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冷哼道:“你不仁我不义,他们既不念父子兄弟之情,世民兄何须抱妇人之仁。令尊李渊必须逊位,建成、元吉则杀无赦,这是先决条件,世民兄请三思。”
虽明知寇仲有此条件,但从他口中直说出来,仍令李世民和手下四将同时色变。
李世民求助似的往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诚恳的道:“秦王必须狠下决心,长安城是你父兄的势力范围,兼之有魔门和突厥人参与,我们除非不发动,否则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粉碎所有抵抗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法留手的。”
李世民垂首沉吟。
寇仲沉声道:“撇开个人恩怨不论,一天留下建成、元吉,一天祸患仍在。只有清除所有这些障碍,我们才可万众一心的迎击即将入侵的塞外联军,使天下重归一统,这叫大义灭亲。否则就让他们来灭你,时间一瞬即逝,世民兄必须立作决定。”
李世民倏地抬头往寇仲望来,又环顾四将后丝毫不让地回视寇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是否真的别无选择,我想听敬德你们的意见。”
尉迟敬德全身剧震,“砰”一声双膝着地,热泪泉涌道:“秦王明鉴,少帅和徐爷所说的,字字金石良言。”
李靖等三人全体下跪。
厅内气氛沉凝至极。
风帆泊在河湾一偶,夜空又降下飘飞的雪粉。
鸦雀无声下,河水轻柔地拍打两岸石滩,天地静待李世民决定中土未来命运的答案。
李世民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砰!”
寇仲一掌拍在桌面,叹道:“大家又是好兄弟哩!他娘的!”
李世民接口道:“你们起来!”
李靖等依言起立。
李世民回复神采,道:“尚有甚么条件?”
寇仲道:“第二个条件对世民兄只是轻而易举,当世民兄登上皇座,小弟当然功成身退,与子陵重归江湖作老资格的大混混,不过我的手下若有想当小官儿的,世民兄可否让他们过过官瘾?”
李世民点头道:“这个当然没有问题。”
寇仲默然片刻,在众人注视下,苦笑道:“第三个条件,也是最后一个条件,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却关系到能否成事,实为最重要的关键。”
徐子陵讶道:“竟有这么一个条件?”
李世民等大奇,徐子陵想不到的条件,究竟是怎样的条件?
李世民皱眉道:“少帅请说。”
寇仲瞥徐子陵一眼,叹道:“要说服宋缺他老人家,甚么旧情也不管用,硬的不行,软也不行。唯一的办法,是以有力的论据说服他,管治天下造福百姓,世民兄是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只要他老人家相信在世民兄治理下,不但天下升平、苍生幸福,且能振兴汉统,把事实放在他眼前,由他定夺,始有机会得他点头。”
李世民一震道:“你要我去见他?”
李靖等无不露出震骇神色。
长孙无忌忍不住道:“秦王……”
李世民举手阻止他说下去,沉声道:“不用担心我的安全,若寇仲、徐子陵不可信任,我还可以信谁?”
寇仲道:“秦王答应哩!”
李世民苦笑道:“我有别的选择吗?”
李靖沉声道:“少帅有多少把握宋阀主不会加害秦王?”
寇仲微笑道:“我和秦王去拜见宋阀主,是表示对他的尊重。他曾明言只以天下为重,若真是如此,他理该接纳我们。‘天刀’宋缺乃非常人,他会比任何人更明白所发生的事,做出最明智的判断。秦王最好孤身一人随我到岭南去,我寇仲以头颅保证秦王的安全。”
李靖等欲言又止,不敢说话。
徐子陵道:“世民兄能否抽身?”
李世民淡然道:“就说我去了开封吧!”
庞玉一震道:“秦王……”
李世民断然喝止庞玉道:“我意已决,一切依少帅提议。”
寇仲唇角的笑意像涟漪般扩散成为一个灿烂的笑容,赞叹道:“好一个李世民,既是我寇仲的最大劲敌,又是肯对我推心置腹的知心好友。由此刻开始,我和子陵将全力助你一统天下,为百姓带来和平与幸福。”
徐子陵生出创造历史的动人感觉,前路尽管仍是步步为艰,却是充满光明和希望,而他们正携手朝这远大的目标迈进,再没有任何人事可阻挠他们。
【卷五十七 第五章 三人同心】
卷五十七 第五章 三人同心
在黎明前雨雪纷飞的暗黑中,两艘船舰驶离梁都,载着当今天下举足轻重的三个人──李世民、寇仲、徐子陵。
宋鲁亲自随行,少帅军暂时交由军师虚行之与大将宣永一文一武主理。
两舰合共一百五十名飞云卫,是少帅军中最精锐和忠于寇仲的亲兵,不虞因他们而泄漏风声。
徐子陵和寇仲坐在船尾的一排装载食用水的货箱上处,正轮番阅读宋师道遣人送来的信函。
徐子陵看罢,把信交回寇仲,笑道:“我们的工夫没有白费,宋二哥虽没有一字提到与美人儿场主的发展,但观乎商美人肯留下他,请他鉴辨飞马牧场宝库内的珍藏品,可见商美人对他是大有好感。”
寇仲欣然道:“他们既是一见如故,又有机会培养感情,自然是水到渠成。我们派遣特使往见宋二哥,告诉他现时情况,着他向商场主正式求亲,然后请示阀主,那就大功告成。哈!事情比我们预期的更理想。”
徐子陵道:“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究竟有多少成把握可说服你的未来岳父?”
寇仲道:“那要看李世民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否像我般得阀主青睐。”
徐子陵道:“你是否有甚么应变的计划?”
寇仲苦笑道:“若阀主不同意,事情将非常棘手,所以我们须尽一切努力去说服他。”
足音响起。
李世民来到船尾,在寇仲另一边坐下,叹道:“我没法入睡。”
徐子陵同情的道:“世民心中定是充满矛盾和痛苦。”
李世民颓然道:“事情怎会演变至这田地的?我心中现在仿似有千头万绪、无穷无尽的疑虑与痛苦,很想大醉一场,把冷酷无情的现实忘掉。”
河风夹着雨雪打来,寒气迫人。
寇仲沉声道:“你老哥先答我三个问题。”
李世民愕然道:“又是甚么问题?”
寇仲道:“第一个问题,世民兄是否认为令弟一心要置你于死?”
李世民发呆半晌,点头道:“确是如此。”
寇仲续问道:“令兄呢?”
李世民苦笑道:“一天我不死,对他的皇位会构成很大的威胁,今趟他抢着出征,正是要压下我的战功。”
寇仲道:“我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李世民颓然道:“是的,王兄要杀我。”
寇仲道:“这两个答案天下无人不知,第三个问题是最重要的关键,世民兄必须坦诚回答,令尊是否对你动了杀机?”
李世民脸上现出不可名状的悲伤,两眼射出一切希望尽成泡影的绝望神色,投往雨雪深处,叹道:“当我晓得父皇处决静叔,我对父皇最后一线期望终告泯灭。我一心一意为李家打江山,从没想过回报的问题,可是形势的发展,却一步一步把我迫往死角。我更害怕若我出事,父皇会把一直追随我的人诛家灭族,而我麾下在外镇守的将士会起兵自立,使我李唐江山四分五裂。唉!”
寇仲拍腿道:“世民兄确是明白人,你现在的形势,是退此一步,即无死所。所以为你自己,为你的妻儿亲眷,为你的手下及其家人,更为天下的老百姓,你须撇开一切疑虑,全力与和你只有父子兄弟之名,而无父子兄弟之情的人周旋到底,争取最后的胜利。套用老跋的名言,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李世民一震道:“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寇仲探手搂上他肩头,道:“大家既重新做兄弟,我们当然处处为你着想。让我们设想一下将来会出现的情况,假设令兄成功击退刘黑闼,自是凯旋回朝,卖弄他的才能不在你之下。而由魔门控制的妃嫔将怂恿令尊行最后一着,就是把你召回长安,褫夺你的兵权,到你全无抗力时,把你处死。我和子陵会陪你入长安,看他们如何耀武扬威、肆无忌弹,着着进逼。当他们最得意忘形时,我们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把长安所有反对你的势力彻底粉碎。小弟保证你届时不但不会有丝毫内疚的感觉,还大感痛快,因为你受够哩!哈!这更是个最好的机会,看看谁是忠于你的心腹或朋友。”
李世民惨然道:“只是王兄王弟的联军,已非我天策府应付得来,何况禁卫军给父皇牢牢控制在手上,且有独孤和宇文两阀的高手支持,我怕会牵累你们。”
寇仲往徐子陵瞧去,道:“我应该说吗?”
徐子陵道:“大家是兄弟,有甚么好瞒的?”
李世民露出错愕不解的神色。
寇仲呵呵笑道:“世民兄可知杨公宝库不但库内有库,且库有真假之别,此库实为当年杨素为要谋反,请鲁妙子设计的得意杰作,内藏大批精良兵器,且有通往城外的秘道。只要我们运用得宜,可在库内部署一支三千人的奇兵,这方面由我供应,保证全是以一挡百的高手,哪还怕他甚么娘的长林军禁卫军。”
李世民浑体剧震,不能置信的道:“竟有此惊人之事?”
徐子陵道:“此事千真万确,绝无戏言。”
李世民瞪目结舌好一会儿后,朝寇仲瞧来,道:“若你挥军巴蜀,取得汉中,岂非可轻易攻入长安?”
寇仲苦笑道:“这正是我们原本的计划,可惜被我们师仙子破坏,妃暄没对你说吗?”
李世民茫然摇头,沉声道:“她没说!我只知道寇仲你放过击垮我李唐的机会,改而助我,如此胸怀,我李世民自问拍马难追。”
徐子陵笑道:“说感激话的该是小仲,他正为会当皇帝头痛,难得你肯代劳哩!”
李世民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沉声道:“我想通哩!你们是真的对我好,若我李世民仍婆婆妈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怎配作你们的兄弟。”
※※※
雨雪随天亮终止,三人聚在舱厅的圆桌,共进早点,颇有点悠闲写意的味儿。
宋鲁因不愿在宋缺同意支持李世民前,与他关系密切,故乘的是另一艘战船。
寇仲忽然笑道:“世民兄可知因何我不畏冒大险,要你到岭南去?”
徐子陵和李世民明白他的“冒大险”,指的是若此事泄出,李世民将难逃勾结外敌的叛国大罪。
李世民放下稀饭,讶道:“难道不是你所说的是为表示对宋阀主的尊重,以行动说明我的决心和亲自说服他这三个原因吗?”
寇仲岔开道:“世民兄是否有胡人的血统?”
李世民微一错愕,坦然道:“我李氏祖辈世代为武将,跟西北外族关系密切,娘的先世更来自西北。我现在的妻子长孙氏,其先世为北魏皇族拓跋氏,因担任过宗室长,故改姓长孙。所以要说我带有胡人血统,我绝不否认。”
寇仲看着北方民族大融和这眼前实例,微笑道:“宋缺和清惠斋主的分歧,在乎究竟是北方与外族融和的民族、抑或是南方的纯汉系,才是我们中土的未来帝主这争论上。而唯一可说服宋缺的方法,必须从此至关键的一环入手,由世民兄亲作示范,向宋缺展示胡化的汉人可以是如世民兄般优秀,且可吸纳外族民风文化用以振兴和壮大后世的汉统。”
李世民老脸一红道:“给你说得我很不好意思哩!希望效果不是适得其反。”
寇仲欣然道:“这个你可放心,宋缺眼力的高明,会出乎你意料之外,他的话就像他的天刀,几个回合即可把你摸个通透。宋缺既看大局,也重视个人,曾说过历史是由人创造出来的,所以我有信心他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唉!”
徐子陵不解道:“既是信心十足,因何叹气?”
寇仲苦笑道:“不要误会。我叹气是因想起致致,想起天下事物阴阳相对,爱的另一面是恨,爱有多深多复杂,恨便有多深多复杂,故心生感慨。”
李世民低声问徐子陵道:“是否宋家三小姐玉致?”
徐子陵微微点头,安慰寇仲道:“勿要多想,只要你肯把心掏出来,精诚所至,定可挽回玉致对你的感情。”
寇仲朝李世民瞧去,忽然问道:“秀宁公主好吗?”
李世民愕然点头,为寇仲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乏言以对。
寇仲目光投往窗外,露出黯然神色,再叹一口气。
李世民不知想起甚么,有感而发的道:“我愈来愈信缘份,试想若当初不是两位到我的船上来偷东西,怎会有后来的所有事,今天我们更坐在这里,为一统天下群策群力。唉!缘份来时,没法推掉,缘来缘去,谁都捉摸不着。”
徐子陵想起龙泉城与师妃暄的相逢,一句言语上的误会,把他们的关系扭转过来,莫非也是缘份的一种形式?
※※※
“咯!咯!咯!”
徐子陵应道:“进来吧!我还未睡。”
寇仲推门入房,见徐子陵呆坐一隅,在他旁隔几坐下,叹道:“明天黄昏时可抵岭南,唉!我真有点担心。”
徐子陵道:“担心哪一方面?”
寇仲苦笑道:“哪一方面也担心。既担心宋缺震怒下不肯接见李世民,还把我们轰走。又害怕致致对我说覆水难收,着我像乞儿般另过别家,乞求全不管用。我怕做噩梦,故不敢睡觉,来找你聊天。”
徐子陵道:“你不过份乐观,我反安心点儿。到岭南后第一步棋最难走,好的开始至关重要,如何令宋缺平心静气的见世民兄,乃关键所在。”
寇仲道:“我和鲁叔商量好,先由他向宋缺陈情,唉!这好像有点不安当,是否该由我亲去见他呢?”