人实在不适合他,对胡小仙着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徐子陵道:“胡小仙的本性并非那么坏,只是受环境和出身影响,而胡佛则利用她这养女来笼络权贵,看看情况发展再说吧!”转向王玄恕道:“淑妮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王玄恕微一错愕,沉吟片刻,叹道:“她自小爱我行我素,与杨虚彦缠上后,更不听爹的话。不过她与我较亲近,苦恼时会找我倾说心事,此外可谁都拿她没办法。”
雷九指沉声道:“假若世民、建成、元吉都战败身亡,皇位岂非会落到她和李渊生的儿子身上?”
徐子陵点头道:“此或正是杨虚彦篡夺李唐的大计。”
王玄恕露出担心的神情。
徐子陵道:“等待是难受的。但目前我们必须耐心等待最后胜利的时刻来临。”
王玄恕点头道:“玄恕明白!”
徐子陵起立道:“我去找锋寒说话,若希白回来,雷大哥请他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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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隔窗瞧着久违了的李秀宁,在沈落雁相陪下循穿过中园的游廊朝书斋走来,李秀宁显然心情沉重,默默垂首,莲步轻移,没有发觉寇仲正凝视她,不放过她每一个举动。
游廊内遍地积雪,树结冰挂,在这雪白纯美的庭院里,李秀宁头梳乌蛮髻,窄袖粉红色上衣,素绿色短棉裙,白色长裤,足踏五彩国花锦锈鞋,更衬托出她的典雅高贵、风姿绰约。她如花玉容虽带点掩不住的憔悴之态,却益显她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姿采。
寇仲忽发奇想,假若李秀宁肯和他远走高飞,从此不问世事,他会否抛开一切,与她共渡余生。
不由心生苦涩,先不说李秀宁不肯如此,他自己亦无法办到。在首次遇到李秀宁时,他早感到是注定没法和她结合,直到今天,更是一切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