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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李世民呆看他片晌,颓然道:“子陵可否多陪我片刻,我忽然感到很痛苦,子陵再待一会儿。”
  说罢走到门外,召来李靖,低声吩咐后回到书斋,在徐子陵旁坐下,叹口气。
  徐子陵还以为他仍为永远得不到师妃暄的遗憾失落,鼓励道:“世民兄若能令天下统一和平,是对妃暄奉上最好的一份盛礼。”
  李世民摇头道:“自父皇入长安登基,这些年来我已习惯把心事隐藏,不让任何人看破我心内真正的感受。可是刚才和子陵说话,我竟感到可直话直说,非常痛快,但也勾起儿时的记忆:我和建成太子、齐王均是一母所出,少时关系密切,就像现在和子陵般甚么也可放肆无忌,想不到今天却要尔虞我诈,斗生斗死,岂无感慨?”
  徐子陵明白过来,苦笑道:“俗语不是有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有些事不宜多想,只可尽力去做。”
  足音响起,李靖进来把一个方形锦盒奉上。
  李靖退下后,李世民在膝上打开锦盒,取出摺整齐的一份卷宗似的东西,把锦盒放在一旁几上,长身而起道:“子陵请过目。”
  徐子陵好奇心起,随他移到书桌旁,瞧着他把卷宗打开,赫然是长安城的全图,精致至极,钜细无遗,以朱砂细笔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注明具军事用途各种建筑物的驻军和防御情况。
  此正为宋缺交付给寇仲的三大要务之一,现在展现在徐子陵眼下。
  徐子陵大讶道:“原来世民兄早有准备。”
  李世民从容笑道:“子陵勿要误会,在制造这张城图时,我从没想过会用来对付自己的家族。事实上这是我的惯性,所有重要的城池均着人精绘详图,否则如何能清楚自己所攻所守城池的强弱。”
  徐子陵叹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宋缺晓得可经由杨公宝库在长安城内发动巷战,第一件事是要寇仲潜入长安,绘成这么一张长安城图。”
  李世民点头道:“坦白说,论争霸天下,若对手只是寇仲,而我又能兵权在握,我有十足信心可和他平分秋色,只看谁的运气好些儿。可是若有宋缺与他联手,我是没半分毫把握的,幸好如今再不用为此担心。”
  徐子陵道:“现在长安城的情况是否已有改变呢?”
  李世民肯定的道:“改变谈何容易?这是长安城有效的防御布置,部分细节可作改变,整体布局必仍如此。我们是沿用和加强杨广的原有部署布置,由于杨广当年针对变生肘腋的心态,所以长安城是天下所有都城坚城中最有条件打巷战的城池。我还曾有个构想,就是当长安被围攻时,我们可故意开放城门,任敌人长驱直入,然后利用城内的防御,把入城的敌人一举歼灭,由此可见长安城防御力能耐。”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么说,我们的人从杨公宝库杀出,动辄会遭全军覆灭的大祸。”
  李世民点头道:“徒凭武力,此是必然的结果。但真正决定长安控制权的因素,要看长安城的守军和禁卫军有多少人是站在我们的一方,最具关键性在于谁能控制玄武门的禁卫军总部,那是唯一能同时箝制皇宫和外城的要塞。”
  徐子陵道:“世民兄和禁卫军诸将领有没有交情?”
  李世民苦笑道:“禁卫军四大统领,均直属父皇,不卖任何人的账,更头痛的是他们大多本属皇兄和皇弟的系统,经他们大力推荐与诸妃附和而登上这些要位,有起事来,绝不会站在我们的一方。”
  徐子陵道:“那只余强攻一途。”
  李世民道:“看来确是如此。”
  接着把城图摺好,送到徐子陵手上,道:“子陵请把此图交给少帅,他察图考虑战术当比我更无顾忌和实际有效。坦白告诉你,我在战场上从未遇过比寇仲更精于用兵、更大胆和创奇无限的人,他必能拟出最好的策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先不说李世民对他们绝对的信任,只从李世民肯承认寇仲乃战场上无敌统帅这优于他的长处,可见李世民具有知彼知己的目光和知人善用的优容度量,而这正是李世民能当好皇帝的首要条件。
  徐子陵把这最珍贵能决定天下谁属和万民幸福的城图贴身藏好,忍不住问道:“世民兄对长安之战究竟有多少胜算?”
  李世民沉吟片晌,苦笑道:“若照现在的情况看,我没有丝毫把握,但我的信心大半建立在我们的合作上。你和寇仲自出道以来,总能在没有可能的情况下创造出近乎奇迹的可能性。和氏璧如是,杨公宝库如是,赫连堡之战和龙泉之困也如是。目下我们同心合力,里应外合,以奇制胜,说不定可创造另一趟的奇迹,谁敢说那是没有可能的呢?”
  接着沉声道:“你们有何妙法对付石之轩?”
  徐子陵道:“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以身犯险,引他出来。因为石之轩是我们的头号心腹大患,若这几个月在我们部署未成之际任他在暗处冷眼旁观和自作主张,那我们的成败不是决定于我们的实力或策略,而是由他的心情好坏决定。”
  李世民皱眉道:“你们如何以身犯险?”
  徐子陵道:“我们打算再利用司徒福荣的身份,寇仲和我当然再化身为蔡元勇和匡文通,那时只有石之轩晓得我们的真正身份。”
  李世民担忧道:“不怕给石之轩揭破吗?”
  徐子陵道:“所以说是以身犯险,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以石之轩的为人,若摸不清楚我们的用意,该不会就那么揭破我们。现在石之轩被魔门各系的人联手排斥,杨虚彦更背叛他,使他的立场变得非常暧昧,此情况大利于我们。”
  李世民点头道:“你们的计策一向胆大包天,走奇走险,真正的司徒福荣可包在我身上,我的人一直牢牢监察着他的动静,保证他不会干扰你们的大计。”
  徐子陵欣然道:“世民兄确是仔细周详,我们可省去很多工夫。”
  李世民道:“回想起来,颇有点鬼使神差的感觉。当日得知你们扮司徒福荣到长安对付香家,不知如何我竟生出全力为你们隐瞒之心,派人找到身在塞外的司徒福荣和一众从属,警告他若不得我的指示,不准返回中土。现在为安全计,我会把他们软禁,直至他的身份再无可供利用的价值。”
  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个担心,自杨文干造反失败后,父皇命刘政会于长安城西建宏义宫,上个月终于落成,我怕返长安后,父皇会迫我迁往此座新宫。”
  徐子陵心中一震,李世民一向居住的天策府是皇宫内廷,位于中宫太极宫西,任何人攻打天策府,等若进攻皇宫,可是若迁往独立城西的新宫,整个形势会改变,攻打者不用因李渊在旁而投鼠忌器,对李世民更为不利,那还如何拖延时间?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坚拒不迁吗?”
  李世民叹道:“若父皇以奖励我的军功为名,藉此特降殊礼,我可拒绝吗?”
  徐子陵道:“所以世民兄回长安后的日子将是步步惊心,非常艰苦惊险,我们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灵活应变。”
  李世民搭上他肩头,笑道:“只好如此,和你谈话后,我的心情好多哩!能与你们并肩作战,实是生命中最大的乐趣。以前偷东溟夫人账簿时早有此感觉,应付杨文干之乱也是苦中带乐,今趟大家再无心病,就让我们携手交心,共创美好的将来。成大事者,哪能斤斤计较个人的喜恶苦乐,子陵放心回去告诉寇仲,我们在长安城见。”
  【卷五十七 第十一章 天作之合】
  卷五十七 第十一章 天作之合
  徐子陵告别李世民,离开洛阳三天后,在淮水约定地点登船与寇仲等相见,由徐子陵详述与李世民见面的情况。
  烛光映照下,徐子陵取出长安城图,摊平在舱厅的圆桌上,寇仲三人同时动容。
  侯希白俯首细察,赞道:“李世民手下确人才济济,这是出自第一流图匠的妙手,精准至一成不差。咦!书写者该是房玄龄和杜如晦,你们看有两种不同的字迹,我认得他们的字迹。”
  房玄龄和杜如晦乃李世民天策府中声名最著的谋臣,由他们两人落笔写成,合情合理。
  跋锋寒道:“这么说,此图该只李世民和有限几个亲信晓得,否则不会劳动像房杜如此身份地位的人耗时费力去作此苦差事。”
  寇仲皱眉道:“李小子不是说过长安外城和皇宫的防卫是依时轮替,其中情况只有禁卫统领晓得吗?”
  徐子陵微笑道:“换汤不换药。不住变替的只是负责的将领和轮值的时间,而万变不离其宗,固定的关防要塞门镇是不会改变的。”
  跋锋寒探指点在皇宫北大门玄武门的禁卫军总部道:“李世民说得对,玄武门是长安城最重要的军事要塞,现时更成进入太极宫的两个入口之一,一天玄武门未落入我们手上,长安的控制权仍在敌人处。”
  侯希白道:“长安街道的布局有如一个大棋盘,街道只有东西向和南北向,前者有十四条大街,后者十一。最重要的当然是朱雀大街,起端于外廓城的明德门,贯通皇城朱雀门直抵宫城的承天门,位于皇城的一段又称天街,接连分隔宫城和皇城的横贯广场,若我们兵力足够,只要能控制玄武门和整条朱雀大街,长安有一半落入我们口袋里。”
  徐子陵苦笑道:“若要控制整条朱雀大道,我们至少要三万人才成。”
  寇仲摇头道:“不!照宋缺估计,须六万人始有机会赢得此仗。”
  侯希白色变道:“杨公宝库的藏兵极限是三千人,加上李世民的玄甲亲兵,顶多是六千之数,以这微薄的力量发动兵变,不是以卵击石吗?”
  跋锋寒微笑道:“若没有李世民站在我们的一方,且是由他配合接应,我们肯定是以卵击石。幸好李世民在唐室的臣将与人民心目中地位崇高,加上我们寇少帅的威名,将合成强大至超乎我们想象之外的凝聚力和号召力,只要我们好好利用此点,在兵变前进行分化之策,必收奇效。”
  寇仲把位于城图右上角总论全城兵力分布的一段文字念出来道:“宫城内有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左右神策军,统称宫城六军;加上皇宫禁苑的左右羽林军、左右神威军,总称左右十军,合而成禁卫军。我记得常何管的是左羽林军,难怪当时他争这位子争得那么激烈,原来是直接守护太极宫的四支部队之一。十军每军二千人,合起来是二万人,若没有奇谋妙策,只这十军就教我们吃不消。唔!这城图非常管用,我们要好好推敲研究。”
  跋锋寒仍在仔细看图,皱眉道:“长安城防的严密,肯定是中原诸城之最,大城门长期有百人驻守,小城门二十人,以十六卫巡逡全城,昼夜不息,只要我们库内的伏兵现身,他们会立即警示全城,并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四方八面杀至,把我们彻底击垮。”
  侯希白指着左下角的补文,道:“这段说的是戒严的情况,在必要时施行,由承天门的暮鼓指引,暮鼓响起,各处街鼓和应,八百声内,行人必须回归所属里坊内,关闭坊门,禁绝夜行,除非持有官发文牒。”
  徐子陵道:“这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另一头痛的事是秦王可能会被迫迁往城西宏义宫,使他远离皇宫,不但大不利我们行动,更成为敌人在火器相助下明显的进攻目标。”
  寇仲伸个懒腰笑道:“我们天生是辛苦命,每趟均处在敌强我弱,以寡敌众的劣势下,他奶奶的熊,以不到六千人对抗三万人,还不计城外的驻军。不过这正是趣味所在,如何在这种压倒性的劣局中求胜,就要看我们兄弟的本领。”
  跋锋寒道:“我们定要将打击面尽量缩小,否则纵然得胜,大家却是伤亡殆尽,元气大伤,那时如何应付颉利的联军?”
  寇仲点头道:“说得对,我们睡他娘的一觉再说,明天午后该可抵飞马牧场哩!”
  ※※※
  听得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来访,商秀珣率领大管家商震、四大执事梁治、柳宗道等出迎,当然更少不了与寇徐稔熟的骆方,给足他们面子。
  迎进牧场后,商秀珣在书斋接待他们,尽显她与寇仲和徐子陵与别不同的亲密关系,从另一方面看更似表明她和宋师道有进一步的发展。
  招呼的是由馥大姐领导包括小娟在内的侍女团,宽敞的书斋闹哄哄一片,商震等晓得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均知趣的告退,留待晚宴席上再叙旧情。
  当年两人从花园的另一边朝这处遥观赞叹,到此刻坐在斋内,从近处看“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的对联,自有一番人事变迁、世事无常的感慨滋味。
  寇仲捧着小娟奉上的香茗,忍不住向坐于主位的商秀珣问道:“宋二哥呢?”
  商秀珣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微嗔道:“你究竟是来找我还是找他呢?”
  寇仲呷一口热茶,动容道:“我从未喝过这香浓恰到好处的佳茗。”又微笑道:“正确点说,该是来找你们才对。”
  “你们”两字他特别加重语气作强调。
  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均目不转睛注视商秀珣的反应,因这是寇仲试探她与宋师道最新发展的投石问路招数。
  商秀珣立时霞生玉颊,先偷看徐子陵一眼,岔开道:“你们怎有闲暇分身到访,眼下形势不是非常吃紧吗?少帅该晓得我必须遵从祖上遗训,不会介入外面的纷争去。”【校者按:美人儿场主还是对陵少不能忘怀啊】
  寇仲挤眉弄眼的向她打个眼色,商秀珣会意,着馥大姐诸婢退往斋外候令,接着道:“有甚么事要如此神秘兮兮的?”
  侯希白蓦地起立,移到挂在东壁的一张书法挂轴前观赏,赞叹道:“宋二哥的字原来写得这么好,挥洒自如,于狂放中隐含严谨法度,非常难得。字好诗更佳──长天一色渡中流,如雪芦花载满舟;江上丈人何处去,烟波依旧汉时秋。不论写景写情,均是妙笔。”【校者按:四句诗为清诗人兼画家朱集义为其画所题的《咸阳古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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